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別

“連你都能想到他龜縮了十年不露頭,這回不知怎麽的就露了頭,後邊能沒有蹊跷?必定是有什麽讓他不得不動的因由,這才離了窩出去打埋伏。”

“……有點兒意思,慶朝太平久了,有些人不那麽安分,誰的錢都敢收,這麽的,将軍王,請您示下,您說啥是啥,末将必當效死,嘿嘿。”他要不“嘿嘿”,還真有那麽點兒赴湯蹈火的意思,他一“嘿嘿”,沒了正經,啥都給嘿嘿沒了。

“這回這事兒弄不好是個大案子,極有可能牽出一大串螞蚱,還是我親自去一趟,你呢,看好家……”

這厮聽到“看好家”,立馬擠眉弄眼吹口哨,嘿嘿笑了幾聲才開口:“看好家?是看好你那新媳婦兒吧?将軍王請放三百六十個心,咱以項上人頭擔保,只要我陸弘景還有一口氣在,你那新媳婦兒就丢不了!”

“将軍王”二話不說,大長腿一掃堂,要把貧嘴爛舌的陸将軍掃趴下,這貨一蹿老高,沒掃到,然而現世報來了——蹿太高,落下來的時候腰那兒剛好碰到桌角尖,戳得他疼死,半天沒緩過來。

蕭将軍見了微微一哂,繞過疼得半死的陸将軍,回府準備去了。

十五從軍,到如今過了八年多,二十三了,對身外物從來不經心,身上的衣衫都是軍服,和普通兵士一樣,也是一季發一身,一年四身衣服,穿掉色了還接着穿,只要別破洞就成。所謂的回府準備,也不過是收拾幾身衣裝,十月了,不知幾時回返,披風大氅也有,他不拿,單拿了兩件初從軍時廖秋離給他預備的棉服,那棉服做得十分長大,到如今穿在身上也不覺短窄。幾身衣衫加兩件棉服,簡單打一個包袱,行裝就備好了。

即刻要走,兒女情長偏難舍,還是要去和那人道一聲別。說一說也好,省得那人整日提心吊膽防着他動手動腳,這一去,那人還不松了口大氣?

蕭煜走得挺慢,有點兒硬着頭皮見人的意思,最怕聽見心上人說一些戳心窩子的話,比如,不聲不響,猛然說一句“你走我也走,我回帝京去”,或者面上淡淡的,說兩句淡話:“嗯,你去吧。”。這麽一想,愈加揪心,他躊躇了幾回,這才推門進內室。沒曾想進門居然沒碰上一張冷臉,碰的是廖秋離一通帶焦急的問話:“你上哪去了?!到處找你找不見!這麽大的人了使性子也該有個度吧?!”

“……我沒使性子,昨夜來了軍情,急着過去看看。”本想回他“我在跟前你不是別扭麽,所以我出去,給你騰地兒。”,不知怎麽的臨到頭了,卻順口扯了另一句。

“沒使性子?”廖秋離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陣,抽了抽鼻子,這位身上一身捂透了的烈酒氣味,還敢說沒使性子外出灌酒?!

“确實是有緊急軍情,我馬上要出門一趟,不定幾時回,若是近年了我還沒回來,你就、就先回帝京吧……說好了年底和家人團圓的,別誤了你……”

這位弄完了“霸王”才開始小心曲意地溫存體貼,多懂事兒似的,言語上“別誤了你”,眼角眉梢的情态卻指望他說等他回來了一道走,廖秋離氣還未平,偏不順他的意,“嗯,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我就先走。”

“……來和你道個別,走了。”蕭煜指望落空,垂頭垮肩的轉身出門,都走到了內室門口了,那人還沒一句話,哪怕說點兒別的也好啊,此去至少一個月,三十個日夜不見呢,一句話都不給……走都走不安生。

“……”

說走還真就走了。十五從軍時也是這樣,再眷戀,再不舍,該走他還是會毅然決然的走,天生的丘八種子,對什麽都橫得下一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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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各有各的別扭,各有各的心思,聚散離合,有情人逃不掉,對于還不是有情人的冤家們,不知長短的分離難免有種別樣的愁。

黑川口離虎牢關十來天的路程,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六天趕到。趙老四正在當塗和石埭中間的永平鎮呆着,六天前就收到将軍王那邊的回信,說是會派個人過來瞧瞧情況。人到了,趙老四傻了眼——誰也沒想到區區一個黑川口居然把将軍王都驚動了,不顧勞頓親身赴險。傻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趕忙五體投地趴在地上請罪,身上綁着一蓬荊棘條子,負荊請罪呀,一為丢了黑川城,二為丢了黑川城還賴活着,沒搞“城在人在城陷人亡”,他這是投石問路,看看上峰是個什麽态度,有沒有要拿他開刀問斬的意思。老小子為人謹小慎微,倒是不怕死,怕死得沒面子,落個臭名聲。

蕭煜皺了皺眉,一個眼色讓跟過來的将官替他解縛,從這份表現來說,趙老四可演的不精彩——都什麽時候了還弄負荊請罪?!把前因後果說清楚都比玩兒花架子強!

