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記憶節點
其實嚴格來說孟然闖關闖得沒那麽嚴肅。
在關卡裏和在現世生活中仿佛搞出了兩個人格,無縫自由切換,可以在脫離關卡後迅速融入現代生活中,一點兒違和感都不會有,孟然覺得這是他闖過一輪關後誕生出來的心境。
但沒想到的是景憶鳴也有這樣的心境。
接連兩次,回到現實世界後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早點攤蹲點兒。
有毅力的變态是強大的。
這人要是把這毅力用到闖關上,還組什麽隊啊,這會兒都通關了。
不過自從答應周四和景憶鳴吃飯後,景憶鳴還真沒有再跟着他了,孟然早上去吃個早點都得在門口張望半天,然後頂着老板“你是不是有病”的視線進門,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再碰到過景憶鳴。
“他應該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種人,”蕭渡水窩在沙發上,聽他說完這些後做了個總結,“這樣,等你們闖關結束以後我去抽他一頓。”
“抽他?”孟然窩在沙發另一邊,側了側臉看着他。
“抽他,”蕭渡水點點頭,“他這樣算是騷擾,知道麽?很沒禮貌也很沒素質,一定要給個教訓。”
“哦,”孟然點點頭,“行。”
宴塵遠在旁邊啃着蘋果笑了笑。
他和蕭渡水最近的案子也結束了,看樣子似乎是要在家裏過個年,春聯什麽的也貼好了,甚至在門口貼了張倒着的福,家裏門框邊挂了紅辣椒和長串的塑料假鞭炮,還往孟然房間門口貼了倆福娃。
往年是不貼這些的——宴塵遠和蕭渡水都沒什麽儀式感,他倆連情人節都懶得過,每天張嘴除了案子就是鬥嘴,和孟然過年的時候最多就是吃一頓餃子,餃子餡兒還得孟然自己調——今年卻貼了。
讨個彩頭,尋個吉利。
他們是這樣說的。
Advertisement
但是是為了誰就不必再多言。
囑咐的話在孟然第一次闖關時就說了太多,現在他要經歷第二輪,反而沒什麽話好說了,他們對待孟然每一次的闖關歸來就像對待一個出差回家的孩子,沒什麽特殊的,卻選用這種方式來祈禱。
孟然站在房間門口,盯着自己房門上的兩個胖娃娃,莫名其妙地笑了下。
“好看吧?看把你美的,”宴塵遠靠在一邊,笑呵呵地沖他喊,“過來包餃子!”
孟然深吸了口氣,笑笑朝着廚房走了過去。
“要發表點兒什麽感言麽?”蕭渡水一邊擀皮一邊說,“祝大家明年……”
“大什麽家啊,一共就仨人,”宴塵遠手上還沾着點兒面粉,沖蕭渡水一彈,“這樣吧,我祝你倆明年,年年都快樂,行麽?”
“為什麽只祝我倆快樂?”孟然弄了點兒餡兒到餃子皮裏,“你自己不快樂麽?”
“和我在一塊兒耗盡了他所有的快樂,”蕭渡水沉痛地拍了下孟然,“來,配合一下。”
孟然哦了聲,放下手裏的餃子皮沖宴塵遠低下頭,哀悼了三秒鐘以示尊重,然後拿起餃子皮繼續包。
宴塵遠用手裏的筷子指了指孟然,又指了指蕭渡水,可能是想說點兒什麽,到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看着他倆直樂。
最後蕭渡水的新年願望是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孟然想了想,問:“意思是你倆現在已經不是對方最想要的了麽?”
宴塵遠這會兒終于把剛才那句話憋出來了,指着孟然看着蕭渡水:“這孩子,啧,不愧是你帶大的,和你一模一樣。”
“沒有吧,”蕭渡水一臉糾結,“我有這麽讨打麽?”
“有啊。”孟然和宴塵遠異口同聲地說,說完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半天,餃子都下好了還在笑。
估計沒幾個家庭是在包餃子的時候突然開始說新年願望的,但孟然家就是這樣,随意,随時随地,想說什麽說什麽,非常自在。
“說個願望吧,孟然然,”蕭渡水突然說,“指不定就成真了呢。”
孟然夾起一個餃子正準備往嘴裏塞,聽了這話緩緩放下餃子,想了想,輕聲說:“沒什麽願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吧。”
“好,”蕭渡水打了個響指,“快吃!”
