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萬千世界極樂引,為君一舞朝聖言

皇帝接見他們的,是在平日裏與親貴大臣讨論朝政的偏殿,陸之玄跟着令狐虞進去,也跟着令狐虞見禮。

大概因為他是江湖中人的緣故,皇帝也沒要他多做什麽朝中的禮節,他跟着令狐虞只是抱拳不下跪,皇帝也沒有斥責。

這兩人完全沒有一點為人臣弟或者臣民的樣子,令狐虞從來都不會和自己的皇兄行太大的禮節,他連自己老爹都不跪,從小也沒人說他,所以格外的理所當然。陸之玄則不同,他跪天跪地跪父母,但是皇帝什麽的,要他跪下,怎麽可能。

這并不是陸之玄第一次見到皇帝,上次在祭壇的時候他就隔着點距離見過這人。他是先帝的第二個兒子,只是容貌與虞世朝并不相像,而且看起來卻比先帝年紀還要大些。也許是不會保養的緣故???

皇帝也是個日夜操勞動腦的工作,陸之玄有些小同情坐着的這位帝王。

不過就算勞心勞累,這個位置還是讓人趨之若鹜,每個人的追求不同,陸之玄也不是很在乎皇帝到底怎麽想的。

他在乎的人很少,皇帝還排不上位。

除了皇帝,坐在一旁的還有皇後娘娘。

帝後成婚多年,皇後容貌卻依舊妍麗,也看不出來她有太子那樣一個能跑會跳打醬油滿級的兒子。坐在上位,勾着唇柔和的笑着,眉眼極為雅致,端莊大方,的确有國母的風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進來的不是時候,皇帝與皇後正在休息喝茶,二人行完了禮,就被皇帝招呼道:“來人,給王爺和陸公子看座。剛好皇後來給朕送點點心,你們也一道嘗嘗。”

齊公公趕緊招呼人看座,然後将皇後帶來的點心分了分,端到了令狐虞和陸之玄的面前。

皇帝也不着急聽他們說話,笑眯眯擡手示意,讓他們先嘗嘗點心。

陸之玄看了看令狐虞,對方點了點頭,他才拿起了一塊點心,仔細端詳了一番。

點心做的極為精致,皇後明明是京都人士,但是一手江南的點心卻做的出神入化,模樣小巧精致讨人喜歡不說,就是拿在手上,手感居然意外的不錯,陸之玄細看了一會,慢慢的放入了口中。

點心入口即化,軟糯香甜,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格外的醒神。

“皇嫂的手藝還是這般好。”令狐虞見陸之玄眉目微微舒展開來,便知道他喜歡這點心了,勾了勾唇,心情很好的來了這麽一句。

皇後有些詫異的看向兩人,捂着嘴好笑道:“之前聽陛下說珵王殿下有心上人,我還有些不信,現在見到人了,才知道王爺的一顆心真的給出去了。平素我做再多的吃食,可也換不來王爺的一句好話,更別說一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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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本沒有仔細看令狐虞,只是一味的打量陸之玄,聽到皇後的話,才有些詫異的把目光轉過去。

當初聽令狐虞說此生這一人足矣的時候他就知道令狐虞栽了,但是沒想到這個人還能帶給他那麽大的驚喜。

令狐虞此人,從小就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帝位不要,父親的寵愛,也不要,別人求而不得東西,他總是棄之如敝履。皇帝未曾想過他這樣的人一朝動情是什麽模樣,現在卻算是見識到了。

而讓令狐虞動情的這個人,也算是人才一個。最開始他震驚是個男子,後來震驚居然還是西域人士,再後來知道是西域門派的教主,在江湖上要論地位,和弟弟也是平起平坐的,再再後來,發現其實如果他要動手,對西夜國的影響非常大。

皇帝也只能這麽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他這種還是老老實實守好他的位置吧。

畢竟這可是這些天才寧願浪跡江湖也不願意觸碰的高位啊。

“皇嫂這話就說重了,我只是不喜開口誇,怎麽到了皇嫂口中,就是換不來半句好話了。”皺了皺眉,這鍋令狐虞表示不背。

皇後捂住唇笑了笑,道:“好了,別和我說這些好話了,你旁邊這位公子,你還沒給我好好介紹呢。陛下之前還瞞着我,說要我親眼見見,自己猜猜。”

陸之玄起身又行了一次禮,開口道:“草民陸之玄,見過皇後娘娘了。”

