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栗子偷揩油
淮揚館子也做外賣生意,外賣的菜品做好了放在一個三層的食盒裏送過來,打開還熱得燙手,手腳夠快的。文美齋是淮揚館子中的翹楚,做的淮揚菜用料講究做工精細——紅燒獅子頭用兩個荷葉小碟盛着,得用小調羹舀着吃,豆腐似的軟嫩,裏邊還摻着荸荠丁、蝦仁,嫩得有筋骨,即便是蕭煜這樣不好甜的人也不能說這東西不好吃。蘿蔔燒幹貝用的是金河口種的沙土蘿蔔,個頭大水分足,這樣的蘿蔔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兒,放在一個平口瓦罐裏碼好,下邊墊一層大幹蝦,上邊鋪一層發好的上好幹貝,上籠屜蒸之前先用花雕酒把瓦罐灌滿,瓦罐封死,大火快蒸再轉小火蒸一刻,這才入味。
蕭煜多數時候都在喝酒,偶爾夾一筷子菜,起先他倒是挺有興致的替對面那位夾菜來着,奈何人家一句我自己來,他就冷下去了,冷眉冷眼的坐着,不像是出來吃飯的,倒像是出來要賬的。兩人各吃各的,整個雅間裏安靜得很,只有筷條兒和盤碗碟盞碰出的一兩聲響動。廖秋離習慣了食不言寝不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蕭煜不同,他不自在,他憋屈,吃個飯都不讓他給夾菜,是嫌棄他麽?!那用公筷可以了吧?
蕭将軍當真弄來一副公筷,接着給對面那位夾菜,對面那位吃飯吃一半,匆匆咽下一口,又攔着:“吃不了這許多,還是自個兒來吧,你吃你的,別總喝酒……”
“飽了,不想吃。”蕭将軍認定心尖上的人嫌棄他,委屈,窩了一肚子火,不吃就飽了。好不容易把人騙來逛廟會陪吃飯,再窩火也不能挑這時候發作,忍着,臉皮厚一些,灌對面那位幾杯酒,那人量淺,喝幾杯微醺,說不定就能放開了呢……
“來,喝兩杯,這酒不易得,等閑喝不着,你試試。”蕭将軍拿來一個小小酒盅,倒了一杯拿在手上湊到那人嘴邊要他喝。
廖秋離平日裏做完畫匠活計以後因為時常仰着脖子,怕血氣不走動,偶爾也會小酌一番,不是什麽金貴的酒,就是自家土法釀制的米酒,喝來有點兒甜口的那種,拿一小碟花生米幾塊剛出鍋的熱豆幹送酒,不大一個酒斛子喝空了,身上到處暖洋洋的,特別舒服,特別好睡,所以想起來了也會自己弄兩杯喝喝。蕭煜送到嘴邊這杯酒聞着就挺香的,他有點兒想喝,但這麽個喝法又不像話,他說:放下吧,我喝。
蕭将軍端着不動:“要喝就這麽喝,不是要和我試試麽,“夫妻”之間喝合卺酒還要手勾着手呢,就着手喝一杯酒怎麽了?!”
他老愛拿“試試”來說事兒,廖秋離還真想不出話來駁他——你說這麽喝酒不方便,他說哪裏不方便,連杯子都不用你來拿,還有什麽不方便的?你說“試試”可以找別的事情來試,他說不用別的,就這個,尋常人家不也穿衣吃飯細枝末節的瑣碎麽,憑什麽這個就不成?!
“你放下,我多喝兩杯。”
在多喝兩杯和就手喝一杯之間,蕭将軍選了前者,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要他多喝兩杯,既然成了,手段不必計較,立馬就撤手,把酒杯放他面前,酒斛子也放他面前,比個手勢要他自便。自斟自酌麽,來,別客氣,喝呀。
廖秋離想的是這是果子酒,怎麽喝都不會醉,誰曾想兩杯下肚,人就有些暈乎了。他自言自語:這不是葡萄酒麽,怎麽這麽沖?
“也不純是葡萄釀的,加了虎牢關外生的一種草籽,喝不了就別喝了,一會兒還要去畫市呢。”
蕭将軍講究策略、知道分寸,讓那位喝兩口微微暈乎,能讓他順利偷兩手“油”就行了,別過頭,真喝醉了那可是賠本的買賣,不是麽,醉了,回家了,明兒見了,或者好幾天都不見了,不是賠本是什麽?
聽他這麽說,廖秋離就把酒盅放下,吃菜扒飯,盡量別浪費。文美齋的菜分量是不多,可他點的菜品多呀,吃到最後簡直成了硬塞,塞不動了他就對亂點菜的那位說,“我是吃不動了,一會兒讓人拿蒲包給你包了,你帶回去接着吃,不許浪費!”
