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于弟弟的去向,邱杪簡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哪裏。他太了解邱遙這個人了,打定的主意恐怕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也不知道他這一根筋到底的個性是學了誰。
邱杪走出景區,打通了邱遙的電話。他果然在周弋那裏,不過人不在酒店,而是仍然在景區內。邱杪不得不又折回到景區當中,尋找邱遙在電話裏提到的那個電影拍攝劇組。
這個劇組就是邱杪前一天遇到的第一個劇組,導演叫夏绮。待邱杪找到劇組,見到他們正在常在漢朝戲劇裏出現的那座廊橋上制景拍攝,遠遠地望見兩位男演員在橋上相遇,乍一看,一位文臣、一位武将。盡管是白天,他們對話的同時,四面八方仍然都是打光用的燈還有反光板。
邱杪走到了警示帶附近,四處尋找,在場工過來清場以前,見到了蹲在牆角下面的邱遙。
“不好意思,我找人。”邱杪禮貌地說,“那個是我弟弟,我找他。”
場工回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仍是不耐煩地說,“正拍着戲,你待會兒再來。”
邱杪看了邱遙好幾回,希望他能夠發現自己。好在正發呆的邱遙真的發現了哥哥來找自己,趁着沒人注意,貓着腰跑出來,一見邱杪就高高興興地打招呼叫哥哥。
看他這副樣子,邱杪知道他肯定遇上他自以為的好事了。邱杪卻沒法跟着開心,冷着臉小聲問,“你不是說拍完那邊那部劇就完了嗎?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
“嘿嘿,哥——”邱遙把他往遠處帶,好不打擾劇組拍攝,“清早我去勞工會,《長樂宮》的副導演去拉人的時候,竟然沒喊我名字。反倒讓另一個遲到的人上車了,我就沒拍成。”
邱杪皺眉,“為什麽?不是說好拍兩天嗎?”
“肯定是被人介紹說情,搶了我的角色呗。我才來幾天?這事兒都遇上三四回了。這樣下去怎麽行?我當然不服啊!正好我有一個過期的工作證,就溜進來想看看那個人戲能有多好,其實根本不咋地!走路還同手同腳!”邱遙想起這事,厭棄地撇撇嘴,然後想到他接下來要說的事,又眉飛色舞了,“氣得我要死。你猜怎麽着?我正要回勞工會報戲,路上遇到周弋哥了!我把遇到的倒黴事跟他說了,他正好要來這裏,就把我推薦給了副導演。我跟你說,我這角色有三句臺詞呢!阿武都來橫店半年了,也沒混上一句臺詞,回頭要讓他知道了,非羨慕死我!”
阿武就是和邱遙住在一起的那個武行,邱杪先前和他交談時就感覺到他的普通話口音很重,要得到臺詞恐怕也不是什麽易事。
網上的人說編劇和演員之間的關系常常扯不清,不少演員為了自己的戲能夠加重,會勾搭編劇,當然也有編劇以此利誘演員和自己發生不正當關系的。
網上還說,周弋不單專門為了陸敖量身打造過劇本,他還幫另一個叫做楊越的男演員寫過角色,也為了他給已經定稿的劇本角色加戲。而那個楊越,據說是男女通吃的雙性戀。
邱杪現在還不知道周弋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當然不希望邱遙和他交往太深。沒想到轉眼間功夫,周弋已經幫邱遙安排角色了。
本想把邱遙帶回家,可現實卻離他的計劃越來越偏。邱杪忍住心中的不悅,問,“周弋人呢?”
“在那邊。”邱遙指向正在拍戲的那座廊橋,“正和夏導一起看戲。哇,周弋哥他真是跟大導演都很熟啊!你是不知道,副導演對他恭恭敬敬的,簡直是唯命是從!”
邱杪無動于衷地問,“他們什麽時候拍完?”
做弟弟的聳肩。
“這是電視劇還是電影?”他好奇問,“又是周弋寫的劇本?”
