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了吧
淩晨一點,偌大的別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唯有二樓的某個房間還燈火通明,蕭珏趴在床上不肯關燈,他手臂撐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支起腦袋擡頭望着頭頂耀眼的燈,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被燈光刺激得紅了一圈兒。
上個周末,他也是這麽盯着這盞燈,醒來就被管家送到醫院去打點滴,聞着周圍陌生的消毒水味道,管家告訴他,算了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你突然發現了這個家最醜陋不堪的秘密,是不是還得混着自己的血往裏咽?如果是蕭瑾,他肯定要一口唾出來,甚至要張牙舞爪罵人,就算撞的頭破血流也要和他們鬧個魚死網破。
幸好,那天早上蕭瑾不在家,他騎着自己的愛車去找代昇玩,成功錯開了後來的一切。蕭珏沒有賴床的習慣,一大早就起來自己疊好被子下樓吃早餐。
下樓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很重的腳步聲,伴随着“咔噠”聲,父母的房門開了。雖不知大人們什麽時候回來的,但從小接受的紳士禮儀讓蕭珏停下腳步,轉身,欲回頭問好的笑容在看到個陌生男人時,一并僵在了臉上。
那個男人身材健碩,見到他後突然露出個兇狠的表情來,電光火石間,蕭珏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好像也見過這張臉,在家門口偶撞見他送媽媽回家,那時候殷雪榕怎麽糊弄過去的,蕭珏早就不記得,只是現在想起來,後來的一切便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麽媽媽就偏心弟弟一個,為什麽只記得弟弟愛吃的,為什麽帶弟弟出去玩,留他一個人在房間寫作業?不是怕耽誤他學習,而是自己曾無意間撞見過她的秘密,所以被判了死刑,哪怕他後來事事都做得最好。可是媽媽,我當時還小,根本什麽都記不清啊。
蕭珏第一次痛恨自己如今變得聰明,這些焦灼和不安統統演變成了憤怒,他沖那個嚣張跋扈的男人揮了拳,可惜十幾歲的男孩子和成年人之間力量懸殊,他被踹了一腳後靠着牆壁死死地攥着掌心,還是忍着沒哭。
随後殷雪榕穿着睡衣出來了,她塗着豔麗的口紅,半點沒有被撞破秘密的窘迫,高貴優雅的婦人從不打孩子,卻讓蕭珏因為失儀跪在房間門口,然後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小珏,這件事不能跟你爸爸說。”
蕭珏挺直背跪在地上,聽着殷雪榕把那些所謂的真相全部剖開擺在他面前,他覺得胸口疼得厲害,晚上就迷迷糊糊發起了高燒,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蕭瑾打過電話回來,“哥哥哥,我今晚住代昇家裏,就不回去了。”
蕭珏躺在床上用幹澀的嗓子回了一個嗯。
“哥,代昇家裏好多好吃的蛋糕!爸媽在家都不讓我們吃,我才不管,我每種都給你留了一份,明天就給你帶過去!”
第二天,蕭瑾的蛋糕卻是帶到了醫院,他一進門就直皺眉頭,“哥,你怎麽會生病了啊?難不難受?”
蛋糕卻是不讓他吃了,“不行不行,你現在病着不能吃,等你好了再說,我先去給你洗個蘋果。”
蕭珏躺在病床上,慘白的小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就像蕭瑾不會嫉恨他一樣,他也不可能讨厭這個弟弟,如果他早知道那些事,如果要走,也得把蕭瑾一并帶走……
不過就算他早就知道了又怎麽樣?跟着蕭家十年的管家什麽都看在眼裏,也只能無奈嘆口氣,勸他“算了”。
黎叔,我才十五歲。
蕭珏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他就像是他們養的植物,要按着他們的喜好,讓靈肉框架抽枝剝節,雷雨夜打碎了再長,根系相磨爛在泥土裏,迎頭接着四面八方的風,打得被迫一年年枯榮成敗,分出個春夏秋冬,表土上的年輪也要又大又結實,這樣才能作為他們拿得出手的作品。
靜悄悄的房間裏,門把手被往下壓發出突兀的聲響,蕭珏驀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繃緊了下颚,卻只聽見貓叫一樣的聲音喊“哥”。
“哥,是我。”
蕭瑾在樓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于是決定偷偷潛入哥哥房間,蕭珏一見到他,迅速關了燈,只留了床上的臺燈,暖黃的燈光掩蓋住了他側臉的巴掌印,因為起身時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嘶嘶抽氣。
蕭瑾快步上前,強勢掀了他的衣裳,蕭珏皮膚白皙,于是背上縱橫交錯的紅痕和淤青便愈加明顯,清晰到戒尺每次落下的細節都纖毫畢露。
“怎麽打得那麽狠啊?”蕭瑾臉一垮。
說起來那把戒尺還是他纏着殷雪榕買回來的,小時候動畫片看多了,成日做夢要當大俠,路過古玩店時一眼就相中了這把“寶劍”,哪曾想一回到家就被他爸收繳為揍人的武器了,自此江湖豪俠夢碎。
這把戒尺打到自己身上也就算了,打到他哥身上就不行。
蕭瑾咬了咬牙,蹭到床頭小聲安慰:“哥,你放心,遲早有一天我把那戒尺偷出來燒了,給你報仇。”
蕭珏眼神複雜:“不用了,你以後在學校安分點就行。”
蕭瑾心裏既內疚又感動,他哥第一次受重罰竟然是因為自己,蹲在蕭珏床邊,信誓旦旦保證道:“哥,我以後再也不早戀了,不會再害你背鍋了。”
“不關你的事,”蕭珏說:“是我自己說錯了話。”
蕭瑾湊到他哥背上呼呼吹氣,試圖以此降低他哥的痛感,發現沒什麽用後,義憤填膺道:“等他們都回公司了,這裏還是我們兄弟的天下,每次一回來就教訓人,不如別回來了。”
折騰了一會兒,已經不知道幾點了,蕭瑾眼皮直往下掉,賴在蕭珏床上不肯再回去,怕壓到他哥還自動滾到最裏側,等睡着後,又無意識地滾了回來,貼着蕭珏的肩膀嘟囔着什麽。
蕭珏伸手把臺燈打開,他低着頭去看自己這個雙生弟弟,蕭瑾的五官已經生的很漂亮,臉上揉着少年的青澀和天真,睡着了還喃喃說夢話,“哥,你別不開心……”
蕭珏心神晃動了一下,即使用自我催眠來掩飾醜陋的真相和缺陷,他也無法通過再建造新的樓層來彌補像流沙一樣的地基。
小瑾,哥哥其實不開心。
只能在你的快樂裏,稍微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