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夏沒有想到周五晚上和同事聚會的飯店,和溪姐們的是一家。
溪姐如願被提升為華北區的創意總監,按例請同事們吃飯。林夏原本不想參加同事聚會的,想在家陪着溪姐還有阿姨,接到溪姐晚上回不去的電話後,林夏就沒有回家的心思了,答應了同事的邀請。
忙完一周出去high一下,也未為不可。林夏不和溪姐一樣,在人多的場合能左右逢源、游刃有餘,她只是靜靜地呆在角落,不說話別人絕對注意不到這裏還有個人。大學時還比較活躍,在人群中笑得自如,工作後,面對對方萬千種心思,笑也沒那麽自在了。既然不想笑,就閉緊嘴巴,連話也不說,她不願意為迎合別人而去表演快樂,她只做她的林夏。
她有點心神不寧,因為她來的時候看見溪姐的白色沃爾沃停在了飯店門口,進來的時候特意留心一個個包間,希望隔着門可以聽到熟悉的聲音。溪姐最近忙得見不着人,晚上都是9點以後回來的,帶着一身的疲憊,洗澡後倒頭就睡。林夏洗完澡興沖沖地跑到卧室,發現她已經酣睡如泥,輕輕為她提了提被子,蓋住胸口,朝緊閉雙眼的溪姐說了聲:小心夜裏着涼,晚安。
她借口去洗手間,走出了飯桌,沿着走廊,留心每個經過的人。這是一家柬埔寨餐廳,一個個包間被中國風的屏風隔開,屏風前面是竹簡編就的門廊。林夏裝作不經意路過的樣子,眼光透過竹簡門的空隙,越過屏風朝裏面瞄去。
周五晚上正是上班族聚會的好時候,包間裏面幾乎一樣的景色,鮮麗的男男女女,喝酒碰杯,不時傳出女人們的嬌俏的笑聲。大概看了□□個包間,林夏在二樓最裏面的一件稍顯華麗的包間處停下,因為她聽見裏面一群女人的笑聲中好像有溪姐的聲音。
她駐足,驚覺地把耳朵貼到竹門上,細細分辨着那個聲音的屬性,貼了好久也沒聽見那聲音再響起,她幹脆換個姿勢,透過竹簡的罅隙朝裏瞄着。不用說,這個姿勢實在太猥/瑣,林夏剛覺得不好意思,準備離開,就被突然打開的竹門吓了一跳,一個踉跄,前腿跟着邁進一步,與出門的服務員撞了個滿懷。
林夏滿臉通紅,朝一臉驚訝的服務員小姐道着歉。服務員小姐端着空盤子,一副看賊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下剛才鬼鬼祟祟聽牆根的林夏,沒有啃聲,朝前走着,想想不對勁,回頭挂着奇怪的表情盯了林夏好幾眼。
林夏簡直要無地自容,好像真做了壞事被發現一樣,可是明明自己什麽也沒做啊,心虛個什麽勁兒。林夏搖搖頭,關上剛才服務員小姐由于驚吓忘記關掉的竹門,眼睛下意識地朝裏面望了一眼,這不望不打緊,一望簡直讓林夏氣血上湧,火冒三丈。
她狠狠地摔上門,沒頭沒腦地朝飯店門口跑,任憑後面的人怎麽呼喊都不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她跑出了飯店,沿着馬路逆着人群瘋狂地跑,如果這樣就能忘掉剛才的畫面,她寧願永遠不停下來。可無論怎麽閃躲,腦子裏的畫面就是揮之不去:
溪姐雙指夾着酒杯,手撘在一個滿臉橫肉的胖男人肩膀上,嬌笑着揚起酒杯,給胖男人灌酒。胖男人雙手接過酒杯,手覆蓋住溪姐握杯的手,磨蹭了幾秒,才仰脖,很受用地全喝了,放下酒杯,眼睛色眯眯地在溪姐身上瞟來瞟去,一副想把她吃掉的表情。
林夏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做不到推開那個男人,也做不到當衆拉溪姐走,她有什麽理由,什麽資格呢?推門進去,告訴她們,這是我女朋友,我要帶走她?或者當面給溪姐甩臉子,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她舍不得,舍不得這樣對溪姐。
她只能自己跑掉,跑得遠遠的,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白溪嫌惡地放下酒杯,在桌布上擦了擦被副總碰到的手,不經意地擡頭,透過屏風,正好對上門口那雙夾雜着怒氣、怨氣,悲傷欲絕的水晶般純透的眼睛,她的心猛一刺痛,揪到一處,撕扯般難受。
“對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你們吃好喝我,賬我已經結了。”白溪邊說邊拿起包,急匆匆地朝外跑。留下滿臉驚愕的一桌子。下屬的在想,從來沒見總監這麽不淡定過,今天也算見識了;平級的在想,剛被提拔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說走就走;領導一臉尴尬地打着圓場,心下嘀咕,這個白溪,辦事怎麽這麽毛躁,客是她請的她得陪好,讓大家盡興,這倒好,放下一桌子拍拍屁股走人。
白溪跑出了包間,深長的走廊裏,一前一後、一高一低,兩種腳步聲,震蕩在回廊裏,不時有回聲,錯亂混雜,仿佛要把整個樓震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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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溪穿着高跟鞋,林夏穿着白球鞋。白溪與林夏的距離越拉越遠,白溪喘着粗氣,在後面費力地呼喊,“林夏,你站住!”可前面那人像是沒聽見似的,絲毫不理會,反而越跑越快。她跑出了餐廳,在人行道上逆流而行,對面疾馳過來的送外賣的電動車,送快遞的三輪車,被這個橫沖直撞,瘋狂奔跑的女子吓得停在路邊,生怕她跑過來的沖力撞壞自己的車。
白溪在馬路上大聲呼喊着林夏的名字,她顧不得周圍人好奇的眼光,感覺不到腳下被高跟鞋摧殘的疼痛,眼裏只看得見那人的身影,耳中只聽得見那人傳遞給她的悲傷和決絕。白溪知道林夏是頭倔驢,心一橫,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她真的擔心林夏會出什麽出格的事!
