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感冷漠症
謝青崖終于從伯爾尼回來了。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見盼他已久的謝夫人,而是把自己兒子謝驕陽叫到書房。
謝青崖的書房正如他這個人一樣冷冰冰的,不愛炫耀,書架上擺放着的都是些無趣的礦産知識方面的專業書籍。
他曾經的一切光榮履歷,所有獎杯獎狀都看不到一絲蹤跡。
大紅木辦公桌後面擺着三盆矮松,桌上泡着三清茶,寧神養氣。
“聽說你又氣你寧叔了。”謝青崖語氣挺平淡,好像寧天和謝驕陽是兩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非要找他這個大人評個公道。
謝驕陽見怪不怪,在這世上謝青崖只在乎兩三個人。
一個是給了他生命的父母,可惜後來因為結婚的事兒跟爺爺鬧得不愉快。
一個就是救過他命的寧天,謝驕陽現在能理解他的邏輯了,因為自己的命很重要,所以救過他命的寧天比其他人更重要。
至于謝夫人和謝驕陽,他們對他并沒有恩情和好處。
“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跟您告狀呢。”謝驕陽的語氣裏除了諷刺和不屑,還有一絲深藏的怨恨。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他到底為什麽會在失憶的情況下,從讨厭到愛上寧晚星呢?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上寧晚星的時候,恐怕就是從電影院出來。
那天他剛好看了《悄悄喜歡你》,而且受虐似的看了兩場。
出電影院的時候,眼睛都氣紅了,他就是難以忍受,寧晚星好像換了一個身份,在和另一個男人戀愛。
她在電影裏情深不悔,暗戀着簡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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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觀衆可能代入了倪俏,覺得自己跟頂流戀愛。
男觀衆能代入江樹,被倪俏這樣又純又美的女孩子至死不悔地愛着。
他誰都代入不了,只覺得刺眼,越是青春暧昧,越是楚楚動人,越是刺得他眼眶長血絲。
他看的不是江樹,他看的是簡行然。
他用那樣深情的目光偶爾低頭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屬于自己的寧晚星。
而他的寧晚星竟然用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狀态去仰望着另一個男人。
好像只要他一句話,就能為他獻出生命。
第一次,嫉妒的毒蛇撕咬了他的心。
在此之前,他從來都覺得這世上沒什麽他得不到。
至于之後結婚,他看似被逼迫,其實早就情愫暗結,否則也不會因為憤怒生出要吞并寧天重工的念頭。
謝青崖對自己兒子的這些柔腸百轉并不清楚,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你寧叔是長輩,你要讓着他。”
謝驕陽哼了一聲:“只聽說讓小孩,沒聽說過晚輩讓長輩。”
“阿陽,你一向懂事。”謝青崖一直很淡漠,他天性這樣。
“您這樣的情感冷漠症患者還知道懂事這兩個字,真不容易。”
心湖鮮少波動的謝青崖肩膀顫了顫,猛地擡頭,目光鋒銳地盯着謝驕陽,抿着嘴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阿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嗬,”謝驕陽覺得可笑,“這些年我媽總以為你心裏有人,所以二十多年都打動不了你。”
謝青崖未置一詞,冷冷盯着自己手上的報紙。
“她傻,別人不傻,你對誰都沒感情,看利益辦事,爺爺養大你,你按照他的要求跟我媽結婚,寧叔救你的命,你不許人動他,至于其他人,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謝青崖擡了擡金絲邊眼鏡,寡淡的唇動了動:“阿陽,我真是小看你了,但你說出來又如何?寰宇會因為你一句話就破産?”
“既然你算得這麽清楚,那你欠我的呢?”
謝青崖疊了疊報紙,仿佛聽到個天大的笑話:“我欠你?你忘記是誰生養你?”
“我媽生我,爺爺養我。”你什麽都不是。
“就算這樣,我欠你什麽。”謝青崖深谙談判的技巧,對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樣子。
“有些事被遺忘了,你以為就能當沒發生過。”
謝驕陽就像年輕強壯的獅子第一次朝着年邁的獅王亮出了自己的利爪。
“什麽?”
“神樹坪。”
謝青崖臉色劇變,手一抖,報紙輕飄飄落在地上:“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謝董,我當年被綁架,你的老對手大佛讓你用神樹坪三號坑換你唯一的兒子,你是怎麽答複的?我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謝青崖當時的答複是——不可能,謝驕陽是自己逃出來,慌亂之下摔進礦坑,要不是被個放羊的小孩喊人救了,他就真的沒命了。
讓他更意難平的是,恰好就是這次,他在礦坑裏被雨淋了一天一夜,傷口感染,高燒一整夜,忘掉了晚星,忘掉了他爺爺。
這是謝青崖欠他的,必須還給他。
“你想怎麽樣?”