“說吧,怎麽回事?”

趙老四松了綁,坐到了蕭煜正對面,忸怩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說了實話。

原來,說到底還是因為一個“貪”字。不久前趙老四通過可靠渠道得了一條密報,說景非然一夥人一路燒殺搶掠,把搶來的一堆寶貨帶在身邊,要打黑川口過,又缺錢又少人的趙老四暗自算了一筆賬:若是能把那幫孫子收拾了,這些寶貨順理成章的就該有他們的份,按照本朝定規,誰收拾的誰分得三分,剩下七分歸入官府的府庫。三分哪!夠黑川口的兵們吃多久的糧饷了!而且,從敵我雙方的人手來看,也相差無幾,趙老四一顆心砰砰跳,想了一天一宿,一咬牙——動手!

哪知肥肉轉眼就成了燙手山芋,賠了夫人折了兵,還搭上一世英名,趙老四蔫頭耷腦的,不知怎麽說才好。

雖說老小子是萬不得已下的铤而走險,他個人也從沒有吞私貨的打算,但誤判就是誤判,損兵折将就是損兵折将,丢了地盤就是丢了地盤,一頓重罰是免不了的,留一條命将功補過,總賬日後再算。

“當塗和石埭那邊情況如何?”

“……回肅王殿下,這兩邊都按兵不動,屬下差遣不動他們……”

趙老四這副肉脾氣能差得動那幫成了精的滑吏才奇了怪了,這幫東西吃了景非然多少年好處了?還不死心塌地給他打掩護?

趙老四這邊的情況弄清楚了,派到當塗和石埭的人也回來了,帶了兩個地方府衙的回話,都是官面上的鬼話,滑不溜秋的,說不能出兵是因為景非然那夥人不日即要殺到境內,自保的兵力都還不足呢,實在是勻不出人手增援黑川口呀!

好,沒人。

當塗和石埭的屬官和趙老四一樣,都沒想到将軍王親自來了,以為頂多來個手底下的将官,問問情況,該捉的捉去問罪,該收拾善後的收拾善後,反正景非然一夥人也占不了黑川城多久,這地方等于是個火藥筒子,他們踩了線,這會兒爆開了,新羅和慶朝都不會坐視不管,到時候大兵壓境,把他們圍起來端了,那豈不是虧大了!再說了,景非然也不是那種有長性的人,海盜頭子麽,搶一把還不走,等着挨收拾啊?!

其實蕭煜過來也是個臨時的主意,一來他覺着這案子可能是樁大案,弄不好要把半個朝堂都攪進去,不能不事先過來查探一番,二來他和廖秋離之間僵得很,誰見了誰也不自在,還不如躲出去,省得日夜相對了,你一句我一句,沒多久就把十幾年的情份撕沒了。

不論如何,來的是将軍王,戰力與效率都不是一般的将官所能比拟的,這位一出馬,任你牛鬼蛇神呢,靠邊站!直接拿兵符調了兵,還從建平軍寨調了重炮、火铳,幾發重炮轟過去,放了一排火铳,景非然的五萬烏合之衆就棄了黑川城,順着含山跑了,跑到海邊,上船往海上跑的時候折了幾千人,這麽看來,這夥人攻黑川口從頭到尾就是出鬧劇,後邊不知藏着什麽心思,是否放了長線,若是放了長線,這線能長到什麽程度。有些事,露了端倪了,但後邊沒跟上,說不定走哪就被絆個大跟頭。

看來年底是回不去了,還是寫封信讓想回去的先回吧。

信到廖秋離的手上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信裏邊一樣是報喜不報憂,一頁紙,寥寥數行,大部分是在說自己一切安好,勿念。“勿念”這倆字被墨抹去了,本來看不清,廖秋離拎起信紙對着光瞅了一陣,靠着猜度,猜到是“勿念”。寫了又抹,這人是什麽意思?抹了又不另謄一張,就這麽黑乎乎的擺在上邊,又是什麽意思?忙到沒空另謄一張?可能麽?所以還是在鬧別扭,自個兒顧影自憐——反正讓你“勿念”也是白搭,你壓根兒就沒念過!

這人的心思簡直太好懂了!小屁孩兒!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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