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半個兩情相悅

宰輔、戶部、兵部、工部這幾位股肱心能往一處想那就容易多了,皇帝先問蕭煜,“卿預估西域一戰所費幾何?”,蕭煜禀道:“西出肅州,進入西域之後地遠人稀,籌糧不易,且山南又被匪幫所占,運糧更不易,需從川陝籌糧,先運到肅州,再從肅州繞道天山北麓,運到板城,上千裏的路,靠馬馱人扛,運費比糧草還要貴得多。”。

“多多少?”皇帝不是“生于深宮之內,長于婦人之手”的軟柿子,他十歲之前一直在宮外生長,身份暧昧不明,登大寶前受過無數的苦難磨折,知道行軍打仗的關竅在于錢糧,兵多将廣錢糧足,這才有打勝仗的可能。

“九至十倍!”

也即是說,假如籌措糧草花費八十萬兩白銀,把糧草運到西域就得花費七百二十萬兩到八百萬兩白銀!這是天價呀!還不算中途情況有變多出來的那些臨時款項呢,一場仗打下來少說也得耗費一千多萬兩白銀!

饒是廖之信事先做了預備,還是被這數目激出了一口涼氣!

“……戶部累年盈餘也僅只是剛剛湊手。”廖之信說的是大實話,這幾年輕徭薄賦,減了不少的稅賦,又一直對北戎用兵,加上周邊那個不安分的屬國新羅,開支出去就沒了邊,攢不下什麽錢。打個仗把國庫掏空了,遇上水患災荒可怎麽辦?

“廖卿可有他法籌銀?”皇帝擺過頭來對着廖之信,問他有什麽法子可想沒有。

“……臣一年前給您上過一份奏章,上邊提到開征商戶稅賦的事,那時候您沒準,如今別無他法,只好從這上頭來了。”

士農工商,商為最末等,一旦有事,不論是戰事還是其他事,前朝的帝王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從商賈身上榨出二兩油來,到了慶朝,尤其是到了現任帝王蕭煌這兒,他就不大願意循舊例,在他看來,商賈溝通內外,聯絡他方,把慶朝沒有的東西帶進來,又把外邦沒有的東西帶出去,互通有無,這才是大國應有的氣象胸襟。然而打仗是要燒錢的,遠途奔襲更是燒錢,沒錢哪來的糧,沒糧哪來的膽,這稅不征也得征了。

“那依廖卿之見,稅賦當如何計率?”

“二十而稅一。”不算非常重,本想定三十稅一的,廖之信粗略一算,還得把那些遭了災的州縣排出去,再說了,什麽東西一旦給出去了,想再拿回來,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富商巨賈當中也有花費重金結識朝堂重臣的,消息不能說不靈通,這些人一早聽到些風聲了,心裏自然也會對稅賦計率有所估計,大部分人都估在十而稅一,廖之信退一步,二十稅一,想來不會引起過大反彈。

“嗯。”皇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沉吟一會兒,又問蕭煜,“這戰該如何打,卿心中可有數麽?”

“緩備急攻,一鼓作氣。”

孤軍深入,道路險遠,糧草必得備足,這層急不得,所以得緩備,一旦備齊開打,定要死咬不放的一棍子打死,快刀斬亂麻,一定得快。

“有數就好,放開手幹,朝堂這兒有朕呢。”這就是定了主帥了,給運籌帷幄的這位吃定心丸呢。

戰前籌糧是大事,将軍王得親自出馬督辦,明兒就走。反正菊兒胡同的小院落就是個歇腳的下處,又沒有人要等他,還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也沒啥可準備的,轉天起來打馬就走,頂多讓底下人給廖秋離帶句話,說他要出趟遠門,這回就不帶着他了,兵事兇險,沒必要帶着他去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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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煜從禦書房出來,一路走一路想,起初心思還能放在戰事上,後來一閃念,想到了廖秋離,再想到他得了信還不知怎麽高興呢——可算是不用有個人整天纏着他了,說不定這一去就不回來了,成了無定河邊的一把枯骨,他就永遠解脫了。一顆心刀割似的難受,終究耐不住性子,自己去了一趟廖家臺口找那個寡情的冤家。

如今廖世襄不怎麽管事了,廖家臺口的來往基本都是廖允公在打理,蕭煜剛在大門口露頭,廖家老三就笑着迎上來了,笑面虎不只有一臉熱乎的笑,還有對拔尖的眼睛,決不會讓“貴客”在門口久站。

“給肅王殿下請安,今兒怎麽有空過來?”老三慣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久之前才為了老五和人家撕破臉皮撂了狠話,這會子跟沒事人似的熱絡,翻臉也和翻書一般。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得了老五的話,他們家老五一旦松動了,他又覺着有這麽座“靠山”挺好,不能輕易放過,得抓緊了攀交情。商人麽,該把握的利益要及時把握。

蕭煜這頭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的,怎麽着?才給了下馬威沒幾天呢,怎麽又給熱臉了?而且,這熱臉不單是給“肅王”的,還是給廖家“姑爺”的,莫非有詐?

