第10章 ☆、兄弟

左翰:

冬天到來的時候我開始一直做一個相同的夢。

夢裏是深冬大雪之後一望無際的白茫,我站在我家的陽臺上,雪花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飛舞。我低頭看着下面我家樓下的一棵大樹,那上面不斷往下落着殷紅色的花瓣,更詭異的是那些紅色的花瓣在掉在雪地上的瞬間竟然會激起點點漣漪!

夢裏的世界紛亂無章,我總會看到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突然出現在樹旁。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知道他在沖我揮手,我會被他招手的幅度鼓動的往陽臺邊緣慢慢移動。而每次在我站在陽臺邊搖搖欲墜的時候,總會有個黑色的眼睛突然出現在我腦海,那眼睛黑的沒有任何雜質,當然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我卻會因為那雙眼睛突然會一個激靈,緊接着從夢中驚醒。

我不傻。從我遇見何辰筱的時候,我就知道那雙黑色眼睛的主人是她。

那個夢的意境其實再簡單不過。兩年前,當我拿起剪刀刺向那個老人的時候,這個夢就從未至我腦海中消失過。

我是一名殺人兇手,我殺死了何辰筱的爺爺,而那個唯一的目擊證人就有一對像何辰筱一樣黑色的眼睛。

我一直在尋找那對眼睛。

像是為了滿足我這奇怪的願望,上帝讓我遇見了何辰筱。

那天在墓地跟何辰筱第一次碰到的時候,當我們面面對的相遇時,她就是用那雙黑的像深夜的流水一樣的眼睛看向了我,我們的距離不過兩米,我看到那那雙眼睛,心髒就忍不住猛地收縮了幾下。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真切且近距離的看向她的眼睛,果然同那天那個躲在門旁看我時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甚至是更加沉靜。一瞬間,那種躺在監獄硬板床上,被她那雙眼睛折磨的恐怖夢魇再次回到我的世界,猛然間我如墜冰窖。

我不知道除了不停去摧毀她,我還能用什麽方式給自己救贖。直到兩天前我得知她被樂山高中開除。毫不誇張的說,我簡直高興壞了!

這一次,我想到的并不是什麽邪惡的想法。相反,我覺得自己要幫助她,而且就目前的形式來看,似乎只有我能夠真正的幫到她。

我大概有兩年沒有踏進這所學校上,這所位于陵水東邊的初高中一體的學校在過去幾年時間竟然毫無變換,就連校園門口的那幾顆老樹都還是同幾年前一樣,病怏怏的,像是随時都會死掉一樣。

如果我沒有記錯上一次來,我是來看那個從來不願意正眼看我一下的父親,找他要我母親沒到賬的撫養費。

而這一次,我卻變成了一個談判者。

當然,對象還是我的父親。他叫左劍,他以前只是這所學校的一個小老師,但就在我入獄的幾年期間,他已經成為了這所學校的副校長。

他的新任老婆對這件事功不可沒。

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擡頭看着面前那扇厚實的防盜門,手放在半空中,卻不知道該不該去敲門。

幾年了,從他道貌岸然的在審判庭上對我的痛批,到這幾年來我偶爾從我母親的只言片語中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他從來就不是那個小時候架着我在公園跑的普通父親,他同大多數的男人一樣有自己的抱負,而這個抱負可以讓他放棄所有。這其中包括我們母子倆人。

當我面前的門被吱呀打開時,我明顯愣了一下。我的手還舉在半空中,我試圖将手放下,但我發現我的手已經僵硬住了,不僅是我的手,我的身體也狠狠的僵硬在原地。

“你出來了。”她說。她的聲音依舊是溫暖到讓人心情舒适的地步。

那時候我在讀初中,我其實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後來我也經常在母親的口中聽說過她。當然,母親對于她的評價幾乎都是“賤人”“□□”抑或是“狐貍精”這樣的詞彙。

但讓人可悲的是,無論母親多麽悲憤的辱罵她,我都無法将這些龌蹉的詞彙放在她的身上。我就像個通奸賣國的小雜種一樣,一直在面上跟母親同仇敵忾,但卻又在內心對她表示諒解。

畢竟跟母親這種整天除了埋怨生活,怨怼父親的女人來說她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這個世界上被戀人背叛的倒黴蛋永遠都不會把原因歸結到自己身上去。

我的母親當然毫不例外。當她拿着父親那可憐巴巴的工資整日混跡在樓下的麻将館時,她不知道她一心鄙夷的那個懦弱男人已經在一個比她強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女人身上翻雲覆雨,她也不知道,在她為了鄰桌一張牌沒打好跟人争的面紅耳赤的時候,他的兒子已經在她的床上發現了那個女人的存在。

沒有恨。

我真的恨不起來。就像現在,當那個女人用那雙永遠溫柔的眼睛看着我,語氣溫和的問我什麽時候出來的時候。我的內心除了一點點蕩漾開來的漣漪,竟然找不到任何以往那些渴望毀滅所有的邪惡想法。

我看着她,沖她點了點頭,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她見狀笑了笑,看起來總是那麽知書達理,她說:“你爸在裏面呢,進去吧。”

這應該是從我入獄後一直到現在我們第一次見面吧。他變了很多,毫不誇張的說,我都有點認不出面前這個大腹便便,兩鬓花白的男人是誰了。

“來了。”他說,語氣像是對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嗯。”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我也不委婉,直截了當道,“我來找你幫個忙?”