皇後擺了擺手。笑道:“不用行禮,我們一家人都不愛這些虛禮。陸公子一表人才,站在王爺身邊也沒有半點被比下去,想來也是奇人。也是,珵王殿下看中的人,那絕對是人中龍鳳。”

令狐虞把陸之玄按着坐下來,道:“皇嫂也別誇他,回去該和我得意了。”

“怎麽就不能誇了,陸公子這般的英俊潇灑,去京都之中那些貴女聚會中晃一圈,絕對一堆大家閨秀日日害相思,想和他私定終身。可惜啊,砸你手裏了……”皇後幼時曾受過令狐潇的教導,和令狐虞消相處的時候也不拘着,頗有一種長嫂如母的樣子。皇帝也不說她,聽她說這話,還用一雙帶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陸之玄莫名覺得這兩位有點閃。

本以為皇室難尋真心的婚禮,這兩位不過是政治聯姻,現在看來夫妻琴瑟和鳴,帝後之間,倒不是普通的臣屬關系。

陸之玄也沒了之前的些許拘謹,開口道:“令狐很好。”

令狐虞很好,所以他并不算是砸在他手裏了。

就四個字,很簡單,卻讓坐于上座的帝後一愣,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皇帝笑了幾聲,道:“果然是他看上的人,的确是個妙人。”

陸之玄也不知道自己妙在哪裏了,他只是說了句實話。

令狐虞勾着唇捏了捏他的手心,若不是礙于現在的場面不适合,他過去勾着陸之玄來一個舌吻絕對是妥妥的。

陸之玄本以為的劍拔弩張一點都沒有,帝後問的都是些家長理短的事情,在知道他無父無母,現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奮鬥”來的之後,對他似乎更加改觀了,少不得還要多關懷兩句。

陸之玄覺得他們兩個比令狐虞那兩位在世的父母還要像他爹媽……

一聊時間便有些晚了,天已經暗了下來,帝後又留了他們吃晚膳,待到令狐虞說要告辭的時候,月亮已經浮上夜空。

陸之玄被皇帝單獨留了下來。

令狐虞摟着他親了親額頭,告訴他不會有事之後,便出去了。皇後也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後腳就回了後宮。

陸之玄跟着皇帝進了內室,發現對方已經收斂了一開始溫和的神色,格外的嚴肅。

“陸教主。”這次開口并非喊得陸公子,陸之玄就知道要開始談的不像是方才一般簡單随意了。

他本也沒想今晚能這般的順利,皇帝之前那些動作做得太過溫和了,叫陸之玄都有些存疑。

“陛下,有什麽要問的,要說的,便都說了吧。”他并不是在封建王朝長大的人,對于這位陛下并沒有什麽尊卑觀念。事實上一個人的實力強到了一定的地步,他并不懼怕這宮防與這皇室貴胄。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小魚執意要我賜婚,讓你們共結連理,我已經答應他了,但是我還想聽聽你的想法。”

陸之玄挑了挑眉:“我沒有想法。其實,這一點上,我更好奇陛下的想法。”

“西方魔教的教主,武功高強,就算是千軍萬馬,仍可深入敵營取人首級。”皇帝陛下一臉的深不可測,看着陸之玄的目光深沉而危險。“手中甚至還掌控着西方各國的生殺大權。這樣的一個人物,為了所謂的愛情,要抛下所有,怎麽可能?”

陸之玄臉上沒什麽表情,令狐虞不在,他便自動切換喵哥模式,不能更高貴冷豔。陸教主正式上線的時候,對面除非是他哥,不然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他跪着。“陛下沒見過,自然以為不會有。”

他嗤笑一聲:“而且,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會抛下這些?”

“陛下也不是七歲稚童了。”陸之玄握了握手,道:“理應知道,這世上沒有太過理想化的東西。就像令狐,就算他表現的再無欲無求,但若是他沒有先帝,沒有他本身的實力,沒有身後的大軍,魔教。他能不能活到現在要陛下的賜婚還難說。”

“我不會天真到以為交出這一切可以換來陛下的什麽承諾,所以陛下也不必和我做什麽交易說什麽承諾。”陸之玄擡頭和皇帝對視,完全不懼他那久居高位養出來的氣勢。“陛下賜婚,我們二人自然領這一份情,但是陛下不賜,我們也可以不需要這一份承認。”