邱遙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就知道是個電視劇,叫《九章律》。”他興奮地指了指,“哥,你看那個穿文官戲服的,那就是謝清穆。他真人比電視上看的要年輕,一進鏡頭就變沉穩了。長得超帥!”
說話間,邱杪看到正在對戲的演員松懈下來,并從那些反光板和燈之間退了出來。他問,“這是拍完了?”
“應該吧……”邱遙話音未落,便見到哥哥往警示帶那邊走,大吃一驚,連忙追上去,“诶!哥,還是不能過去!”
原來就算拍完了一場戲,警示帶還是不會撤下來,無關人員依舊不能靠近。邱杪再次被攔在了警示帶前面,不禁咬緊了牙關。
好在工作人員已經開始轉移場地,就連導演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周弋和那位女導演一起往別處走,很快,他發現了站在警示帶前面一直看着自己的邱杪。
邱杪目光一和周弋對上,立即對他招了招手。
“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單獨說點話。”隔着警示帶,邱杪對走過來的周弋說。
周弋深潭一樣的眼睛裏掠過了一絲驚訝,對旁邊的場工遞了個眼神,然後從松開的警示帶裏出來,問,“什麽事?”
遠處,副導演已經在大聲召喚招募來的群衆演員。邱杪看向一方面急着要去拍戲,一方面又莫名其妙等着自己的邱遙,說,“你先去忙吧。”
邱遙一聽到哥哥同意,高興地應了一聲,立即往副導演那裏跑去了。
看他這麽高興,邱杪在心裏不禁嘆了口氣。
“這是你寫的劇本?”不知道為什麽,邱杪覺得站在宮闕前的周弋沒什麽突兀感,說不定他才應該穿上戲服行走在這九重宮闕之間。
周弋搖頭,“不是,是一個朋友寫的劇本。他妻子快到預産期了,要陪,老板讓我過來看看。”
邱杪看着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将眼前這樣看來純粹的人和網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聯系在一起。可他傷殘的腿是事實,和夏星辰不和也是事實,邱杪又無法相信那只是子虛烏有的猜測。
盡管心裏掙紮,邱杪終究更希望自己的弟弟過平凡卻安穩的生活,說,“聽邱遙說,你幫他跟導演争取了一個角色?”
“談不上争取,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周弋微笑說,“他悟性高。試鏡的時候我在監視器裏看了,他長着一張很上鏡的臉。”
邱杪詫異道,“鏡頭裏能看清他的臉?”
他輕微聳肩,“是一個遠景,仔細看能夠看清。”
聽到這個,邱杪暗自松了一口氣。
“周弋,”邱杪考慮了一下措辭,說,“邱遙想演戲這件事,是我們的家務事。謝謝你的好心,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弟弟初來乍到就被人說靠關系。”
聞言周弋的眉宇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他凝視着邱杪,好像在揣摩他這句話到底有幾層意思。
邱杪把話說出口,心底籲了口氣,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沮喪。
良久,周弋端正了面容,肅然道,“邱遙把你們家的難處告訴我了。他是個成年人,想要為家裏做點什麽,我覺得這是可以體諒和鼓勵的事情。現在他需要一份工作,希望我能夠幫忙,我不覺得略盡綿薄之力算是多管閑事。”
他說話時太嚴肅,邱杪感覺到來自他言語中的壓力,不由得愣住。
“至于你說的靠關系。”周弋淡漠地說,“你放心,我對這麽小的孩子沒有興趣,也對你沒有別的意思。”
邱杪頓時愣住,一時想不出要說些什麽好。他有些懊悔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大概是他沒把話說好,才把意思表達得太重,讓周弋生氣了。
周弋最後看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種意味深長的失望,沒等邱杪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邱杪想叫住他,又想不到叫住他以後應該怎麽說,只好站在原地。
中午《九章律》拍攝暫停,劇組放飯,邱杪又和邱遙說上了話。
他再次看到了穿着古裝的邱遙。這次他的妝容明顯比之前那次好了一些,這或許是劇組的整體水準要求,又或許是這個角色的确需要這樣的妝。邱杪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弟弟看起來的确挺像樣的。
“周弋呢?”邱杪問。
邱遙搖頭,把中午劇組盒飯裏面的一個飯團給邱杪吃,說,“秋棠的劇組水平就是高,連盒飯的質量也高。”
“你吃那點夠嗎?”邱杪陪他一起坐在臺階上,手裏仍然拿着那只海苔飯團。
他低頭扒飯,連連點頭,催促道,“你吃啊,這都快兩點了,你不餓啊?”
