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全身都是熱的

飽餐一頓, 虞玖又找門口的幾個流浪人問了路。這個孤島被他們平分為二,雖叫小鎮但也不小,有內外城之分, 這裏是最外圍, 而魔妖們都在內城。

流浪人說,到內城需要橫跨一道裂谷, 要沒身手, 不要手無寸鐵去冒險。

虞玖謝過他, 包了二兩蒸餅, 悠然上路。

魔族的腳力快, 尋常人要走上一天的路程,她半天就能到。不過現在已經下午, 要到內城怎麽也是日落後了。

有了預估, 她也不急着趕路, 頗有閑心地跟崔執搭起話來:“剛才解裏鳳去抓你們時, 你怎麽沒和他動起手?”

崔執落在她身後, 二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 他反問:“你怎麽知道沒有?”

虞玖答得理所當然:“他身上一點兒傷都沒有, 這不是你的作風呀。”

這話說得好似對他十分的了解, 要是以前聽來, 只會覺得無比冒犯。

“我的作風,”他問,“我的作風是什麽?”

虞玖當真想了想,想到一半哈哈笑出來,對上崔執疑問的目光,她卻搖頭,“算了, 沒什麽。”

背着手往前快走幾步說:“我又不了解你,确實不該說什麽你的作風,下次我會注意的。”竟主動跟他道了個歉。

崔執卻沒有因為這話産生一絲一毫的愉快,他露骨地擰起眉梢,“是,你是不了解我,哪怕我們認識了兩輩子。”

虞玖又被這話逗笑,清澈的回蕩在風沙裏,“你生氣啦?”

崔執輕嗤不答。

虞玖看他:“如果生氣了,就不要勉強自己跟着我。”

崔執一頓,不知是該反駁生氣還是反駁勉強,他往下撇的唇角動了動,“誰跟着你了,我說了,只是同路。難道這條路是你開的,只有你能走?”

虞玖好笑,不再理他,越過一個坑窪穿過荒漠上的一道又一道風沙。

她好歹在這生活了五年,看天象看日頭,大約哪個時辰天會黑算得比神棍還準,等到日落,虞玖已經在臨近水源的枯林邊生起了火堆。

雖說繼續趕路也可以在夜裏就抵達城內,但半夜入城難免引人注目,虞玖打算等到早上和旅人、流浪人什麽的一塊兒混進去。

她拿出中午包好的兩塊餅支在火堆上烤,一邊看向崔執。

他靜靜靠在最遠的那根樹幹腳下,離自己有一段距離,這裏晝夜溫差奇大,虞玖提議:“你可以再靠過來點。”

“不用。”冷冷淡淡地回了她兩個字。

他身上還是來時的那件繡金暗紋黑袍,優雅是優雅,上流也是上流,就是怎麽都不像旅人穿得起的玩意兒。

虞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裹的這件“西部風情”格調拉滿的飄逸披風,再看看他的。

明早就要進城,這不顯眼才怪了。

“崔執。”虞玖起身到他面前,手在頸間一拉,将披風解下來扔到他懷裏,“大氅和我換換。”

他一身行頭太金貴,披她這件正好綜合一下時髦度,而自己在披風下的衣服就算多罩件高貴奢華的大氅也不會打眼。

崔執聰明着呢,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虞玖很自然地伸手等着他把自己的那件給她。

卻見崔執先是擡眼,視線在她臉上滞了兩秒,又倏地瞥開,手在頸間的系扣上頓了下才将大氅解開。

虞玖接過去時還挺小心,畢竟這玩意兒和自己的碎布披風不一樣,多半價值不菲。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崔執還在盯着手裏的披風看,虞玖暗道只是忍一早上罷了,有必要這麽嫌棄麽,雖然造型是飄逸了點,防寒質量可不差。

衣料摩擦的聲音後,崔執總算屈尊纡貴地披上了她的披風。

他向來穿的規矩而一絲不茍,那件碎布披風穿在身上随風揚起,竟給他的優雅中平添了一絲潇灑。

如果不是面無表情估計效果能更好。

“明早進了城就能換回來了。”虞玖抛下這句就閉嘴了,如果不是他硬要跟來,自己還用不着這麽費心。

崔執也不知聽沒聽見,他偏着頭,無所事事地瞥着荒漠上空那輪大得出奇的圓月,手卻暗暗用力地捏緊了披風的系繩。

他全身都是熱的,灼熱的溫度從披風殘留的餘溫上一下子蜿蜒上來燒到了他脖頸,再到臉龐。崔執抿緊下唇,波瀾不驚的眼底仿佛掀起一陣無聲的暗流。

蒸餅烤熱了,見崔執只給自己留了個側臉,虞玖也不叫他,拿油紙包起一塊往他那邊推了一下,愛吃不吃。她開始吃自己的。

“喂。”崔執忽然悶聲開口,“那對雙子,他們跟着你五年了?”

虞玖咬着餅随意“嗯”了聲。

他撇撇嘴,一臉不悅:“你就這麽信任他們?”

她咽下去,這下口齒清晰了,“因為我只能信任他們呀。”說到一半她笑起來,并不帶揶揄,也不見惱怒,倒更刺激了崔執。

“信任他們,也不信任我?”

