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按照葉白思對他的了解, 段琛應該直接揮手掃落桌上的一切,指着門口趕他滾。
這才是真正的段大公子。
但對方只是瞪了他幾秒,便寒着臉給自己倒了酒, 一飲而盡。
菜上來的時候,那一小壺清酒已經被他喝光,段琛又要了一壺, 見葉白思一直沒有動靜,道:“你不敬我一杯?”
葉白思把杯子翻過來, 段琛直接給他倒上了酒, 道:“下次再被冤枉, 我不會幫你了。”
葉白思懷疑他酒喝上頭了。
段琛拿起筷子, 直接去夾了刺身,丢入了蘸碟裏。
葉白思眸色微動。
段琛海鮮過敏, 不能吃刺身。他看着對方,抿了抿唇, 慢慢皺起了眉。
段琛總是這樣,生活上的小事, 永遠不會記得, 他連自己海鮮過敏, 都記不住, 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葉白思或者計策在旁邊提醒。
他眼睜睜看着對方把刺身送進嘴裏, 忍不住站了起來。
段琛以為他要跑, 還沒開口,葉白思便道:“我去洗手間。”
再次回來的時候, 段琛正探着頭往這邊看, 發現他真的沒有偷偷跑掉, 立刻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葉白思在他對面坐下,他觀察着段琛,又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收回視線。
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軍艦,再次擡眼,段琛已經開始無意識地撓脖子,葉白思放下了食物,段琛估計是覺得口渴,伸手又去拿酒,葉白思直接把手邊的水推了過去,道:“喝這個。”
段琛喝了兩口水,漸漸開始呼吸困難,他扯開了自己的領帶,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喘着看着葉白思。
葉白思靜靜與他對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動靜:“誰叫的救護車?!”
葉白思陡然放松,道:“這裏。”
推門被拉開,一個白大褂的護士沖了進來:“誰過敏?”
不需要葉白思回答,對方就發現了領口被扯開,呼吸越發艱難的段琛,段琛已經開始缺氧,跟過來的護士急忙圍了上去。
葉白思站了起來,讓出位子,看着被護士圍起來的段琛,對方還在看他,略顯茫然的眼神因為他的無動于衷漸漸溢出水光。
“你海鮮過敏。”越來越困難的呼吸中,他清楚地聽到了葉白思的話:“這次記住了麽?”
葉白思跟着去了醫院,辦好一切手續走回病房的時候,許芯月和段高山都已經趕到了。
他站在門外,聽到許芯月的聲音:“怎麽回事啊你,跟誰一起去吃的飯?怎麽沒人提醒你的呀?吓死媽媽了你。”
接着是段高山的聲音:“好了好了,人沒事就行。”
許芯月還是很不高興:“我知道他現在沒事,到底誰跟他一起去吃的飯?他怎麽能吃刺身呢?謝助理怎麽也不跟着的呀。”
“哎,他自己的事自己不精心,你也不能怪別人。”
“我現在就想知道,他到底跟誰一起去吃的飯。”
葉白思推開門走了進去,許芯月一看到他,就愣了一下:“葉葉?”
她看了看段琛,又看了看葉白思,猶豫道:“難道,你,你們兩個一起去吃的飯?”
葉白思看向段琛,後者只留一個後腦勺對着這這邊。他對許芯月點了點頭,道:“是我跟他一起去的。”
許芯月下意識道:“那你怎麽不提醒他呀?”
段高山瞅了一眼葉白思的表情,扯了一把許芯月,道:“你別說了。”
“我怎麽了?葉葉照顧他沒有出過差錯的。”許芯月頓了頓,給葉白思找到了理由,道:“那看來是沒瞧見。”
段高山笑了笑,擡手道:“葉葉,別站着,坐吧。”
葉白思把單子和充了錢的醫療卡放在桌子上,道:“不是沒看到,我是故意的。”
許芯月默了一下,神色不安地去看段高山,段高山保持微笑,心裏比她還不安。
“我就是想讓他長長記性。”葉白思看向他們,道:“沒有人會時刻看着他,相信伯母也是這麽想的吧?”
許芯月看段高山,段高山也看許芯月,許芯月只好收回視線,道:“你,你說的也沒錯,不過,他不是有你麽,葉葉……你,是不是還跟段琛生氣呢?”
她說着,伸手擰了段琛一把。
段琛扯了一下被子,終于翻過來露出了臉。
“伯母可能弄錯了,我和段琛……”
“哎——”段高山打斷了他,道:“确實,确實是鬧了脾氣,不過現在已經和好了,是吧葉葉?”
