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再睜開眼的時候,窗外的天際線泛着白,微弱的晨曦透過玻璃給客廳蒙上一個灰黑相間的棱廓。奧格僵直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冰箱門還開着,散發着冷氣和暖黃色的光。家務機器人已經開始自動運轉程序,毫無聲息地打掃着房間。這是阿瑞斯的小小的別墅,一個全新的一天。
奧格從地面上爬起來,腦袋裏隐隐作痛,臉邊還有幹涸的鼻血痕跡。有那麽幾分鐘,他不确定這裏是哪裏,也不确定現在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從冰箱裏面拿出一瓶冰鎮啤酒,一口氣喝下去強烈的刺激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部,讓自己從那些喘不過氣來的回憶裏面鑽出來。等到情緒穩定了下來,他去阿瑞斯的浴室裏洗了個澡。
溫柔的水流把他從頭淋到尾的時候,奧格透過水簾看着眼前雕刻精致的瓷板,心道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為什麽他和艾爾林會通感,為什麽艾爾林禁止他出現在公共面前,為什麽受傷以後身體那麽快的愈合。如果婚配系統沒有開這個玩笑,在醫院那天沒有被車撞到,也許他将會按照父親期望的那樣裝一輩子的alpha,不結婚不生子,跟艾爾林兩個人相依為命,好好地保護他,成為一個強大的戰士。而突然之間一個幾百億光年之外的靈魂闖進了這個身體,改變了所有既定的人生軌道。現在這個新的靈魂又有了之前的所有記憶,所以如今的他到底是誰?奧格·安,還是奧格·布萊克?是真正的奧格·安醒來了、發現自己的身體裏多了一段一個外來者的記憶;還是從頭到尾他都是奧格·布萊克、只是一夜之間繼承了原主人的人生?
奧格把水溫調涼,希望涼水能夠讓他的大腦不要現在那些死循環裏繞不出來。他透過浴室的高窗看到了花園裏阿瑞斯的飛行器,飛行器裏沒有開燈,毫無動靜地停着,看不出阿瑞斯是不是在裏面。在昨天一天之間,他先是在全聯邦直播的新聞發布會上救了聯邦副總統一命,然後終于願意直視自己對阿瑞斯的感情,決定跟阿瑞斯好好幹一場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就失去了被标記的能力,又在一晚之內恢複了所有的原主人的記憶……這麽亂七八糟的畫面好像夢一樣塞在他的腦子裏面,其中阿瑞斯在狂躁邊緣的臉始終占着很大的位置,讓他的心情一點一點跌到了最冰點。
他竟然是一個克隆人,跟最初的貊是同一個種族。他的祖先曾經差點覆滅了整個聯邦,是聯邦歷史上最難以啓齒的傷痛。他随時有可能暴露身份,被抓走銷毀或者被帶到九區成為試驗品,他還是一個天生被标記過的omega,這輩子都沒法跟某個alpha建立聯系,更別說生孩子這種荒唐的事情。這樣的一個身份如果被恨透了貊的b區上将阿瑞斯知道,他私人的愛真的能包容下這所有沉重的一切嗎?況且,一旦他被發現,而阿瑞斯無法接受的話,連帶着艾爾林也會被連根拔出來。他沒法做這樣自私冒險的事情。
一想到這些時候,奧格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口鼻一樣難以呼吸,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火辣辣地刺激他的肺和心髒。他關掉水龍頭,拿阿瑞斯的毛巾擦幹了身體,換上一身合适的衣服,深深地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廚房做了兩碗蝴蝶面,像一年前他剛剛進入這棟別墅一樣自己吃掉一碗,把另一碗留在餐桌上。這段時間之內,他一直無法得出一個正确的結論來,他的腦袋太亂了,甚至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走過去打開了別墅的門。
門一開,一個靠着門的身影失去了依靠往裏面倒了下來,奧格扶了他一下,阿瑞斯迅速清醒了過來,站起來面對着奧格。一個晚上不見,阿瑞斯看起來憔悴的很多,下巴上帶上了青色的胡須根的顏色,臉色很不好看,眼睛幹澀,帶着大大的黑眼圈,似乎是一夜都坐在門前,沒有合眼。奧格心裏很不是滋味,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繪着他的五官,心想或許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些殘酷的現實。兩人都很久沒有說話,奧格率先道:“我給你做了一碗蝴蝶面,廚藝可能沒有你那麽好。”
阿瑞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聲音沙啞地說:“對不起,我昨天不該就那麽失去控制的,我們可以平靜地坐下來聊聊。”
“你還記得我們最初的交易嗎?”奧格讓自己盡量平靜地說,“昨天晚上我什麽都想起來了,所以我想我們的交易可以結束了。”
阿瑞斯一愣,随後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說什麽?”