這話在他嘴裏反複咀嚼好幾遍,終究被他自己的一聲冷哼咽下去了。

蒸餅放涼了,崔執也沒有碰過一下。

浪費食物。

虞玖腹诽一聲,伸手去拿,指尖觸到的空氣忽然一凝。下一秒,她一個健步沖到崔執身前,短刀閃着寒光出鞘,“剎!”的一聲擋住某個東西,驚響在死寂的荒漠炸開。

“——是誰!”

她怒目圓瞪,如炸毛的貓兒般揚起手腕,一團黑不拉幾的東西在空氣中穿梭,肉眼幾乎無法捕捉,虞玖凝下心神,驀地看清了,是只魔妖。

她是魔族力量的源頭,這種障眼法就像是在照妖鏡面前蹦跶,虞玖眼一閉,手起刀落,那只魔妖慘叫一聲,被刀刃貫穿在沙地裏,嗖一下就化作碎片随風散去了。

“這不是本體,我們被發現了。”

收起刀子,她直呼倒黴,剛才那個魔妖率先襲擊崔執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麽,希望它們現在還只是起疑而不是确信,否則自己一進城就被一網打盡……豈不是非常丢人?

哪怕有個仙君在,但這也是她的事,她不想借他的手,更不願再欠他什麽人情。

“這兒不能待了,我們換個……”

崔執久久沒有應聲,虞玖話說一半,回首看他。

他正低着頭,定定凝視着自己的右手,骨節分明皙白,雖覆着練劍時留下的薄繭,卻漂亮得一點傷也沒有。

虞玖感覺他神情不對,“怎麽了?”

崔執淡淡将五指微攏,“沒事,你繼續。”

虞玖便道:“總之咱們沉住氣,換個睡覺的地方先,敵人不一定就是發現我們了,明早天一亮就進城看看去。”

“我的精神體被殺了!”

嘯青從睡意中驚醒,掀開看守的魔妖,從闌幹探出頭去,可夜裏的荒漠茫茫一片,怎麽可能看得清人影。

但他的分.身絕對死了。

被誰?

誰這麽膽大包天?

嘯青是一只蜥蜴妖。分.身是他們重要的精神體,長出一只不僅耗時還格外耗力,這比偷了他老家還讓他難受。

“誰讓你偷懶睡覺,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有要緊事要做。”

少女颦起蛾眉訓斥他,她是一只沙狐,生得貌美非凡,雖與嘯青同為這裏的首領,但和他一向話不投機。

她嘴裏指的“要緊事”不僅僅是指的提防魔族公主。

在她身後一排草席上,躺着奄奄一息的魔妖,乍一看沒有皮外傷,可各個都面色青紫,喃喃說着渾話。

這是一種怪病,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傳進了小鎮。當他們發現時,為時已晚。

魔妖相繼倒下,就連夜裏看哨的人員都湊不齊,到了白日,內城就是一座荒城。否則也輪不到他們兩個首領來做看護傷患,夜間巡視的事。

嘯青氣得青筋暴起,一拳砸向石牆,“肯定是那個女人搞的鬼,争地盤争不過我們就使這種下三濫的毒計。”

他越想越怒火攻心,調頭就要沖去對方的地盤大鬧一場,少女一把拉住他:“你瘋了,孤身一人闖過去就是送死,你想死也得想想大家!”

嘯青轉頭吼她:“那你說怎麽辦?”他原地打轉,在頭上狠狠撓了幾下,“這樣下去大家都要死了,還談什麽把領地搶回來。”

嘯青平時不是這樣,少女知道這麽多天的壓力,已經讓他的情緒到了崩潰的臨界點,她緩緩說:“內城的那些旅人倒沒有一個出現這種症狀,你說,會不會只有魔族人才會……”

嘯青打斷她:“所以呢,那又怎樣?”

“你聽我說完。”少女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魔族人才會得這種病,那身為魔族的統領會不會知道點什麽?”

嘯青愣了下,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知道點什麽?”他冷笑:“她當然得知道了,我們現在這樣不就是她害的嗎!”

起碼從敵陣傳回來的消息看,那邊可沒有什麽魔妖得病倒下,只有他們這裏才有。

那幕後黑手是誰,顯而易見。

“我們當初背棄了族群,她一直懷恨在心,現在找到機會,她怎麽可能放過我們,她就是要變着法子折磨我們,讓我們好看!”

嘯青因憤怒口沫橫飛,頓了一下又笑:“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倒對她抱了什麽奢望,覺得她可以救我們。”

少女撇撇嘴,“我沒有那麽想……但是我們都嘗試過那麽多……”

“沒有但是。”嘯青打斷她,“你難道忘了我們當年為什麽要離開她?”

“魔族的公主軟弱卑鄙,不值得我們侍奉,她那樣的人不以怨報德就不錯了,你還指望她能以德報怨不成?”

少女被說得啞口無言。

嘯青一口氣說完也冷靜下來,看着濃黑的夜色,沉聲吩咐:“眼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救得了我們了,想要大家活命,就只能我們自己救自己。明白了嗎?”

少女在心中嘆氣,他們其實比誰都明白這些魔妖已經時日無多了。

……好,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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