孟然愣了下,想到了什麽,低頭盯着筷子邊上那個餃子看了會兒,忽然扯了下嘴角,笑了,餃子塞到嘴裏咬下果然咬到一個硬幣,蕭渡水和宴塵遠挺高興的,說好神奇啊,你居然能吃到這個硬幣。
孟然有些鼻酸。
他第一次進入輪回邊境是無意的,第二次卻是自願的,沒有考慮任何人的想法,就這麽……從醫院樓上跳下去了。
但是宴塵遠和蕭渡水沒罵過他,至少沒有在明面上多麽兇狠地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謝謝,”孟然深吸了口氣,把眼淚憋回去,和他們說,“對不起。”
外頭不知道是誰放的煙火伴着一聲竄天時刺耳的聲響炸開,在這樣的夜裏格外吓人,三個人都被那一聲吓得一哆嗦,對視一眼又笑起來。
“對了,我買了點兒煙花棒放雜物室了,”收拾桌子的時候宴塵遠說了句,“你晚上要想放可以蹲陽臺上放。”
孟然點點頭,回了屋,暫時沒有蹲陽臺上去放煙花棒的沖動。
這是宴塵遠和蕭渡水陪他過的為數不多的一個年。
以前他們倆太忙,孟然小時候幾乎都是在景丞家過的年,大年初二初三左右才把他接回去。
景丞家就一個爺爺和一個大年三十都不一定回來的姑姑,孟然在他家過年的時候幾乎都是過三人年,晚飯吃完以後就和景丞一起出去,在爺爺家外面的巷子口放煙花,近幾年城內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他倆就拎着個炸小花兒的煙花棒在角落裏蹲着悄悄放。
景丞很喜歡放煙花。
他喜歡拿着煙花棒,在那點兒星火炸完的時候把棍一丢,或者在孟然手裏那根熄滅前點燃一根新的塞到他手裏,雙手合十許願,但願望沒怎麽換過,除了平平安安就是快快樂樂。
孟然有時候會想,還好他倆因為闖關的事兒沒繼續讀書,不然景丞高考語文一定交白卷。
但今年沒有景丞了。
爺爺……景丞的爺爺……
孟然突然慌張起來。
今年景丞沒法兒過年,但他得去看望爺爺,如果爺爺問起景丞為什麽沒來,他怎麽說?
他應該怎麽說才好?
景丞被留在另一個地方了,沒法兒回來,我會帶他回來的,我能帶他回來嗎?
在能夠确定地将帶景丞回來之前,一切都是空話,假話,孟然不敢說,半個字都不敢透露。
但是必須得去看爺爺……他往年都是吃完晚飯後就去爺爺家的,按時間這會兒也該過去了,爺爺應該在等他。
之前為什麽忘了?
之前為什麽沒有想起來要去看爺爺?
上周他回來過一次,那一次明明有更多的時間,為什麽沒有……為什麽連爺爺這個人都沒有想起來?
孟然忽然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頭,瞪大了眼睛看着地板,有很多聲音水一樣灌入他的耳朵裏,他突然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鼻子和嘴都停止運作,只有耳朵在無助地接受信息。
“……然……”
“孟……然!”
“孟然!”蕭渡水使勁兒搖了他一下,孟然回過神的瞬間看見他已經擡起手,準備扇耳光了。
“你怎麽了?”蕭渡水擔心地看着他,“怎麽了?頭疼?”
孟然怔愣地瞪着他,手反抓住蕭渡水的,耳邊的聲音在很慢的淡出,他聽不清,什麽都聽不清,隔了會兒才從口型看出來蕭渡水在問他出什麽事了。
“沒事,”孟然有點兒不明白剛才突然的混亂從何而來,咽了口口水,“我……我去看爺爺。”
“爺爺?景丞的爺爺麽?”蕭渡水又擔憂地盯着他看了兩眼,才說,“現在就去?”
孟然停了會兒,盯着蕭渡水的唇在讀口型,過了會兒才猜出大概的意思,點點頭:“嗯。”
“……我開車送你,”蕭渡水蹲在他身邊,就差沒把不放心刻在臉上,“和你一塊兒吧。”
孟然的聽覺總算恢複了,他晃了晃腦袋,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異常:“我自己去,沒事。”
蕭渡水站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低頭看着孟然一言不發。
外面又下了一場雪。
孟然這次出門揣了手機,蕭渡水車開的慢,他幹脆摸出手機點開了錄像,有人在旁邊他沒給視頻配音,但錄下了下雪的景象,等景丞回來就能看到。
他的心裏其實還有點兒慌亂,說不出為什麽,整個人迷瞪瞪的,以至于連車後跟了輛車都沒發覺,拿上出門前随手抓了一把的煙花棒就下了車。
“太晚了,我就在爺爺家睡,”孟然和蕭渡水說,“不用等我。”
“孟然,”蕭渡水皺了皺眉,“你真沒事兒麽?有什麽不舒服的可以和我說。”
“沒事兒,”孟然頓了頓,放緩了語氣,“我真的沒有任何問題,相信我。”
蕭渡水看着他,過了會兒才嘆了口氣:“好,你去吧,如果……有什麽情況,打電話給我,我随時都會接。”
“好。”孟然勾了勾嘴角,拿着煙花進了巷子。
他走得決絕,踩在雪地上仿佛一名即将要上戰場的武士,手裏卻拿着煙花棒,不倫不類的,蕭渡水在車上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走進去,再也看不到了,才深吸一口氣。
然後很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
他摸出一根煙,下車點燃了抽起來,還是正對着巷子口,還是望着巷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會兒,一直跟在他們車後面的那輛車上下來一個人,景憶鳴手裏也攥着一把煙花棒,擡眼看着蕭渡水,猶豫了下,沒有喊出聲。
巷子裏很寂靜,連貓叫都能帶着回響傳出來,不一會兒,蕭渡水聽見了開門聲,老式木門打開時咯吱咯吱的,孟然喊了聲爺爺,然後門又關上。
景憶鳴往前走了兩步,大概是要往巷子裏走去。
蕭渡水猛吸了一口煙,然後擡頭瞪着景憶鳴:“景丞。”
景憶鳴頓了頓,側過身看着蕭渡水。
“你知道麽,”蕭渡水說,“我有時候是真的……想他媽抽你一頓。”
景憶鳴的手松了松,隔了會兒才勾起一個難看的笑,更像哭。
“我知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