他這兒狐疑着,進了正堂坐下喝茶,廖家老三差了人去喚廖秋離來,越發不像是真的了。

再一會兒,廖秋離出來了,廖家老三笑眯眯的把他們往裏邊讓,“外頭說話不清淨,要不老五你領着肅王殿下上你屋裏去?”

廖秋離看了一眼自家三哥,沒敢看跟過來的那個人,揀直走了,說不出的尴尬。

這是太突然了啊,還沒想好該擺個什麽樣的臉來對着這個人呢,他就找上門來了。

蕭煜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兩人一個坐床上一個坐床邊的一張小書桌旁,隔着不遠的距離想着很遠的心事,總有那繃不住的人先開口:“明兒要出趟遠門,來和你說一聲。”

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玩命,就不帶你去了。

廖秋離眼皮“簌”的一跳,忍不住要問:去哪?遠麽?

“有點兒遠,你在帝京好好呆着。等我回來了再說。”要是回不來了,不知道成了鬼能不能回來,能回來也不知會不會吓着你。

“去哪真不能說麽?”廖秋離突然有點兒心慌意亂,不知怎麽的,就是發慌,沒着沒落的那種慌法,總覺得有些不祥。從前若是蕭煜不願說,他向來不問他去哪的,這次偏要問,就是讓那不安穩給鬧的。

“西域。……去了就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了……”

“少胡說!”廖秋離拔高了嗓門吼他,真發火了。他這人說話一直以來溫和好商量,甚少高聲,別說吼了,就是喊都少,像這樣直着嗓子吼誰,還從來沒有過。吼過後他自己先軟了下去,“你非得弄個‘兆頭’出來不可麽?!”

“兆頭不兆頭的,反正你也煩我,真沒了,你不也松了一口氣麽。”蕭煜笑了,笑得挺苦的——你又不肯跟我,何苦要招惹我。

“蕭煜!你非得這麽說話麽?!”廖秋離氣得指名道姓了,夜裏沒睡好,白日沒補成覺,頭疼得沒了耐性,“你我相識至今十年有餘了,你見我對誰像是對你一般?!操心你的饑飽寒溫,想盡了辦法往肅王府裏給你送吃的送穿的,你見過我對誰這麽樣麽?!其他就不說了,就是對着個陌生人我都不會盼望他去死!”說出這個“死”字,他又把自己說傷心了,忌諱不能說破,怎麽偏就口不擇言了呢?!

“……你對我不一般麽,怎麽個不一般法?嗯?”蕭煜是沉得住氣的,即便一顆心讓他那句“不一般”炸得開了花,他也能壓住了四分五裂的心,靜靜地等着他把心窩掏出來給他看。

“……”廖秋離擡頭看他一眼,這是許久以來他這麽樣正眼看他,一眼之間,凄涼叢生,“你對我行過的事都是些什麽事……你自己清楚,這些事多惡、多毀人,你也該清楚,你以為到如今我還願意對着你是因為畏懼你手中的權勢?!在你眼裏我就這麽孬?!……”

“……我從沒這麽想,我蕭煜敢作敢當,當初做下的,我早就有了預備,不過是心裏存着一分奢望,才死皮賴臉的纏着你。……我求的什麽呢,不就是和你一起長長久久,生不離、死不別……說真的,你要真不願,我又能拿你怎麽地呢?還不是得求着你可憐可憐我,多少施舍一些,別讓我空等……”

“蕭煜!你若真想長久,那就別再瞎三話四!怎麽去的怎麽回,聽見了麽?!”

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到了,不必多說,蕭煜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不敢再逼他了,就把話放軟,說些甜的,“聽見了,怎麽去的怎麽回,你可得等着我。”他笑了,孩子似的一張笑臉,很單純的笑,好比誰許他一個他想了好久的物事,覺着就要到手了,想一想心就猛地一跳,期許中的酸甜苦澀猶如樹樁上的年輪,條條縷縷,一圈一圈的坐困愁城,一清二楚,他自己清楚,他等的那個人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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