“寰宇。”
“不可能。”
“我外公對我當年受傷的事兒很感興趣,他要是知道當初我不是撿隕石受傷,而是被人綁架,一定會讓始作俑者失去一切。”
謝青崖終于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冷靜,驀地站起來,掃落桌上的珍貴茶壺,噗的一下,茶壺裏的梅花,龍井,松實,佛手全都傾倒出來。
淡淡的清香茶味萦繞着書房。
“寰宇出事對你有什麽好處?”謝青崖失态地揮了揮手。
這麽多年,謝驕陽終于看到他失态的樣子,也知道自己終于打在他的七寸上,讓自己父親痛了起來。
否則這麽多年,一直是他讓別人痛苦,自己揮揮衣服上的塵埃,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謝青崖那麽重視利益的人,寰宇集團就是他的七寸,是他的痛點。
他一手創建的工業帝國,他比任何東西都珍愛。
局勢瞬間反轉。
謝驕陽緩緩坐到他對面,冷漠地盯着他:“寰宇不是我的,我也不必珍惜。”
“阿陽,這世界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謝驕陽坐着,他站着,但謝青崖的氣勢生生矮了一截。
“這句話送還給你。”
他外公是他的勢,他不過借勢而為。
“外公是你二十多年都擺脫不了的噩夢。”
當初兩位謝老爺子逼謝青崖跟謝夫人結婚,不過是因為謝夫人當時懷了謝驕陽,奉子成婚。
謝驕陽大大方方地戳破老一輩的那些龌龊,淡漠地安慰他:“你也可憐,我不怪你,但你擋路了。”
謝青崖頹喪地坐下,嗬嗬笑兩聲:“擋了你追求真愛的路?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不知道他是諷刺謝驕陽手段酷烈,還是諷刺他比謝夫人更深情,手段更極端。
“想要穩住寰宇,就安心退休。”
只要他外公舅舅一天得勢,謝青崖就沒有翻盤的可能。
寰宇到了他手裏,就算他外公知道那件事生氣,也不會找寰宇麻煩。
這是謝青崖唯一的選擇。
在他車禍醒來那一天,一切就注定了。
處理完謝青崖,謝夫人突然來了,她的助理推着她走進謝驕陽在漱石公館的小別墅。
她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問:“阿陽,你是不是還惦記着榮倩的女兒?”
榮倩,榮倩,謝夫人的一生都只惦記着自己這個情敵。
可她不知道根本就沒有情敵。
謝驕陽按捺下性子,淡淡回了句:“我在重新追求晚星,媽,你別鬧。”
謝夫人聽到這句話都要瘋了,她一直以為是榮倩那個賤人的女兒倒貼自己兒子,沒想到他竟然要反過來追求她。
“好啊,你不知好歹,不跟我一條心,幫着寧晚星整你寧叔叔家裏!”
她激情開嗓的樣子哪裏還像當年的第一名媛,倒像是個廣場舞搶地盤輸了的大媽。
謝驕陽皺着眉:“你說什麽?”
“你沒看,現在到處都爆料誣陷玥玥為了拿獎賄賂評委?”
謝驕陽啞然失笑:“誰誣陷她了,您還不清楚,以《蜜戀》裏面她的表現不可能得到最佳女主。”
謝夫人心裏也清楚,就是偏愛寧玥而已。
“不行,你一定要幫玥玥,現在是你接手了驕陽文化。”
“不,”謝驕陽斷然拒絕,“不是我。”
“什麽?”謝夫人腦袋懵了,有點弄不清他的意思,“你什麽意思?”
“我把它給晚星了。”
謝夫人氣得抽出輪椅背後的拐杖要打他:“你說什麽?”
謝驕陽冷靜地接住拐杖,一字一頓:“我把它送給晚星了。”
“你,”謝夫人快被氣死了,“那個女人的女兒,那個女人的女兒得到了我兒子的公司。”
謝驕陽看不下去了,不希望她再蒙在鼓裏,備受煎熬:“媽,謝青崖不愛任何人。”
謝夫人這麽多年了都以為謝青崖愛着寧晚星的媽媽,她也不想想,真的愛一個人,會允許她離開自己視線那麽多年?
“你,你說什麽?”這些話如一個個驚雷,劈在她頭上。
“他不愛榮阿姨,不愛你,甚至對我和爺爺都沒有感情,他就是個情感冷漠症患者,你怎麽從他那裏得到愛?”
“阿陽,你在說什麽?”謝夫人像個聽不懂大人話的小孩子一樣,委屈極了。
“你愛錯人,怪錯人,這一生都白白浪費了。”
謝驕陽也不忍心告訴她這些,可她一天不知道,就瘋了一樣針對榮阿姨,針對晚星。
“不可能,不可能。”謝夫人再也想不起寧玥和寧家,只是搖着頭,拒絕相信謝驕陽的話。
要說這麽多年,她沒有一點察覺嗎?
不可能,她有時候也會想,榮倩到底是不是謝青崖愛着的那個人。
可她從來沒想過謝青崖根本不會愛人。
謝夫人驀地想起榮倩當年看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那句“真可憐”。
她早就知道了,知道謝青崖根本不會愛上別人。
難怪在那麽優秀的謝青崖和普普通通的寧天之間,她選擇了寧天。
她想告訴自己,可最後被自己罵走了。
謝驕陽拍了拍她肩膀,留她一個人慢慢消化這件事。
他只是告訴她,謝青崖不會愛人而已,她的打擊就這麽大。
她要是知道謝青崖當初如何對待自己被綁架的親兒子,恐怕更難以接受。
至于寧玥的事兒,出手的肯定是晚星。
他倒要看看晚星會如何替她自己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