林夏聽到有個人在後面像瘋子一樣地呼喊她,她知道那人就是溪姐,可她的雙腿像被下了命令一樣,裝了馬達一樣,自顧自地往前跑,沒有知覺地。
終于,她在一個紅燈的十字路口驀地停下了腳步,心髒劇烈地跳動,她望着橫向來往的車輛,默默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透過竹門那一幕畫面,又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她看見溪姐的手順服地撘在滿臉橫肉、色眼迷離的胖男人肩上,任由另一只手被胖男人握着,絲毫看不出抗拒的意思,溪姐媚眼如絲,笑聲婉轉……
她聽見溪姐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不想讓溪姐找到她,她現在腦子裏一片亂麻,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溪姐。她盼着路燈快快亮起,這樣她就可以甩下溪姐了,9秒、8秒,7秒,路口的綠色指示燈不斷地變換着數字。
看着在前面急速地跑着、頭也不回的林夏,白溪想起她在畫室等着林夏赴約的那天下午,愁雲遮天,她盯着那副未完的畫盯了整整三個小時,想起林夏頭也不回地說再見,想起在機場盼着林夏突然出現,結果始終沒等來那種無望的心情,想起在巴黎的夜晚,夢裏常常看着林夏在前面走可就是抓不住……
現在的這一幕像極了夢裏那一幕幕,白霧籠罩的黑夜裏,林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白溪跟一步,她走一步,轉個彎,人就消失不見,白溪伸手在黑暗裏伸手想抓住她,張開手指,只剩下空氣……
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占據了整個胸腔,是的,她害怕!即使她和林夏在一起,她還是害怕,太多的因素可以把她們分開,而那些因素裏大多是她不可掌控的,她無法預測她能替林夏擋住多少林父林母的責難,無法預測會不會出現比她名正言順可以光明正大把林夏娶進門的優秀男子,無法預測林夏可以承受多大的壓力,無法預測她能給的是不是林夏想要的……她能掌控的僅僅剩下經營她們的生活,給林夏最好的呵護。
都說相愛容易相守難,她要讓那些“相守不易”的因素縮減到越少越少,她正在這麽做,原本清高孤傲的她學會了屈和縫迎,學會了工于心計,她要站在一個制高點上,給林夏最好的保護。
高跟鞋磨的後腳跟滲出了血,染紅了黑色的皮面,她腳步變得踉跄起來,連續兩周的加班已讓她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今天一整天沒吃飯,晚上上了滿桌子菜卻沒吃幾口,這個敬一杯那個敬一杯,空腹喝酒讓她的胃又開始難受。跑了這麽一會,她已累的氣喘籲籲,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她好想停下來,可是意志告訴她不許,她再也不要讓林夏跑掉……
她看見林夏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停下,她愣了一下,方明白過來是遇到紅燈了。她不能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累得恨不得癱倒在當地的白溪,像被神使賜予了力量一般,精神抖擻起來,她果決地扔掉高跟鞋,光着腳沿着人行道奮力追趕。她跑得很快,夏日的暖風在她耳邊呼嘯,感覺到她離前面的倔小孩越來越近,甚至都能聞到她身上暖融融的味道,這樣再努把力就能觸及的感覺讓她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融化在這風中。
她發現林夏回頭望了一眼,開始變得焦躁不安,雙腳輪換着摩擦着地面,此時綠色指示燈正指向5,只消十米她就可以到達,可以将林夏一把擁入懷中,緊緊地箍住,不讓她有機會逃脫。
可是眼前出現了驚人的一幕,倔小孩等不了路燈亮起,撒腿朝馬路對面跑去,而她沒有注意橫向馬路的左邊一輛紅色跑車,連超了三輛車,想在路燈亮前沖到馬路對面,而這一切都被後面置身于開闊地帶的白溪盡收眼底。她腦袋轟然一震,一瞬間空白如紙,雙腿像安上了翅膀,輕飄飄地不受控制,朝前飛馳着,可以斷定的是,她從來沒有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速度。
她越過馬路邊等待的人群,伸直胳膊,一把揪住那人的臂膀,把她朝回拉,身體向前的慣性太大,她不得不雙腳緊扣磨砂紙一般粗糙的地面,即使這樣,腳面還是向前蹭滑了幾步。她幾乎是把林夏拖着退回了好幾歩,林夏的身體朝後仰,一屁股坐在了後面的白溪身上,帶着白溪朝地面倒去,紅色轎車跑車在她們腳邊呼嘯而過。
這時,綠燈亮了起來,路邊等待的行人匆匆朝前邁進,電車重新開動,一眨眼掠過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