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計策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正好見到謝寧縮着頭撿起那只手機,彎着腰溜走,身影被灌木掩住。

葉白思也如驚弓之鳥般,輕輕垂下了頭, 然後他轉臉, 卻什麽都沒看到。

他有些茫然。

再來看計策的時候,卻見對方已經後退了一步, 四目相對, 計策避開了他的視線, 轉臉看向那些面具人, 笑道:“多謝大家, 都辛苦了,先回去。”

等到人群漸漸散去,計策再次看向了葉白思, 在他疑惑的目光裏,道:“你現在, 開心麽?”

葉白思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相當用力地點了點頭, 無比認真地道:“超級,開心。”

“那, 我剛才說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葉白思笑容未變, 只是維持的有些艱難:“我, 還沒想好,我會認真想的。”

計策看了他好一會兒, 然後他很輕地笑了, 他擡手摘下了眼鏡, 手指輕輕擦過眼角,重新把眼鏡戴好,道:“雖然我很想冒認,這一切是我準備的,但我必須要說,他們,還有這個蛋糕,都不是我的傑作。”

葉白思的笑容收了起來。

計策打開了手機,低頭看向微信,點開了不久前有人發來的消息,一個男人慌亂的聲音傳來:“計哥,什麽情況啊,我們準備的煙花,還放不放了?”

有人發文字:“你這樣讓計哥怎麽聽?”

“計哥你方便看手機麽?咱們蛋糕和煙花到底怎麽整啊?”

計策把聊天記錄給他看,然後收起了手機,他皺了皺眉,很輕地抽了一下鼻子,道:“我準備的,還沒來得及開始。”

他問:“遲到的驚喜,你還要麽?”

“……雙重驚喜啊。”葉白思忽然想到了什麽,道:“其實,剛才的驚喜,可能是私廚,他們知道了我的生日,沒關系,既然你準備了,我們就繼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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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廚會那麽用心的準備這一切麽?”計策道:“我剛才看到謝寧了,如果沒有意外,那個手機,就是段琛掉的,白思……我的驚喜,不如他,我的蛋糕很普通,煙花也很普通,我連趕場,都不如他來的早。”

葉白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垂下睫毛,道:“我不會介意這個。”

“他還是沒有放手,他果然沒有放手,我早就知道,當他知道真實的你之後,更加不會放手的。”

“我是我自己,跟他沒有關系。”

“那你會接受我麽?”

葉白思說不出來。

計策慢慢嘆了口氣,他輕聲道:“對不起,生日快樂,我送你回家。”

葉白思把滿天星扔進了垃圾桶。

滿天星,甘願做配的花,卻是以他計策的名義送給葉白思的。

今天段琛的這個嫁衣,織的可真是太妙了。

計策很快平複了心情,他終于意識到,他和葉白思永遠不會有開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葉白思不會對他産生愛情,他們一生只能是工作夥伴,葉白思在他面前永遠都是禮貌而矜持的,哪怕是今天,他超級感動的時候,也沒有激動之下給他一個擁抱。

但很久以前,段琛随便一個禮物,葉白思都會撲上去,大力地抱住他。

車子在葉家停下,葉白思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沒有下車,計策也沒有開口趕他。

兩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計策道:“其實今天只約你自己出來,就是為了避免在你朋友面前尴尬,因為我覺得,自己不一定會成功。”

他清楚地了解自己和段琛的不同,相比成功,他更多的會考慮失敗,避免損失過多。但段琛則會更多的考慮成功,看中了就盡最大可能,借用所有天時地利,不記成本。

某種意義上,葉白思和段琛屬于同一種人。

葉白思道:“還是朋友麽?”

“當然。”計策笑了笑,道:“我們是永遠的合作夥伴,你帶給我的利潤,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

“那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葉白思道:“進去麽?”