皇帝眯了眯眼,再一次打量這個先前看起來沒有半點危害,甚至還隐隐有些窘迫的的青年。與之前的相處不同,現在他板起了臉,在此刻鋒芒必露。

想來是因為方才在令狐虞的身邊,所以他收斂了周身的鋒芒。“陸教主倒是說的簡單。”

“一點都不簡單。”陸之玄很肯定自己的想法。“我若是身後沒有西方魔教,沒有西夜國,想來陛下今天也不會找我深談。不管陛下想要哪一個,我這裏的答案,都是拒絕。”

皇帝盯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陸之玄神色不變,他知道這位陛下的意思。

最開始問他有什麽想法的時候,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聽他的想法,後面列出他手上的勢力,也不是說着好玩。這位陛下想要他用手中的勢力來換他和令狐虞的相守。

可惜陸之玄并不需要去付出什麽。

他們二人是否走到一起,今後能不能相伴一生,不會和皇權有半點的牽扯。

他手中的所有勢力都是他們的利器,有了這些,皇帝就不能動他們任何一人,若是他真的和那些傻白甜文一般犧牲自己的刀刃去換來暫時的平安和皇帝的信任,那才是最傻的。

一個人的一生,思維可以有很多的變化。

現在的皇帝待令狐虞溫和,誰知道晚年是不是就變得多疑陰狠了,陸之玄自認卸磨殺驢,狡兔死走狗烹的戲碼看的太多了,權力這些東西,還是握在自己的手中才好。

皇帝笑玩了,見他冷着一張臉,覺得有些好玩:“他不在你身邊,你就一直都是這幅神情嗎?”

陸之玄不說話。

皇帝也不和他計較,只是悠悠然道:“朕與你做一個約定,若是你哪年哪月想通了,便來找朕,屆時,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給你。”

陸之玄道:“什麽約定?”

“若是有一天你忽然醒悟,覺得自己可以殺了令狐虞,那麽就來找我,我可以拿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換他的一條命。”

“……”

內室陷入了迷一般的沉默,陸之玄看了皇帝一會,忽然伸出了手。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彎刀,利刃閃着寒芒,倒映出他冷肅的臉。

“陛下,這種玩笑是萬萬開不得的。”陸之玄道:“令狐敬你是兄長,但是我不會。你的宮防再強,我依舊可以毫無聲息的潛入,只要能找到你,我就能殺了你。所以,方才那樣的話,還是不要說第二遍的好。”

皇帝眯着眼看他,似乎在思考他的話的真實性,陸之玄手中的刀并未松開,似乎陛下再說什麽對令狐虞不好的話,下一秒就會血濺當場。

最後,皇帝也沒說什麽,只是摸着他的小胡子,一臉意味深長的将陸之玄送出了內室。

陸之玄有些心事重重,剛才皇帝那模樣,也不知道是在試探他還是真心的。

他之前有過很多種設想,他和令狐虞手中握着的東西對皇帝威脅都太大了,沒有哪一個皇帝會放任這樣的勢力存在,就算現在的皇帝看起來像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兄長,對令狐虞格外的信任,但是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誰又能語言和确定呢?

令狐虞就在門外等他,見他一臉的郁卒,想了想道:“皇兄說了不好的話?”

陸之玄想也不想,先把人抱住再說。

令狐虞被他撲了個滿懷,覺得有些好笑,伸手在他的背後拍了拍道:“怎麽了?”

陸之玄任由他拖着自己走,将腦袋靠在他的肩上,道:“我的兄長,是個很好的人。”

令狐虞腳下一頓,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陸之玄提到他的家人,之前總是一句父母雙亡就帶了過去,但是現在看來,并不是那麽簡單。“嗯。”他低低的應了一聲,讓陸之玄繼續說。

身後跟着兩人的太監被他揮手示意退下了,令狐虞身上挂了個人,慢慢地走着。

路旁的侍衛看守目不斜視,全部都當自己是瞎的,臉上表情都不帶變換。

當然,內心有多波濤驚瀾,臉上也看不出來。

“家中經商,我自小就是不聽話的那個,父親母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就是離經叛道,最後他們把逐出家門了。”當年他出櫃的時候,真的是被他爹打斷了腿扔出了門。“若不是大哥幫着我,我大概也不可能和你相遇。”

令狐虞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他,只能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他的後背,讓他好受些。

