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0.18【一更】

解桐性子直爽, 但并不是傻。

若明黛只是在她難受委屈時出點小主意,局限于一些小事上争鋒鬥狠,她頂多暗爽得意。

但事實上, 她得到的一切, 遠不止如此。

從前,身邊的聲音要麽捧她,要麽激她。

使得她将父親對母親的思念和愧疚當做和所有人作對的武器。

結果以硬碰硬,處處受傷落下乘。

而今, 明黛幾番指點,她終于摸索到了利用父親這份感情的門道。

與花姨娘母子的幾番鬥法小有所獲後,她看到的全是自己從前的莽撞和不足。

她的進退守攻, 并不聚于眼前的小利得失,只沖着一個目的去

利用自己的優勢, 将父親對母親的遺憾,轉嫁成對她獨一無二的偏愛。

父親對母親的感情, 是她的優勢。

父親對她的偏愛, 才是她的武器。

解桐将道理捋順, 心境與思緒越發平和明朗,再想江月這個人時, 只覺得經不起推敲。

一個出自書香門第的妙齡少女,哪怕見慣後宅争鬥,也少有這樣厲害的手段。

盯住目标,眼界深遠,掌控全局, 令解桐每每回味起來都訝然咋舌。

像花姨娘這樣的姿色和眼界,尚且跟了她父親,在後宅混的風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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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中落的江娘子, 縱然壞了臉面,可憑她的身段本事,豈會淪落到嫁給一個暴躁的鄉裏人?

此前,江月說她被迫嫁給一個暴躁鄉裏男人,他因意外斷腿,遂對她恣意打罵,逼得她去揚水畔賣唱賺錢。

但如今,解桐覺得,“她被迫嫁給一個殘暴鄉裏人,然後設計弄斷那男人的腿,打算就此抛下他,去揚水畔令尋金主”的故事,更适合她。

随着解桐開門見山的質問,明黛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

她喝光了手中的酒盞,方才道:“娘子此言,我不懂。”

解桐緊緊盯着明黛,倏地笑了。

“娘子曾教我,莫因一時憤怒委屈亂了陣腳,也莫因一時得意迷了心智。”

“大概娘子也沒想到,你教我的,被我反過來用在你身上。”

她讓如意為明黛添酒,繼續道:“近來我心情很好,方才對娘子的感激之情,也不是做戲。”

“娘子若能說出實話,即便真的有利所圖,你我之間尚存一份坦蕩。”

“我父親是個生意人,我雖不成器,但也知道買賣來往,都是相互的。”

“不怕明着求利往來,就怕暗中使壞算計。”

“我既願意與娘子開誠布公,接下來,咱們能不能好好聊,全看娘子抉擇。”

言下之意,她若還遮遮掩掩,令解桐難辨敵我,恐怕這就是一場鴻門宴了。

明黛沉默了好久,狀态逐漸平穩。

解桐全都看在眼裏,只覺這局面控得越發得心應手,不緊不慢吃起酒來。

良久,明黛才開口:“我的确是出身青樓,因為毀了臉,才嫁給淮香村秦姓人家。”

“但對我來說,他們的确是免我流落煙花之地,受盡□□的恩人。”

“我對娘子說,自己嫁了個暴躁又殘疾的鄉裏漢,是謊話。”

“可若娘子稍稍打聽便可得知,那秦姓男子的名聲,遠比我這番謊話描述的更離譜。”

解桐一怔,對明黛這番坦白感到疑惑。

到底是新手上路,于談笑間掌控全局的本事還沒練熟,表情立馬松了。

“這、這與你接近我,欺騙我有何關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明黛緩緩道:“人活于世,但凡想活出個模樣的,誰願意任人污蔑糟蹋?”

“娘子能打聽到的所有關于我夫君的傳言,不過是有人故意為之,欺他罷了。”

少女緩緩擡眼,笑意退卻的瞬間,眼神淩厲而沉冷。

“娘子面臨的困境難題,我恰好擅長。”

“我所欠缺的助力,娘子恰好能給。”

“我只想憑己所長,換娘子所長,為我夫君讨一個說法!”