“說真的,金躍的事情還真不是一般的多。”計策說:“我真的挺忙的。”

葉白思露出笑容,他拉開車門走下去,兩個人都沒有去看彼此。

今天的他們,都多少有些狼狽。

計策最後說了一句:“當初岳瀾的地址,也是他給的。”

葉白思的感動已經全部化為烏有,到家裏的時候,他才聽說私廚早就帶來了驚喜,一個普通的蛋糕和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加量不加價,的确算小驚喜了。

打開微信,他道了謝。

段琛的手機被摔壞了,屏幕皴裂,摸一下都刮手,但這并不妨礙它的屏幕依然亮起。

謝寧今天圍觀了一場亂糟糟的大戲,本來擔心段琛能不能承受得住。心情忐忑地把段琛送回了方程式,卻發現對方自始至終都無比冷靜,看上去似乎與以往沒什麽不動。

他平靜地開門,平靜地換鞋,平靜地走進去,又平靜地請謝寧離開。

謝寧還是不太放心,接連囑咐如果有事給自己打電話,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去。

段琛把自己丢在了床上,本來他是準備把江邊的一切當做私廚驚喜的,離開的時候,他的大腦居然還可以思考,讓人重新買了一個蛋糕送到了葉家。

這樣,他還可以保持住私廚的這個身份,繼續和葉白思交談。

段琛想誇一誇自己,但他半點力氣都沒有。

練酗酒的心情都沒有。

這一切真的是,太絕了。

他辛辛苦苦忙活了幾個月,居然給計策做了嫁衣。

真的絕。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想到葉白思說的那句,這是他過得最難忘的生日,又覺得諷刺。

明明,他有八年,八次機會,可以給葉白思過這樣的生日。

段琛撐起身子,手機滾落地面,他看也不看一眼,赤着腳走出門,然後蹲在架子邊,認真地去看葉白思留下的那些照片。

葉白思真好看,這些年裏,他見過無數個,想打葉白思的主意的人。他常常想,葉白思是他的,除了他,誰還能配得上葉白思?

哪兒來的自信呢?

只有葉白思喜歡的人,才是配得上他的人啊。

他微微笑了一下,認真地擦拭起相冊,順便把屋內的架子也擦了一遍。

忽然想起來,那次他用八年之約栓住葉白思之後,匆匆回來想與他交談,葉白思也是這樣安靜地擦着屋內的家具,他的神情是那樣平靜,語氣是那樣溫和,還會對他淺淺的笑,柔聲安撫他的不安。

因為葉白思沒有鬧,他便放下了心。

怎麽想的啊。

他大力擦拭着桌面,腦子裏全都是那五年裏逆來順受的葉白思。

怎麽想的啊。

為什麽會覺得,葉白思那樣是愛他,把自己的一切情緒都藏起來,分明是抗拒與不信任的表現,為什麽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段琛無比認真地把桌椅都擺整齊,他又想起了葉白思輕微的強迫症。

以前,他沒有強迫症的。

葉白思無聲地變的偏執,可他卻還自我感覺良好。

這大概就是報應,上天讓他經歷葉白思所經歷的一切,讓他感受葉白思所感受的一切,讓他清楚他究竟給葉白思帶來了怎樣的傷害。

葉白思總會和別人在一起的,他不跟計策在一起,也一定會跟別人在一起,所以,沒有什麽好難過的。

只要祝福他就好了。

他一身汗水地走進浴室,目光落在鏡子裏的男人臉上。

他對着裏面露出一抹笑容,溫柔,禮貌,眼睛裏卻再也沒有了光。

他又看到了葉白思。

忽然再也撐不住,跌坐在冰涼的地面。

葉白思回到家裏,吃了點東西,考慮到之前胃出血住院,酒就沒喝。

晚上,人都走了,葉白思把屋內收拾了一下,目光穿過落地窗,望了一眼門口。

智能家居關了燈和窗簾,他借着過道燈走進房間,把自己丢在床上,微微嘆了口氣。

他從來都沒想過和計策發展什麽,但或許今天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這會兒再想起來,着實是尴尬更多一點。不過兩個人都是成年人,這件事倒也沒必要耿耿于懷。

讓他心思不穩的是,這一切居然是段琛做的。

他開了燈,目光落在與衣櫃一體的寫字臺上,那裏放着一個小小的天平,天平傾斜着,一方壓着小石子,另一邊則什麽都沒有。

葉白思走過去,拿下幾顆石子,傾斜的坡度平緩了一些。

第二天,謝寧來敲門,段琛已經整裝待發,他擡步和謝寧一起下了樓,道:“今天開始我會回公司上班,你不用幾個地方來回跑了。”

