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帝
那上頭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淩雲帝--窦庭桂。
那曾經的大淩太子窦庭桂,是何等樣貌的人,龍章鳳姿,驚為天人。
可現如今······
底下所立大淩舊臣統共三十九人,盡皆伏倒在地,高呼:“吾皇!”
有人老淚闌珊,有人聲帶哽咽。三十九顆頭顱重重叩在地上的聲響,那是亡國的悲恸之音。
坐辇之上那人身姿巋然,甚至連面容上的神情都未動分毫,就像一個斷了魂魄生氣的人。
他的一襲素衣披挂在身上的樣子像極了一塊白布籠裹着的木頭雕塑,處處是刻刀生生刮過的痕跡,面頰瘦削露骨,那雙眼睛無波無瀾,仿佛化成了了八月的烈陽都無法照進去的兩潭死水。
商英走到窦庭桂的坐辇前站定,右手放在左胸微微躬身行禮,道:“大淩皇帝陛下身體可安好?”
窦庭桂只是靜靜坐着,不應不答,仿若無視。
商英也不在意,微微笑了一下,直起身轉身面對下面諸臣,自顧自繼續說道:“我少年時便曾孤身游歷,遍覽大淩山川風貌,心中仰慕甚矣,總盼着日後有機緣可長久居于此繁華安樂之地。食有黍粟,衣有錦繡,筆墨書籍可遣懷,富貴美酒可排憂,豈不快哉!”
他話至此處一頓,突然面似有遺憾狀,喟嘆道:“只可惜,這天下許多美好的表象下,藏的又是什麽呢?你們大淩就像一棵大樹,樹幹早被蟲蟻蛀空,表面的枝繁葉茂不過是一片虛假的繁榮。想我風信部族,久居塞外,餐烈風飲霜露,跟野獸搶食,暴烈中求生。難道我們的百姓就合該比你們大淩的子民更輕賤嗎?這樣好的錦繡河山,你們大淩皇帝既然無能,我不介意代而勞之。”
說及此處,商英突然自腰間抽出一把短劍,取劍出鞘,回手“铿”的一聲,劍尖直沒入帝座前方玉階之下的一根圓柱之上。
“粗魯蠻子!”人堆中有人冷哼叱道。
商英面不改色,仿若未聞。
他步下玉階将短劍又拔在手裏,輕描淡寫言道:“此時此刻,你們君臣倒是同心同德了。無妨。我風信部族勇士一向善戰,手中但有兵器便能戍守四方,只知迎戰不知投降。從此以後,這錦繡河山由我風信勇士戍守。而諸位,只需放下芥蒂,穩站在這朝堂之上,盡輔政之職便可。至于淩帝,勞心政事久矣,吾心不忍,願做代皇帝,自然分憂解勞不敢怠慢!”
說罷揮揮手示意左右:“帶淩帝去休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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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冠冕堂皇之言直是讓人感嘆其臉皮之厚,睜眼說瞎話之無恥之至!
自朝堂下來後,商英親自跟部下親信部署兵事,完畢後足不沾地,立馬又走到安置窦庭桂的伽桂宮外。
“裏面那位舊帝近日可有異動?”
門口內侍回話:“回陛下,一切如常,并無不妥。凡是尖利物品盡皆收走,裏面連只瓷盞都未留。只是···”
商英:“說!”
內侍回:“舊帝已經兩日未曾進水米,怎樣勸都不行,也不許人貼身侍候,只一徑坐在窗前不言不語。”
商英面色微沉,在門口站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伽桂宮和頭幾日來時已經不大一樣了,庭中桂樹葉子已經落得精光,光禿禿的,像打了一層青霜,更襯得院內煞是蕭條敗落。
大白日的,殿門緊閉,只餘最中間一扇開着,仿佛在等着什麽人來。
商英站在殿門外思量了片刻,擡步走進去。
窦庭桂仍像上次一樣,背向他,僵直地坐在那裏,像一樽朽木的雕塑。
精美的雕花窗棱縫隙裏透進來些許微光,有細小的塵粒在微光中浮着。窗下的桌子上放置着一只紅漆的木托盤,上面是樣式可口的飯菜,半刻鐘之前才送來的,還不算冷。
商英站到他的身後開口:“淩帝是要絕食明志以死殉國嗎?”
窦庭桂并不言語,如果不是嘴角微微扯出來個嘲諷的弧度來,倒像是死去了一般。
商英道:“我若是你我就活着,活着看這個國家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畢竟這曾是你窦家的天下。”
窦庭桂依舊不言,這次甚至連個嘲諷的笑意都欠奉。
商英蹙了蹙眉,屈尊将托盤推至他面前,冷冷道:“你要想死,也該是我賜你死,階下囚何敢自己挑死法。”
見他仍是不言,仿佛鐵了心就要絕食至死的姿态。
商英有些惱怒,親自上手用羹匙盛了一勺白粥,另一只手自他後頸繞過,寬大帶厚繭的手掌捏住窦庭桂的下巴,不容反抗地硬生生掰開,将白粥灌了進去。
商英:“我不許你死,你就得給我活着,活得像條狗也得給我活着!”
窦庭桂仿佛一瞬間活起來了,頭偏過去,猛烈地嗆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