他聽到我的話沒說什麽,只是拿起面前桌子上一個暗紅色的紫砂杯開始自顧自的喝起水來。

“讓何辰筱繼續讀書。”我說。

“不可能。”他的語氣冷冷的,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我站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第一次,我也開始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起來。

“我幫你聯系了一個外省的學校,這個月過了,你就過去繼續讀書。”見我沒接話,他說。

“你想的美!”我體內原本蜷縮起來的惡魔在他這句話後漸漸蘇醒過來。

啪嗒!一陣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他手裏的紫砂杯在我身後的牆上爆炸開來,一片碎片砸在我背上,我的脊椎骨傳來一陣隐隐的鈍痛感。我捏了捏拳頭,瞪着他,那一刻,我将那些一直隐藏在內心深處的自責全部通過怒吼的發誓發洩出來

我叫到:“我他媽都這鬼樣了,你還要我怎麽去讀書!我是一個殺人犯你懂不懂!你能靠你的關系讓我免受終身牢獄,但是你不能讓我原諒自己,我只要想到我殺死了一個小姑娘唯一的親人,我就會良心不安。我每天都會做惡夢,我這種人他媽的是要下地獄的!”

我顯然有點語無倫次,但當我将這些話吼出來的時候,我全身突然松懈下來。噗通一聲,我跪在了地上,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說:“我求求你,你就當幫幫我,你讓她繼續讀書吧,至少這樣我會良心上有點安慰。”

辦公室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我跪在地上,身體忍不住的顫栗着。片刻後我聽到他用指甲摩擦桌面的聲音,他開始劇烈咳嗽,過了一會,他聲音沙啞道:“你去讀書,何辰筱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易北:

雪一直都沒有停過,新聞上說全國面臨一場多年難得一遇的雪災,很多地方的交通和通訊都已經陷入了癱瘓之中。

我感受不到這種國難的大情懷,作為一個高三的學生,我只知道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而過完年我就要迎來所謂的人生第一個轉折——中考。

老師們整天在教室裏降調着這場考試的重要性,他們說,如果你們不能升上本校直屬的樂山高中,你們高考基本就完了。

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會危言聳聽的一群生物之一,盡管我知道這個道理,但我還是随着大隊伍進入了緊張的初三複習階段。

我沒有多麽崇高的理想,我只是單純的想離開這座天空終日盤旋着化工濃煙的破城市。離開徐文鳳。所以,不斷地考一場場成功的考試成為了我唯一的通道。

那天,我正拿着幾本書在我們學校那個種滿楓樹的走廊上走着。然後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聲音熟悉到我不想停下來,接着一只手搭在來了我的肩膀上。

“你幹嘛一直躲着我。”我回過頭,是餘澤。才多久不見,他竟然瘦了這麽多。

我看着他,他的鼻梁因為消瘦變得更顯□□,一雙眼睛也銳利的像是要放出箭來。他皺着眉頭:“我們談談。”

“談什麽?”我說。

他的眉頭皺的更深:“你想躲我到什麽時候?”

“我還有事。”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可他卻在這時候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擡頭看着他,正想着吼他,卻突然看到他眼睛紅了。就在我愣住的一瞬間,他竟然緊緊抱住了我!

“易北,我他媽把你當兄弟,一輩子最好的兄弟。”他說。

這句話會讓無數熱血的男孩感動,但是對我卻毫無作用,作為一個同性戀,在面對自己喜歡的男人只把自己當兄弟這檔子狗血的事情上,除了可笑,我沒有過多的想法。

我擡頭看着一片暗淡的灰色蒼穹,數不盡的白色花朵從上面盤旋而下,落到這是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落到我們四周,落到我臉色,最後落進了我的眼睛裏。

“放開我,你忘記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了。”我的聲音忍不住在顫抖,我害怕這時候又被誰拍下照片,我害怕被人誤會,盡管我真的是那樣的人。

“是又怎樣。”他撐開我的身體,看着我說道。

“我會被人當成怪物的。”我瞪着他,叫着。

“我他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這個朋友!”他說。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裏面有一種讓我心情沉重的鎮定,那份鎮定告訴我,我跟他不可能了,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笑了,那種仿佛釋然的笑,我聽見自己說:“嗯,我也會一輩子把你當朋友的。”

一陣風在此時刮過,大雪急轉着改變了它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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