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镖局
祝萬枝是西南地頭蛇,很快找到一座隐蔽的村莊,妙的是村裏有個女大夫剛好能治外傷。大夫在裏面療傷,桑南溪守在門口,祝萬枝和慕枕流坐在院子裏,默默地吃着從村民手裏買來的烤甘薯。
慕枕流吃了兩口,就放下來。
祝萬枝眼皮子翻了翻,看了看他道:“不合口味?”
慕枕流道:“我不該将盛遠镖局扯進渾水裏,連累了你們。”
祝萬枝道:“你為何請镖局?”
慕枕流道:“多謝。”
祝萬枝:“……”
慕枕流見他無語地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祝萬枝扶額頭:“這種時候你不應該順着我的話說下去,為何突然冒出一句多謝?”
慕枕流道:“總镖頭不是想告訴我,镖局開門就是接镖保镖,我既然是為了保镖,自然也就說不上什麽連累。”
祝萬枝擊掌道:“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他頓了頓,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人家都說和聰明人說話不累,為何我反倒覺得累得慌呢?”
慕枕流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祝萬枝道:“笑了就好了,笑了麻煩就去了一半。”
慕枕流沉默了一會兒道:“張雨潑和丁有聲……”
祝萬枝臉色一凜,道:“丁有聲進盛遠镖局之前,是一家小镖局的總镖頭,後來那家镖局得罪了官府的人,被查封了,他就跑來投靠我。我看他身手不錯,又是同行,便留了下來,這一留……差不多又五六年啦。張雨潑,嘿,他是我爹故人之後,他爹死後,就被我爹接過來養,唔,我認識了差不多二十年。他兒子是我的幹兒子,去年剛喝了滿月酒。”他說得輕描淡寫,眼裏的痛苦卻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
有些痛苦本就無法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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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本就無法勸慰。
祝萬枝很不巧,兩者都中了。
慕枕流只好低頭吃甘薯。
祝萬枝又道:“我沒想到,唐馳洲的手竟然伸得這麽遠,這麽深。”
慕枕流道:“軍器局老掌局的夫人,也是他們的人。”
祝萬枝苦笑道:“幸好我還未娶妻。”想了想,又道,“幸好張雨潑和丁有聲不是我的妻子。”
慕枕流頓時被甘薯噎住了,祝萬枝慌忙拿水喂他。
兩人手忙腳亂了一陣,過後,又繼續吃甘薯。
女大夫半個時辰後才出來,臉色有些發白,對桑南溪吩咐了幾句,桑南溪一字一句地記得清清楚楚,又反反複複地問了幾遍,确認沒有遺漏,才放大夫離開,自己火燒屁股般地沖進屋裏。
慕枕流要進屋探病,被祝萬枝攔住。
祝萬枝道:“讓他去吧。我們先去休息,明天看看情況再決定什麽時候上路。”
慕枕流突然明白了幾分,點點頭,又拉住他:“镖局怎麽辦?”
祝萬枝含笑道:“不必擔心。盛遠镖局是西南數一數二的大镖局,上上下下幾百人,我回不去,自然有其他人頂上。只要盛遠镖局還有一個人,盛遠镖局就不會倒。快去睡吧,我守夜。”
經不起他的催促,慕枕流只好進屋。
祝萬枝拉了條凳子,在胡秋水的病房外坐下,仰頭看着天空。
過了一會兒,桑南溪從裏面出來。
祝萬枝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
桑南溪看着髒兮兮的地皺眉。
祝萬枝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嫌東嫌西?”
桑南溪道:“你不嫌你把凳子給我。”
“想得美!”祝萬枝冷笑。
桑南溪從屋裏搬了把椅子出來,放在他邊上,正要坐,就被祝萬枝擠了開去。祝萬枝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放棄的那條凳子,“坐。”
桑南溪:“……”
兩人坐下,祝萬枝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桑南溪,終于滿意了:“葫蘆娘怎麽樣?”
桑南溪道:“睡着了。大夫說要看她能不能熬過去。”
祝萬枝道:“你們背後是誰?”
他一副聊天的口氣,卻讓桑南溪驚出一身冷汗。
“你……”他吃驚地看着祝萬枝。
祝萬枝冷哼一聲道:“真以為我是糊塗蛋,看不出來?張雨潑和丁有聲是明着要接慕枕流的镖,你和葫蘆娘是暗着要接他的镖。”
桑南溪苦笑道:“怪不得你只帶我們四個出來。”
祝萬枝道:“我就是要看你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桑南溪道:“總镖頭何必以身犯險?”