……

交代完岐水近況,又聊了陵州和齊家的動向,胡飛還是提到了秦家。

“晁哥,我悄悄打聽了,秦鼎通現在還沒死心,一心想籌錢去通融。”

秦晁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拇指指腹一下下輕刮鋒刃。

胡飛話一出,他動作頓住。

孟洋打量秦晁一眼,輕咳道:“哥,放心吧,翻不起花樣的。”

秦家憑藥行起家,恰逢今年汛期異常,各地發災,死傷無數。

秦鼎通瞄準時機,欲發死人財。

可惜他估錯了形式,孤注一擲的豪賭,甚至押上秦家其他産業,一心囤貨滿倉。

眼下,各州府缺錢缺藥,連棺材都缺,他那麽大的貨量過境,誰看都眼紅。

恰逢秦定方和秦鎮業夥同朱家搶貢品茶被流放,令秦家商譽大損,途徑的州府官員名正言順扣下這筆貨。

美其名曰,詳細核查,看看是否藏有贓物。

官府還不至于明搶商賈貨物,但非常時刻有非常手段。

他們大概率會先挪用這筆物資,待應完急,再給填上放行。

而這時候,秦鼎通早已錯失掙錢良機,賬目未能周轉開,等商譽受損的影響蓋過災情需求,秦家将面臨能賠光底褲的損失。

這也是為什麽,秦鼎通到現在還想籌錢通融。

但他沒機會了。

秦晁從暗中蟄伏開始,等他做大,看他意氣風發野心膨脹,引他觊觎岐水勢力。

由今年異常天相,察他想發橫財的心思,甚至幫他牽線拓寬貨源。

對秦定方和秦鎮業下手,令秦家深陷輿論,以致貨物在這個特殊時機進路不暢。

在他叫天不應之際,借勢頭正盛的解爺,将秦家産業一網打盡。

這些盤算裏,就沒給秦家留有一絲一毫翻身的餘地。

打從一開始,他只給秦家留了一條絕路。

然而,這番盤算下來,也并非事事如意。

眼看到了臨終收網,解爺竟把此事交給了并不上心的解潛成。

一直以來,秦晁都以趙陽的身份示人,且要隐瞞這個秘密。

秦晁與秦家有滔天仇恨,但趙陽沒有。

如果解爺沒有來這一出,他們大可借公徇私,名正言順的整死秦家。

可現在解爺不僅讓解潛成來負責,還另給秦晁安排了別的事。

解爺做出這個安排時,秦晁平靜接受,言語間也像沒興趣手刃秦家,提醒他們要往前看。

但胡飛和孟洋還不了解秦晁?

說白了,他們都只是俗人,有仇報仇,以牙還牙,當面鑼對面鼓才痛快。

秦家施加在秦晁身上的一切,是這輩子都難抹去的痛。

這最後一腳不是自己踩下去的,叫他們無聲無息就沒了,這抹痛終究消散消散。

“趙陽”能挪用的人手和勢力,都來自于解爺。

他若繼續插手秦家的事,就顯得不正常,與他一慣幹脆作風不符。

一旦被解潛成和解爺察覺,他的身份怕是藏不住。

此外,解爺的決定不僅是因為他需要秦晁去做別的事,更因為收尾這種事,容易中飽私囊。

正如他收割朱家在岐水勢力一般,肥水不流外人田,這種事當然自己的兒子去更合适。

所以,胡飛和孟洋還是留意着秦家動靜,企圖通過轉達的方式,讓秦晁想得開些。

秦晁許久不語,孟洋試着勸道:“晁哥,秦家這次肯定栽,你別在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望江山的事落定,別等下水禮之後,解爺又借口別的事,把答應你的事無限期後延。”

胡飛一聽,連忙點頭:“對對對,買山的事更重要。”

“晁哥,等秦家被收拾了,望江山上也安置好了,你就徹底放下吧。”

“我和老孟沒你有本事,有得吃喝就夠了。”

“但你不一樣,再拼一拼,說不定也能混個江河老大呢。”

秦晁故作輕松的笑了笑。

孟洋又說:“也跟嫂子解釋清楚,你們以後就好好過。”

秦晁笑容僵住,又慢慢淡去。

半晌,他低聲道:“等下水禮過了再說吧。”

……

解潛成和花姨娘連連在解桐處吃癟,是鉚足了勁兒要在下水禮上扳回來。

“這個死丫頭,最近到底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花姨娘捧出新制的衣裳,遞給解潛成:“有空在這罵罵咧咧,不如學學那個死丫頭,嘴巴甜會哄人,你看你爹這兩日,被她哄得暈頭轉向!”