他一臉憧憬地望着葉白思,後者卻搖了搖頭,道:“伯父可能誤會了,我和段琛已經結束了,我們沒有和好,以後也不會和好,這件事,我和段琛已經說得清清楚楚。”
許芯月笑容僵在臉上。
段高山推了推老花鏡,轉身磨蹭到了一邊兒。
段琛的嗓子腫了,說話有氣無力:“我沒同意,是他自己擅作主張的。”
許芯月的笑又活了過來,她走上前,拉住了葉白思的手:“葉葉,伯母知道,你這些年受委屈了……”
“既然伯母知道我受委屈了。”葉白思輕輕把手抽回來,溫和道:“就不要再委屈我了吧。”
許芯月僵了僵,“段琛這家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他離開你,他活不下去的呀,葉葉,你就再原諒他一次,好不好?”
“多謝伯母擡愛,我已經決定了。”葉白思不願久留,他禮貌地颌首,道:“既然伯父伯母都在,我就先回去了。”
許芯月下意識追了上去:“葉葉,我跟你伯父都決定好了,你們明年結婚,明年肯定讓你們結婚!”
葉白思出了病房,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許芯月的心一片哇涼。
她失魂落魄地轉回來,段高山慢慢挪步到了窗前,道:“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我跟段琛這段時間,一直在想辦法呢。”
“我就知道。”許芯月說:“我就不能聽你們倆的,你們倆……你們倆,段高山,你當時怎麽說的,嗯?三天,你說三天,是不是你說的?”
段高山也沒想到自己年紀一大把了還能在這事兒上翻車,他臉色難看道:“我哪兒能想到,段琛這麽沒出息。”
“行啊,你記住你自己的話,明天就去公司保潔那兒應聘吧。”許芯月又看向段琛,道:“你,你段琛……你今兒到底演的哪一出?苦肉計?”
“別說了。”
“我不說你還不清醒呢!”許芯月大怒道:“我去年就說讓你們結婚,早點把名分給了,你談戀愛談的跟包養一樣也不知道跟外人解釋清楚,葉葉就是好脾氣,你媽也不見得能把你寵成這樣!”
段琛面上無光:“他要是像你說的一樣,就不會一言不發把我扔下,讓我一無所有。”
“你一無所有,你哪裏一無所有?你明明還有臉,還有臉在這裏抱怨人家,你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呢!”
“這,這話說的有點過分了。”段高山咳了咳,許芯月道:“過分也是你慣得!”
“我慣得?”段高山也不服氣了:“究竟我們倆誰慣的厲害?他幼兒園拿小紅花的時候我不要他騎我脖子是不是你非按着我給他騎的?”
“那他奧數競賽第一的時候我說沒必要鬧那麽大排場,是誰說非得擺酒席慶祝三天三夜的?哦,不只是你,還有你們家那個老爺子!”
“他十六歲拿博士的時候我說這麽大了該獨立了又是誰非要帶着保姆過去伺候的,又是誰說兒子只要腦子好其他的只要花錢就能解決的?”
“他現在目空一切傲慢自大感情失敗跟你還有你爸都脫不了幹系!”
“那他生活不能自理也能是我的錯麽?”
段琛面無表情地舉着吊瓶,拉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
這倆人不是在互相對噴,分明是在指桑罵槐。
他在走廊找了個挂點滴的支架,直接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海鮮過敏。”他想着葉白思那句冷漠異常的話:“這次記住了麽?”
垂首看向自己手背上的白膠帶。
無法呼吸的感受此刻還歷歷在目,而葉白思,早就記得他過敏,提前叫了救護車,卻就那樣冷眼旁觀,就算對陌生人,他也不該那麽冷漠。
記住了。
段琛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今天,不會忘記葉白思的那句“這次記住了麽?”
葉白思真的不愛他了,他的眼神裏,一點溫度都沒有。
他認真地想,他和葉白思為什麽會走到這步田地。
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葉白思那麽愛他,他告訴葉白思,覺得他長頭發肯定很好看,回過神來的時候,葉白思已經為他留起了長發。
他說希望葉白思可以過來照顧自己,葉白思便答應,他還說:“以後你的人生,就由我接管了。”
他幫葉白思墊付了弟弟的醫藥費,幫他解決了母親工廠的遺留問題,葉白思從忐忑到真誠的感激,再到生出愛意。
第一次牽手的時候,葉白思沒有躲,第一次吻他的時候,葉白思也沒有躲,然後就在那次聖誕節,酒店的總統套房裏,他暗示發生關系,葉白思還是沒有躲。
從一見鐘情到兩情相悅,一切都水到渠成。段琛一直認為,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和葉白思更好了。
時至今日,葉白思離開,連許芯月都在罵他。
他想的一直是對的。
葉白思最好了,世界上,沒有人比葉白思更好了。
可感情出了問題,一定有一個人變壞了,葉白思那麽好,壞的人一定就是他。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因為,他不肯結婚麽?可是剛才許芯月也說了結婚,葉白思根本無動于衷。
那……是因為他放任別人說兩個人是包養關系麽?可葉白思說過,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啊。
“段琛。”許芯月終于發現兒子不見了,她拉開病房的門走出來,一眼看到他,微微放松了下來,無奈又沒好氣:“你坐這兒幹什麽?”
“我在思考。”段琛垂首看着地面,緩慢而沙啞地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