“雖然我是個小混蛋,但是大哥卻從來不嫌棄我,他說,我只要好好當個二世祖就好了,其他的都有他來,家裏不用我擔心,爸媽也不用我操心。”

“我倒是想操心的,但是他們都不待見我。”他垂眸苦笑一聲:“我喜歡男人,也不可能給他們延續什麽鬼香火了,之前也覺得這輩子估計是找不到想要厮守終生的人了,得過且過了。”

他那頭埋在令狐虞的肩上,難得有那麽一瞬間,變得軟弱了些。

“還好,我遇見了你。”他說。

“我這輩子所有的好運,大概都用來遇見你了。”像是感慨,又似是不經思考的脫口而出。

兩人相識這麽久,陸之玄和他說過很多像是告白的話,有氣急了脫口而出的,也有慫了讨好一般開口的,更有被逼到了極致,眼含熱淚喘息連連說的,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像是要把整個人在他面前剝開一般,展示給他看。

他像是在坦白什麽,那些令狐虞并不清楚的事情。

令狐虞只覺得胸口處滾燙無比,恨不得現在就有張床,他可以把人壓在床上,做到這個人的口中說不出這般哀傷的話,就算流淚也是因為他,而不是其他的什麽人。

哪怕是父母,也不可以。

兩人已經到了長長的階梯處,再往下,就是極大的大庭,一隊巡邏的士兵從下方走過。

令狐虞沒動,陸之玄依舊挂在他身上。“你有沒有很辛苦?”陸之玄這樣問他。

令狐虞搖了搖頭。

“就算看起來真心相待的兄長,背地裏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令狐虞笑了笑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有感而發的?皇兄剛才和你說,要你殺了我?”

陸之玄愣了愣,沒想到令狐虞猜出來了。

“事實上,幾日前我便和皇兄說過。這世上沒人能殺我。”令狐虞親了親懷中人的額頭,道:“唯一的那一個,現在也已經是我的人了。”

“啊?”

“就算他讓你殺我,你又有什麽好不高興的呢?”令狐虞有些好笑的摸了摸他的腦袋:“我若是那種會因為兄弟姐妹要殺我而悲傷憤怒的人,也不會活到今天了。他們之中的每個人,腦子裏要殺我的念頭大概都沒停下來過,只是因為種種利益牽連以及能殺我的人太少,而不能,不行。”

“我能活到今日,靠的是我自己,既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兄長。”令狐虞摟着他的腰,像是感慨一般道:“你不必為了我悲傷,我的心,比你想的還要硬。不過因為你,他才變得漸漸軟了下來。”

“他現在,也因為有你,才跳動的。”

陸之玄擡頭,對上男人看他的目光,那雙眼中似乎有很多的東西,但是又只倒映着他一個。

那滿目的柔光,只因為他一個人而存在。

陸之玄忽然覺得明白了,自己能下定決心留在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因為他。

不是因為和誰有了牽扯,僅僅是因為這個世界有令狐虞這個人,只要有這個人,他就有留下的理由。

他們,為彼此而存在。

“在這裏站着不動。”陸之玄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親了親他唇,再轉身腳下一踏,輕功施展,便躍下了長階。

“這裏沒有三生樹。”他站在空曠的平臺之上,聲音卻可以直接傳到令狐虞的耳中。“我沒辦法帶你去看三生樹,那就,為你朝聖言吧。”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令狐虞的眼中,整個世界忽然都亮了起來。

流光溢彩,金色的光華照亮了整座宮殿,光華流轉,仿佛盛放開來無數的花朵,又似乎是神明降世,佛光耀凡世間。不少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亮光驚吓到了,整個皇宮似乎都亂了。

萬千世界極樂引,為君一舞朝聖言。

喵教之所以被叫做人形煙花,就是因為朝聖言一開,比炸煙花都讓人目眩神迷。

巡邏隊快速的趕了回來,卻只見到了陸之玄最後的動作。

光華熄滅,陸之玄被人層層疊疊的圍起來,他卻完全不管不顧,只是勾着唇,對明明離他很遙遠,卻似乎要将他整個人都刻到心裏去的人伸出了手。

耳邊是士兵們奔跑,大叫着有刺客的聲音,但是陸之玄卻像是聽不到一般,他站在原地,對令狐虞道。

“大聖明尊琉璃體,今生朝聖只為卿。”

令狐虞似乎回了他一個笑容,緊接着,足下輕點,朝着他飛身而來。

今生有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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