謝寧覺得他哪裏變得不一樣了,但他又說不出來。

段琛每天都會往來公司與家裏兩到三次,和葉白思的聯系,依然僅限于私廚,但即便這樣,他的日歷上,還是悄悄多了許多紅杠。

和葉白思說話,也是值得慶幸的事。

但因為沒有見面,除了紅,還有黑,似乎代表了他兩種極端的心情。

他在學着成熟的去對待這份感情,徹底收起那無謂的妄想,老老實實只做彌補的事情。

他還是會關注葉白思,葉白思好了,他便開心,葉白思遇到難題了,他便跟着愁眉緊鎖。

他還是那樣愛他,卻再也不奢望可以擁有他。

只要遠遠看着,只要葉白思好好的,似乎便心滿意足了。

許芯月在催促他相親,段琛沒有去,他心裏裝了一個人,對那個人有無數的愧疚與愛意,再也裝不下別人的一點一滴。

他是個頑固的人,喜歡吃的就一直吃,不喜歡吃的,誰也不能逼他動一口。

許芯月急得不行,段琛卻始終我行我素。

他看上去好像聽話了,成熟了,可也越來越孤高,心腸如鐵,雖然相比之前,方式委婉了些,可結果卻始終堅定不移。

十一月,這将是葉白思離開的第二年。

日歷上始終都有一紅一黑兩道斜杠,哪怕有時候葉白思只是回複‘多謝’,‘麻煩了’,對于段琛來說,也是值得一道紅杠。

今天段琛要去參加一個競标項目,他親自去的競标,從來都沒有拿不到手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從現場出來的時候,他看到謝寧在和一個熟人說話,段琛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直接鑽進了車內。

須臾,謝寧拉開門坐在了副駕,道:“我剛才見到計學長了。”

段琛一言不發。

對他來說,計策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不過是葉白思的現任罷了,只要他不做對不起葉白思的事,那麽他就不會去刻意打擾。

謝寧從內後視鏡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段琛始終在ipad上寫着什麽,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

謝寧沒忍住,道:“他沒跟葉白思在一起。”

段琛的睫毛陡然一顫。

死寂的心,在那一瞬間發出了鮮活的尖叫,瘋狂地渴望着什麽。

“那天晚上,葉白思拒絕了他。”

段琛用力捏住了手裏的筆,“他,拒絕了……?”

“對。”

段琛沒忍住,‘噗嗤’笑了,然後又匆忙擡手掩住了眼中的熱淚。

希望,失而複得。

這一瞬間,他好像從高山峰頂,順着雪色一路滑下,重新來到了人間。

他心裏隐隐有一個聲音在說,去找他,去找他,段琛,快去找他。

他壓抑着,卻控制不住地想去瘋狂一次。

再也不想承受徹底失去他的滋味了,逼迫自己去不在意,怎麽可能不在意,他明明那麽想……擁抱他。

就算再可恥,可這本就是人類的劣根性,愛一個人,怎麽可能不想得到他。

車子開到了公司,謝寧道:“哎,下雨了。”

段琛擡眼,果然看到有細密的雨絲砸在車窗。

根本按捺不住想見葉白思的念頭,它一開始只是一個芽兒,卻在短短半小時的車程裏,長成了參天大樹,根部死死地紮了下去。

他想見葉白思,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瘋狂的,想見他。

段琛拉門下了車,謝寧立刻撐傘過來:“段總……”

話音未落,段琛已經來到了另一邊,他對司機道:“車給我。”

司機懵逼地下車,謝寧急忙給他撐了一下,兩人一同目送車子消失。

謝寧隐隐知道,他要去哪裏。

一開始,雨就像霧狀。

漸漸地,雨刷需要不停地揮動,才能看清前方的視線。

段琛把車子停在葉家門口,拉門下車。

這日的雨,像極了兩年前,葉白思淋過的那一場。

或許,比那一日還要大,還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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