解潛成咬牙道:“娘,你不是說讓她去不成下水禮嗎?怎麽還不動手?”

花姨娘:“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那死丫頭忽然開了竅,防備得很!”

“這兩日竟像是有察覺,日日往那些老人府上跑,談天說地,聊得都是以前的事!”

“你爹近來念舊的恨,做完事直接去探望那些老東西,吃酒話當年,累了就直接在那邊睡下,我怎麽動手?”

解潛成無話可說,那些老東西護解桐護得緊,他們想安排人下手都難。

花姨娘一陣氣惱,“罷了,你且記好這幾日的教訓!下水禮那日機靈些!”

解潛成抖開衣裳一看,樂了:“娘,咱們的衣裳挺像的。”

花姨娘這才笑了:“何止是你我的,你爹的也是我專程為這次下水禮制的!”

“咱仨是一個樣式,那死丫頭又是一個樣式。”

“下水禮那日,我們娘倆盡管端出一府主母和大公子的架勢來,別再讓那丫頭得威風!”

這些年,花姨娘沒少從這些小心思上排擠解桐,這招用的也是得心應手。

解潛成應聲,一手托舉衣裳,哼着曲兒走了。

……

下水禮如期而至。

這日一早,岐水邊的橫欄上挂滿紅綢,竹篙支棱起一串爆竹。

沿岸攤上,木料搭建的基底傾斜放置,一端直入水中。

基底之上,一艘精美的游船被繩索拉着,蓄勢待發。

只等吉時到來,解爺于貴賓一同斬斷繩索,游船斜滑入水,即為禮成。

大師親算的黃道吉日,朝陽燦爛,一看就是個好日子。

解潛成一身光鮮新衣,與解爺站在一處招待貴客,打眼一看就知他們是父子。

撇開小利心思不談,解爺對外還是極捧趙陽的。

得知他也抽空出席,讓解潛成安排了最好的位置。

秦晁以趙陽的身份抵達岐水岸後,眼神有意無意四處看。

今日是岐水盛事,岸邊有不少百姓和游客會停下來看稀奇。

秦晁看了半天,并未看見她的影子。

臨近下水禮那幾日,她人在淮香村,難得的心急焦慮。

他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要看看解桐有沒有出岔子。

今日就是下水禮,她之前還那麽緊張在意,今日反而不來?

“趙爺,您看什麽呢?”胡飛覺得秦晁今日的眼神不□□生。

到處瞄來瞄去的。

與趙爺一向穩重冷冽的氣質不大相符。

“解桐呢?”秦晁問。

孟洋跟着瞄了兩眼,擡手一指:“解家的馬車,來了。”

解爺近來對解桐尤其滿意,招待了幾位貴客後,也問起解桐。

身邊管事正欲作答,眼睛無意瞄向通往岸上的長階,忽然愣住。

“大、大大……大姑娘?”

解爺皺眉:“幹什麽?見鬼了?”

“爺、爺……姑娘來了。”

解爺順着管事所指看過去,眼神跟着怔住。

與此同時,來參加下水禮的賓客和岐水的人,紛紛望向從自長階下走來的那抹身影。

岐水風涼,将少女的玄色披風撩得一陣亂舞。

披風之下,棗紅騎服束腰纏腕。

少女纖細柔美的身形塑出幾分沉甸甸的英氣,于闊步擺臂間若隐若現。

愛梳精致發式的少女,今日卻将烏黑長發攏成高高一束,纏帶紮發,玉扣作飾。

一束黑發垂下,随着行進步伐,尤似俏皮馬尾。

面若桃花的小臉上,點了淡淡的妝,越發顯得氣色紅潤,精神奕奕。

既沒有刻意去遮掩女兒家的身份,故扮男裝,又收斂了女兒家那份嬌柔含羞。

落落大方,英姿飒爽,尤其适合今日的場面。

簡直比濃妝豔抹華服加身的女子更惹眼。

從前的解桐,遇到大場合,從來都是華服美裙盛裝出席,只為與花姨娘鬥豔。

今日的樣子,簡直不像她一貫的喜好。

“父親。”解桐走到解爺面前,當即搭手見禮,竟是男子對父輩的見禮方式。

比起解潛成那種油膩花哨,巴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解爺兒子的穿着打扮。

解桐更讓人眼前一亮。

解爺一早就發現,自己的衣裳與姨娘和兒子的十分相似。

三人站在一處,直接無縫拼接合成一堵牆。

他雖不是什麽講究穿着之人,但今日這樣的盛宴,他理應穿的更體面。

現在跟姨娘兒子配對,傳出去不被人笑死!?