邱杪是怕他下午還有工作,餓着肚子。經他催促,邱杪把飯團掐成兩半,只吃其中一半。
“你今天要拍一整天?不會吧?”邱杪猜測道。
邱遙嘴巴裏還留着飯,“我的戲是沒了。不過劇組還在這裏,誰知道還要不要別的路人甲呢?大家都這樣,在這裏候着,随叫随到。劇組包三餐,幹嗎走?”他吃力地把飯菜往下咽,“哥,我剛才那條,一次過了。導演是個黑臉,竟然誇我不錯呢!”
他詫異,“真的?”
邱遙一個勁點頭,回頭看看沒別人,湊到他耳邊嘀咕道,“下來以後副導演偷偷跟我說了,讓我先別走,争取今天多在導演面前冒尖。說不定能跟組!”
“跟組?”邱杪聽不懂他們的專業用語。
他咧嘴笑道,“就是這個劇組到哪裏,就去哪裏拍。這種都有固定角色的,什麽奴才啊、打手啊、随從啊,什麽都演,直到這個劇拍完。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當主角的替身呢!”
“你啊?”邱杪好笑道。
邱遙瞪着眼睛,一本正經地說,“我跟謝清穆的身形挺像的,指不定能當文替呢!”
他更覺得他是異想天開了,“得了吧你,別做夢了。我覺得你……”邱杪知道弟弟外形條件好,可外形條件好的人容易出挑,在很多鏡頭裏反而礙事。不過這話邱杪只在心裏說,省得邱遙真覺得自己是那麽一回事。
邱遙不理會哥哥潑冷水,笑嘻嘻地說,“夢想總是要有的嘛!”說完,又繼續扒飯了。
邱杪認真想了想,覺得眼下要讓他回去是不可能了,而自己也要繼續工作,不可能一直逗留在此地。弟弟一天天長大了,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主張,邱杪不可能永遠看着他。
這讓邱杪感到失落和無力,又有那麽一點點欣慰。“周弋說你把我們家的難處告訴他了。”他問,“什麽難處?”
邱遙努了努嘴巴,“也沒說什麽啊。就說咱家就我們兩個人,我是你帶大的。小時候為了我的病,家裏欠了不少錢,現在還沒還清。我想趕快工作賺錢幫你的忙。”他說完聳肩。
聞言邱杪錯愕。
他看着狼吞虎咽吃飯的弟弟,心中五味雜全。“邱遙,我明天要回去上班了。你如果想留在這兒,就留吧。”說到這裏,邱杪看到弟弟臉上立即浮現出驚喜的表情,他忙又道,“不過,就算是做演員也得腳踏實地努力,別學那些歪門邪道,都走不遠的。要是實在過不下去了,就還是回家,知道嗎?”
邱遙險些被飯菜噎住,他好不容易把滿口的飯吞下去,一個勁點頭,激動地說,“謝謝哥!”
“把這半個吃了吧。”邱杪把剩下半個飯團放到他已經空掉的飯盒裏。
事已至此,邱杪也只能這樣了。看到他發光的眼睛,邱杪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又有什麽能比看到邱遙開心更重要呢?世上料不到的事情太多,誰都要摸着石頭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