“好,不過你得看着我吃,不然你怎麽知道我拿回去以後是扔了還是吃了。”蕭将軍似笑非笑,一對漂亮的招子微微閃着幽光,想借此把人再拐回小院落裏留一陣子,制造一些“時機”,他好相機行事呢。
廖秋離不言語,只拉了響鈴讓店小二預備蒲包。吃飽喝足,掌櫃的奉送二盞茉莉花炒制的春茶,一盞茶下去,那種要命的飽腹感總算略略下去,再歇一會兒,這才從天聚和出來,上畫市去。蕭煜左手拎倆蒲包,右手牽着廖秋離,也不理旁人嘀嘀咕咕指指戳戳,就這麽招搖過市。廖秋離沒他那麽厚臉皮,也沒他那麽不顧世俗,他掰他的手指頭,使勁甩手,就為了甩開那只緊纏不放的手,無奈有了酒,頭重腳輕的,走路都不大穩當,甩不開,只好低聲下氣的和那人打商量:“你先放開行麽?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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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你走路腳底下都拌蒜了,放你自個兒走一會兒就得摔個四仰八叉的,那多難看!”。
“……”确實是有點頭暈,但也不至于當街摔跤吧,非得這麽手拖着手的走?那才難看呢!
“別動!再動就扛着走!”
是手拖着手走難看還是扛着走難看,你可掂量好了!
“……”又來了!動不動就威脅,能好好說話麽?!
廖秋離的頭暈特別離奇,不像是有酒的頭暈,也不像是傷風感冒的頭暈,是用一次力就更暈一層的那種暈法,他忍不住疑心這人是否在酒裏加了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弄得人頭暈目眩的不好受,然而再一想又不十分像,這人雖然蠻霸,但不磊落的事他還不屑做。那只能說是喝不慣這種加了草籽的酒。
好在畫市離天聚和不算十分遠,轉過三個街口,再走幾十步也到了。
尋常的畫匠一般不愛逛這些地方,說是匠氣太重,大點兒的畫鋪也不願意招待畫匠,說他們俗氣。廖秋離倒不在意匠氣不匠氣的,他覺得牆畫也是畫,也要吐故納新、更新換代,也要博采衆長、融會貫通,多看幾家的畫法才能有所得有所悟,所以他常來。有幾家大畫鋪的掌櫃和他相熟,知道他不純看,有中意的願意傾囊以購,因此見他上門多是好臉相迎,請進後邊待貴客的大堂屋裏,把近來購得或是寄賣的畫作當中挑拔尖的拿出來,由他一幅幅驗看、一幅幅挑。
今兒頭暈,沒心思一家家逛了,就直奔最大那家去,掌櫃的笑臉迎上來,見他不像往常一樣獨個兒上門,似有些詫異,又見旁邊那位身條高大模樣俊俏的男人拖着他一道走,死也不放手的架勢,意會了,生意人最要緊是舌頭活絡嘴巴緊,不該打聽的別打聽,不該問的別多問,看這樣子,不能像往常一樣在大廳裏頭一幅幅挑了,得勻個單間出來讓他們倆進去挑,就把他們往樓上讓,讓到了字畫間,照着老規矩把頂尖的拿出來讓他慢慢瞧,門一帶,客人們自便了。
廖秋離勉強撐着把畫一幅幅攤開瞧,瞧了幾幅,眼前的畫越來越模糊,身上越來越熱,他自己是沒看見,蕭煜看出來了,他把他的臉掰過來,問:臉怎麽這麽紅?又把手蓋到他額頭上探,“不燒啊。”,再摸他脖子,順着脖子摸到後背,“也不熱啊,怎麽單是臉上發燒,紅成這副模樣?”。廖秋離揮開他的手,還不當回事呢,接着瞧,“沒什麽,估計是有心火,回家喝兩杯涼茶就下去了。”。正說着,他手底下攤開了一本畫冊,起頭兩人光顧着說話,沒仔細瞧畫冊上描的是什麽,過了一會兒,兩人一低頭,蕭煜的眼首先直了——什麽呢,畫冊上描的是一副春宮,還是龍陽的……
廖秋離想也不想,那手就動作了,“啪”的一下把冊子合上,咳嗽一聲道,“沒啥好的,今兒先回吧。”
“誰說沒好的,你手上那本我要了!”蕭将軍劈手就搶,攻其不備,一閃眼那春宮冊子就到了他的手上了。
“那本不是賣的!”廖秋離急得雙頰發赤,追過去要奪回來。
“這世上還有不賣的東西?!哼!我讓他賣他就得賣!”蕭将軍鼻孔出氣,哼了一聲,牢牢霸住那本冊子,反正誰也別想把這東西從他手上拿回去,廖秋離也不行!他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在這東西上頭了,沒別的,就想搞到手拿回去細細研究,這家夥死要面子的,絕不可能親自上門到店裏去淘買龍陽春宮,以前從陸弘景那貨那兒繳來的都是一般的男歡女愛,不對口,研究來研究去,始終不是那個味道,這回好不容易碰上對口的了,不買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