當貴客問及解桐時,解爺壓下對花姨娘這個蠢貨的不滿,越發捧着解桐。

解桐也不負所望,一一見禮,談吐舉止拿捏得恰到好處,令解爺顏面大增!

胡飛眼睛都看直了。

“爺,你覺不覺得解桐今日格外好看?這衣裳,妝容,襯得精神奕奕的。”

孟洋也這麽覺得:“咱們這位解大姑娘,終于有了些長房嫡女的架勢。”

胡飛:“品味真不錯,還真有幾分俊俏郎君的樣子。要是個眼神不好的小娘子,乍一看都要迷上她了。”

在胡飛提及“品味”二字的時候,秦晁的眼角跳了一下。

所有人看解桐,只是看解桐。

但他看解桐,永遠都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去揚水畔那晚,他給她買的那條裙子。

秦晁忽然覺得,她當時別扭的神情,不僅僅是因為那條裙子暴露豔麗。

——她在嫌棄他的品味。

意識到自己走神,秦晁迅速歸攏心神,眼神不自覺瞄向解桐。

以往的解桐,愛嬌愛豔,一門心思都在比美上,斷不會作此打扮。

秦晁抿唇。

行,算她行。

……

吉時将至,解爺興高采烈攜着解桐,邀請貴賓前往禮臺。

貴賓依次就位,聚于下水禮臺邊的人越來越多,只等吉時一到,便可發令。

這樣的盛事,又準備了這麽久,每個人都很激動。

解爺的勢力在岐水拔地而起,自然少不得旁人一番擁簇吹捧。

這時,解桐的叔公發出一聲驚呼:“娘子怎麽哭了?”

叔公一開口,大家都望向解桐。

方才與解桐相談甚歡的幾位貴客連聲慰問,解爺也開口了:“乖寶,這是怎麽了?”

花姨娘趁勢道:“喲,這大好的日子,掉眼淚可不吉利。”

解桐連連搖頭:“父親,我沒事,我只是……想到了我母親。”

“今日,也是母親的忌日……”

此話一出,花姨娘和解潛成眼睛都亮了。

來了來了!她是不是又要鬧了!?

解爺的眉頭立馬皺起來,這個女兒連日來都很令她滿意,可別在這個節骨眼鬧事!

其他人一聽解桐提亡母,也覺得她是要鬧了。

然而,解桐剛提及,又一副犯忌諱的樣子,對賓客與解爺誠懇賠罪。

“諸位不要誤會。小女并非存心在這個好日子說些晦氣話。”

“父親将下水禮定在今日,本就是為了我母親!這是我母親的遺願!”

解桐吸吸鼻子,飛快擦幹眼淚:“當年,父親還是岐水上一個跑船小工。”

“他每日早出晚歸,處處拉活兒,帶着一幫兄弟拼命,從無到有,直至今日!”

“母親不能替父親奔走勞累,只能為他祈福,盼着他有輝煌的一日。”

“可惜她命薄,病體纏身,終究沒有撐到這一日。”

“昨日夜裏,母親托夢給我,她說想來這裏看看。”

“這裏有父親和他的弟兄們咬牙打下的輝煌,有他們永遠不被消磨的深厚情誼。”

“所以她要我一定一定來此,替她為父親、為岐水,做個見證。”

解桐眼眶發紅,極力忍淚,一旁,解爺竟也紅了眼眶。

鐵漢柔情,不過如此。

饒是有了成就,依舊更重情義,便值得大夥繼續跟着他拼命。

“父親……”解桐面向解爺,努力笑起來。

“聽說父親以前要出門做事,母親一定會為你縫制新衣。”

解桐神色赧然:“原本,女兒也想為父親縫制新衣。可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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