“有需要的時候你可以叫我過來,我可以繼續扮演你的未婚夫。但是至少這段時間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了,我想起了我原來的房子在哪裏。”奧格咬着牙道,“阿喀琉斯還給你。”
阿瑞斯足足有兩三分鐘就這麽不敢置信地看着奧格,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這幾句話。奧格心尖兒一陣一陣的痛,不願意再看阿瑞斯的臉,挪開目光注視着地面,想要幹淨利落地走開,卻怎麽也邁不動腳。而下一秒,阿瑞斯突然往前跨了一步,雙手緊緊地抓住奧格的肩膀,逼着他擡起頭來跟他對視,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咬牙切齒地說:“你想起來了誰标記過你,恩?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從我身邊離開,回到他身邊去?”
阿瑞斯的指甲掐進了奧格的肉裏面,一股憤怒、嫉妒、恐懼到了極點的複雜的感情席卷了阿瑞斯的大腦,他希望從眼前那雙眼睛裏面看出開玩笑的成分,但奧格用非常非常堅定的目光看着他。阿瑞斯覺得自己理智的最後一根弦斷掉了。
alpha是一種占有欲極強、排他性極強的生物,這些東西已經作為劣根性深深地刻進了每一個alpha的基因裏面。當昨天阿瑞斯從奧格的血液裏面嘗到別人的味道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恨不得當場把奧格一口一口嚼碎了連血帶肉吞進肚子裏!等到了晚上他好不容易安慰自己說奧格什麽都不記得了,這些都不是他的錯,可是現在他竟然直接說他要為了別的alpha離開他?!
然而就在阿瑞斯的瞳孔開始泛紅的時候,奧格用他那堅定的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他,清楚而且毫不猶豫地說:“到現在為止,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以後也是。”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砸進了阿瑞斯的心裏面,奧格張開手臂,深深地把阿瑞斯抱進了懷裏面。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純的擁抱,雙方的胸膛貼在一起,通感把兩人同樣痛苦的情緒傳達給了對方。阿瑞斯的頭擱在奧格的肩膀上,聽見奧格說:“你感受到了嗎?我沒有騙你。”
Advertisement
阿瑞斯眼眸裏面的紅色漸漸消散了下去,兩人在晨光裏面靜靜地擁抱着。片刻之後奧格放開了他,道:“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去弄明白一些事情。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我知道你現在沒法接受一個帶着別人的印記的愛人,我們都很清楚alpha是一種什麽樣的生物。”
“……”
阿瑞斯很久沒有說話,通感的毫無保留的溝通給了他一點安全感,讓他慢慢冷靜了下來。奧格說:“至少給我一個月。”
阿瑞斯痛苦地皺起眉,無論如何都辦法答應。奧格露出一個也許不怎麽好看的微笑,轉身邁出了第一步。阿瑞斯沒有追上來,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阿瑞斯的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他的背影上,一直到他從花園裏面消失。
一離開阿瑞斯的別墅,奧格坐車去了記憶裏艾爾林住的地方。僅僅是過了一晚上,聯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管是地面的街道還是空中的街道,全部都堵着長長的游行隊伍,人們舉着“總統下臺”、“死守邊境”的五花八門的标語,喊着震天動地的“我們要知道真相”的口號,浩浩蕩蕩地往行政樓那邊前進。公交車為了讓游行隊伍停了很長一段時間,車上不停地放着今天的新聞,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主播很激動地報導着昨天的新聞發布會,全息錄像三百六十五無死角的來來回回放着貊沖出來到羅伯特演講的那一段。之後,女主播甚至用了十來分鐘全面解讀“裝成服務員,關鍵時刻英勇挺身救了聯邦總統和副總統、實力超群的特工”,奧格的臉被放大,雖然化了妝,但是無法改變他以前的棱廓,依然可以勉強看出他以前的模樣。奧格擔憂地深深皺起了眉。
公交車啓動了,奧格還在繼續想着過于雜亂複雜的事情,突然腦中又是一陣疼痛,鼻子發癢。他開始因為想的太入神沒有注意,一直到身邊的乘客提醒他:“您流鼻血了。”
奧格一愣,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血。他道了謝,接過好心人遞來的紙巾,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自從被貊攻擊了之後,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流鼻血。他心裏隐約有了一個猜測,但是似乎現在可能性不大……
但是過了一個小時,他的鼻血依然止都止不住,身邊有人勸他去醫院,奧格的頭疼越發了厲害了起來,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大。所有永夜星球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出現頭疼和流鼻血的狀态的時候,也就意味着他快要到精神力覺醒成年了。可是他上一世的成年是在二十二歲,先不管現在的他還能不能覺醒,時間上也提早了半年吧?
這樣的猜測慢慢占據了奧格的全部大腦,在還沒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就下了車站,去路邊的藥店買了一只酸堿測量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