祝萬枝道:“我何止以身犯險,簡直是以身犯賤!張雨潑和丁有聲人死燈滅,我不追究了,你和葫蘆娘究竟圖謀什麽?給我說清楚,說不清楚,我進屋就把慕枕流給宰了!”他突然心頭一驚,好似被什麽盯上了一般。習武之人的直覺告訴他,他現在很危險!
桑南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消消氣。是不是氣得噎住了?”
祝萬枝突然吸了口氣道:“沒事。你說你的。”
桑南溪道:“我是……沈相的人。”
祝萬枝道:“沈正和?”
桑南溪道:“你別誤會,沈相并沒有讓我們打探盛遠镖局,我們來镖局完全是因緣際會。”
祝萬枝滿臉不信。
桑南溪道:“當初沈相失勢,告老還鄉,我們這群沈系一下子失了依靠,成了孤魂野鬼,又遭到瞿康雲的刻意打壓,只好遠走西南。進盛遠镖局是想混口飯吃,沒想到一待就這麽多年。”
祝萬枝道:“真的是巧合?”
桑南溪道:“沈相的勢力大多在京師和江南一帶,來西南圖什麽?”
“不是為了鉗制唐馳洲?”
桑南溪無語:“唐馳洲那時候還沒有到西南。”
祝萬枝想了想,似乎想不出沈正和将手伸入西南的理由,但心裏仍有些懷疑,又追問了一句:“真的沒有圖謀?”
桑南溪哭喪着臉道:“祝總镖頭,祝大俠,祝大哥,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嗎?這真的是,呂布投劉備,不受信任啊!”
祝萬枝道:“呂布不會投靠劉備,別胡亂造詞。”
桑南溪道:“說真的,你真的打算護送慕枕流上京師?”
祝萬枝擡了擡眼皮:“這不是正合你意?”
桑南溪道:“話雖如此,我卻知道這條路太難走,連我自己都看不到希望。”
祝萬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還記得我們保長壽金丹和大力神丹那一次嗎?”
桑南溪嘴角抽了下,看祝萬枝一臉正經地看着自己,臉終是沒有繃住,哈哈地笑出來:“嗯,西南綠林聞風而動,我們一路過關斬将,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十分慘烈,到了地方才知道那兩顆是糊弄人的假藥。”
祝萬枝笑道:“是啊,張雨潑這孫子的臉腫得跟個豬頭似的。”
桑南溪低聲道:“抱歉。”張雨潑和祝萬枝算得上是竹馬竹馬一起長大,論情誼,比他們幾個都深。而自己卻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祝萬枝拍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兩人沉默地看了會兒夕陽,一個進屋睡覺,一個進屋照顧人。
自從忠勇伯和昌平侯聯袂拜訪天機府卻差點中毒身亡,天機府就消停了好一陣子,只是這幾日,瞿康雲與沈正雲似乎達成了共識,在朝堂上不停地擠兌方橫斜一脈,致使方系人馬損兵折将,勢力大大減弱。
即便如此,天機府依舊巍然不動,穩如泰山。
小卷拿着新出的快報進屋禀告:“梁大人昨日被參了一本,今日就進牢房了。”
文思思從書中擡頭:“兩位相爺也太心急了一點。府主呢?”
小卷道:“正在思考國家大事。”
文思思道:“說實話。”
“躺在池塘邊曬太陽。”
“一定不止一個人。”
“唔……跟班也在。”
文思思将書往桌上一丢,跑去看人曬太陽了。
傍晚的陽光有點暖有點紅,照在身上有點慵懶。看池塘邊并肩躺着的兩道悠閑身影,連文思思都有種沖動想跟着躺下來。
文思思看了看左右沒人,幹咳了兩聲道:“見過王妃、王爺。”
“方橫斜”看了眼身邊的人,兀自坐起來,微笑道:“文師爺。沈相和瞿相又有動靜?”
文思思道:“還是老樣子,小打小鬧而已,不足為慮。倒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兩位,府主準備啓程回京。”
“方橫斜”含笑道:“看來西方的風波已經平定。”
文思思道:“這倒不是,西南……出了點岔子。”
“方橫斜”訝異道:“哦?”
文思思道:“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想來用不了多久,府主挂心的兩件事都會有眉目。屆時,還請王爺遵守承諾。”
“方橫斜”擔憂地看向身邊的人。
那人懶洋洋地伸出胳膊,将“方橫斜”攬到懷裏,低頭看了看,突然不滿地捏了捏他的臉:“醜。”
“方橫斜”下意識地看了文思思一眼。
文思思望天,表示什麽都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