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好,我不是人】

第二天天剛及亮,麒妄就立時醒了,還未等從板凳上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骨,忽然就察覺到在自己目前可感知的範圍內,少了一個人的呼吸。

正打算起身去看看,就聽到身後響了幾聲鎖扣旋轉之音,再接着吳朝就進來了。

他穿了一套黑,現在肩膀和帽子上都有些雪,手上的皮手套也濕漉漉的,手中拿着的塑料袋外層也是濕的,有明顯的薄冰殘渣覆在其上。

麒妄下意識要伸手去接,吳朝卻沒注意到,二話不說将手上提着的外賣先放茶幾上了,接着便撲到遙控器那邊調高空調溫度。

麒祚也被這忽然迎面的寒涼給乍醒了,小正太迷迷糊糊地從睡袋中爬了出來,身上還光溜溜的。

吳朝雖然一直覺得男孩子吃點苦也沒什麽,可畢竟這是別人家的,所以本來想将肋下夾着的包裝盒丢給他,還是在出手之前換做了遞的形式。

現在去買個唐裝長袍什麽的太奇怪了,再加上麒祚昨晚表示能接受什麽都穿,所以吳朝雖然還是買到一套少年款的長袍,卻沒先遞給他,反而遞的是毛衣和長褲。

麒祚接過新衣服特別開心,張嘴沖着還滿身風雪沒暖和過來的吳朝就是一句,“哥,謝謝你!你人真好!”

一旁的麒妄慢眨了幾下眼,怎麽這麽快就叫上哥了。

吳朝心裏頭挺樂的,又覺得他們可能不太懂這個世界的規矩,所以有心逗引他道,“別喊哥了,喊聲爸爸聽聽。”

麒妄忍不住開了口,“現在人間界的‘爸爸’都已經變成可以随口喊的了嗎?”

“……”

吳朝向麒妄翻了個白眼,就你話多。

可面兒上卻沒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将外賣盒一一往外拾掇着,邊催促着麒祚把衣服也給麒妄送去,洗漱一下準備吃飯了。

當然,什麽亂七八糟兒童洗面奶啊營養霜之類有的沒的,都讓吳朝買了一堆回來。

将塑料袋和衣盒往麒祚手中一推,示意着這些事都得他幹。

麒祚二話沒說換好衣服,拿着這些就去敲麟砂的屋門了。

麒妄在一旁眸光變得微微有些不可捉摸。

吳朝也沒管他,反正知道自己打不過他,現在也沒什麽制得住他的辦法,那麽與其費心神揣度麒妄會不會對自己起些歹念,諸如還要抽魂之類,那還不如認真仔細着手頭的活兒,不去多思給自己徒增煩惱。

茶幾上還有幾幅原先的設計草稿,煙灰缸和其他一些瓶瓶罐罐,此刻也都讓吳朝拾掇煩了索性伸長胳膊往地上一劃拉。

徹底擺開了這些外賣,吳朝又開始卸自己的大背包,裏頭都是零食。

全弄好了之後,他卻忽然起身去了陽臺,将門拉上,打開窗戶,燃了支煙。

說不興奮,那是假的。

如若說這仨人不是這麽趕巧,不是在自己恰好能松閑下的這幾天出現,或者恰好是年關這麽特殊的日子,吳朝覺得自己要是沒瘋鐵定要打電話給警局,告訴他們,自己這裏來了一群神經病。

好像還有特異功能。

總之搞點什麽先進的武器來消滅他們吧,biubiu~

但時間就是如此之巧。

二十七年一個人了,二十七年。

他已經完全記不得在孤兒院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但有印象的春節……全都是自己一個人。

前幾年去林翹家裏那次,看着林老爺子那複式公寓,規模特別豪華,進進出出的人也多,擡眼閉眼,滿目金碧輝煌,紅字喜慶璀璨一片,喜人的中國結高高懸着,天花板上琉璃銀彩吸睛泛柔。

好像這人一多一熱鬧起來,再冷再硬的飾品也都能沾上這喜慶的暖意。

正廳當中供了一副山河寬幅卷軸,偏廳裏挂着一副威猛的白虎伏林之圖。

那架勢,氣震山河四個字都媲美不起。

不是指的這外在,是林老爺子能“鎮”。

這可能就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場。

林家家大業大,家族規模能如此宏偉也不是白來的。

最主要的是,這“福”氣能傳的下去。

商場裏有句話,說是打江山容易,穩江山難。

那個時候吳朝自己持着酒杯優雅地慢踱過鋪地的羊毛厚毯,本是想踱步到偏院小木竹式地板上坐着靜會心,卻莫名其妙地一頓步子,停下身回頭看了那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地方一眼。

這是一種……太過莫名的熟悉。

看見的每一個人都好似有了重影,此刻這景也不單純的像是剛才所見了。

眼前來來去去的人身上好像全穿着複古袍子,有的從自己面前走過,好像還能聽見“丁零當啷”的聲響,多半是挂了什麽玉飾,相撞擊在一起時清脆悅耳,環佩叮咚。

但這副透過迷蒙醉眼看見的景象好像又是幻想。

總之當吳朝一個人坐在那裏的時候,腦子裏渾渾噩噩的。

後來零點一過,林翹跑來找到他,拖着他一起去要紅包的時候……記得自己還笑罵他臭不要臉來着,都多大了還好意思要。但是也随即就清醒了,屁颠屁颠跟着同去。沒想到他一個外人竟然也還真拿到了。

後來仔細想了下,那好像是他們待在學校的最後一年,快畢業了。

每當一想時間點的時候吳朝就有些頭疼,他總怕自己的記憶斷點——那種莫名的空白茫然,恍若一記悶錘,足以震的他自己手忙腳亂。

那個時候,總是特別慌,特別無助。

所以他才拼命地喜歡做事情,都說設計這一行是個短命的活。

短命好啊,活太久了,豈不無趣,豈不惶恐。

可無論怎樣,他是真的很感謝今天忽然多了三個這樣的“不速之客“,竟然能和他一起守個歲,讓他不用再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落地窗前,靜默地獨賞那漫天煙火了。

等着吳朝抽完了煙,一邊脫大衣一邊回來準備暖和暖和的時候,卻發現麒妄正在玻璃隔門外,站得筆直地盯着自己。

“怎,怎麽了?”吳朝詫異。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吳朝嗤笑了一聲,大大咧咧地大叉着腿,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摔回柔軟舒适的大沙發上,這才拽的二五八萬的沖麒妄挑了挑眉頭。

麒妄見他這個德性,和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語調,喉頭微動了幾分,卻終究什麽都沒再說。

吳朝撇撇嘴又跟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也懶得跟他去講明白自己現下的心态。

怎麽說呢,人活在世,見識的人多了,有時候尋思着,還真不如跟這些奇奇怪怪似人非人的東西打交道更好。

畢竟不是人的東西那就一定不是人,可人他有時候可怕在能不是人。

吳朝沒什麽感性的文藝細胞,他就是一個連比例尺都喜歡随身攜帶,事事力求精準答案的糙漢。活的粗暴簡單,不喜拐彎抹角,認定的事情只喜有一個标準答案。

所以既然得到了“他們不是人”的肯定答案,吳朝在心裏頭反而大大地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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