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韓季這店，白天和晚上的畫風相差極大。

白天是歲月靜好，晚上就是朋克不死。

舞臺正中央戴着大耳機的酷帥男生動作浮誇地打碟，舞池中聚滿了年輕的男女，随着震耳欲聾的音樂節奏一下下搖擺着身體。

韓季的目光從離吧臺最近的，一對旁若無人擁吻在一起的男生身上收回，他扯了扯唇角，懶洋洋倚在吧臺邊點了根煙。

秦野随意往那邊瞥了眼，小心觑着韓季臉色，“韓老板，你也想要重出江湖了？”

韓季一下沒反應過來，偏頭吐了口煙，才問，“什麽？”

“手癢就上去打兩曲，”秦野忙說，“反正是在自家店裏，何況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韓季眉頭斂了斂，聽明白秦野在說什麽，他又懶散一笑，“不是，你想岔了，我沒在看打碟。”

秦野咂了咂嘴，露出一副“我還不了解你”的不信任表情。

韓季失語，只得又沖剛剛看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我是在看那兩個小男生。”

這麽短短功夫，那兩人竟已經不滿足于簡單的擁吻，能清楚看到其中一人的手已經探入了另一人的衣擺。

秦野順着看過去，也笑了一聲，了然道，“原來韓老板是饞肉了，這還不容易？這裏面可多的是天天蹲點只求你一睡的帥1。”

也不知怎的，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韓季腦海中浮現出的，竟然是顧時楓紅着耳朵叫他“哥”時的模樣。

秦野不愧是和韓季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一看韓季這表情，立刻就“操”了一聲，“韓老板，你該不會是又想顧時楓那小子了？”

韓季又吸了口煙，偏頭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不愧是你！”秦野豎了個大拇指，“幹什麽都這樣，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中午那樣，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多想今晚留下。”

韓季答非所問，語氣淡淡，“他說一周留兩天，我同意了。”

“沒錯，”秦野也點了根煙，感嘆道，“你确實同意了，可你他媽還給人送了個附加條件，怎麽了，以前談判桌上那套到現在還得留着是嗎？”

韓季以前并不是咖啡店或者說夜店的老板，當然了，現在也不全是。

開這家店，只能說是他的一個消遣而已。

當初韓季是怎麽在商場上跟人周旋的，秦野就算不是次次親眼所見，也沒少耳聞。

業界對韓季的評價，大多都是“态度剛硬，技巧豐富，寸步不讓”。

就像今天中午跟顧時楓那樣。

一步步逼得對方放低要求，自己總算肯松口，還得再加個條件。

顧時楓說想要一周留兩天，韓季确實同意了，可卻講明了只準工作日留，周末不算在內。

正巧，今天星期六。

“我沒那個意思，”韓季把煙頭丢進煙灰缸裏，淡淡解釋了一句，“周末的人又多又雜，亂七八糟的，留他做什麽？”

“好好好，”秦野撇嘴，“韓老板您怎麽都有理，老娘要去釣男人去了，您就自己在這兒饞着吧！”

韓季笑罵，“趕緊滾。”

秦野說滾就滾，利落捏了杯酒搖晃去了卡座間，騷0本0沒錯了。

韓季笑着收回視線，才發現眼前站了個陌生男人。

男人大背頭，黑襯衣，領口敞到了胸膛。

看起來年齡與自己相仿，長相卻比自己更妖孽。

韓季心裏“啧”了一聲，看來秦野說的還不夠準确，這不止有蹲點想要睡他的1，還有願意為“愛”當1的0！

指尖在吧臺上輕點兩下，韓季挑了挑眉，“先生想喝點兒什麽？”

“給我來一個——”男人含笑看着韓季，刻意停頓了一下，才接着道，“Sweet Honey.”

韓季早聽出了他的話外音，卻故意裝作聽不出，唇角笑容不變，應得客氣又疏離，“抱歉，我們店裏沒有這款酒。”

“我不喝酒，”男人手臂撐在了吧臺上，笑着湊近，壓低了嗓音道，“我是說你，Sweet Honey.”

韓季往後退了半步，和男人拉開距離，做出個遺憾表情，“那真是不好意思，恐怕你無法得償所願了。”

男人臉上的笑僵了僵，直白問道：“不再考慮一下了？”

韓季回視他，眼神不閃不避，利落吐出一個字：“不。”

男人聳了聳肩，往後撤了一步，小聲感嘆了一句，“韓老板名不虛傳，确實很難搞定。”

韓季裝作沒聽到，低頭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夾了兩個冰塊丢進去，端起來喝了一口，餘光瞥到男人已經走遠了。

秦野捏着空酒杯晃悠回來，目光在那男人的背影上一掠而過，“啧”了一聲，“又一個拜倒在韓老板西裝褲下，卻又求而不得的失意人吶！”

韓季斜他一眼，給他把酒添滿，言簡意赅，“喝酒。”

言外之意——堵住你嘴，少瘠薄話多。

可很顯然，酒是堵不住秦野的嘴的。

秦野一口氣喝了小半杯，接着八卦，“為什麽不願意啊？那男的我之前就看到了，鼻子很挺。”

韓季嫌棄，“你就看這個？”

“害，”秦野又喝了兩口酒，“也不止，我是看着他身材長相都不錯，玩One Night Stand不虧。”

“沒興趣，”韓季語氣冷淡，簡單總結，“太油膩。”

“哦我忘了，你最近喜歡比你小的，”秦野露出一個“悟了”的表情，視線飛快掠過卡座舞池，最後定格在不遠處的一個卡座邊上，揚了揚下巴，“你看那個怎麽樣？以前見過一次。”

韓季順着看過去，看到了一個坐在沙發靠背上的男生，很年輕，乍一看去仿佛與這嘈雜的夜場格格不入，整個人身上都透着股陽光幹淨的味道。

男生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擡眼看過來，很大方地露出個笑。

“怎麽樣？”秦野在一旁嘿嘿笑，撞了撞韓季的胳膊肘，“這款合你口味了嗎？”

韓季沒回應那個笑，移開視線，搖了搖頭，“就那樣。”

他并不是故作鎮定，相反，在這樣的問題上，韓季一向很誠實，合口味就上。

也正因此，秦野知道，韓季這個反應，就是真的沒興趣了。

秦野震驚了，“韓老板，你現在口味好刁。”

韓季沒回答，想起什麽，又偏頭問道，“你說以前見過他？”

“是啊，就兩個月前在LB，”秦野把空酒杯放在吧臺上，問韓季，“他當時還過來跟我們拼桌了，一直盯着你看，你不記得了？”

LB不同于韓季自己開的夜店，他開的這家就是普通夜店，來玩的男生女生都不少，但LB是海城著名的Gay吧。

韓季一般都是被秦野拉着去玩，只不過這兩個月都沒再去過。

斂眉回憶了一下，韓季才勉強有了些印象，他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

可他當時并不喜歡弟弟款，因此并沒多關注。

秦野在一旁看着他這副冷淡模樣，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這不應該吧，我瞧着這弟弟也沒比顧時楓差啊。”

聽到其中的某三個字，韓季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他垂頭欲蓋彌彰般喝了一大口酒。

剛放下酒杯，口袋裏手機就震了兩聲，韓季心莫名一跳，就像有感應似的，他急忙摸出來看。

果然，微信彈出一連串消息——

大狗勾：哥，你在做什麽？

大狗勾：喝酒了嗎？

大狗勾：哥，我走之前忘記告訴你了，我在最右邊那個酒櫃裏留了盒牛奶，你熱一熱喝。

大狗勾：哥，我好想你。

韓季唇角不自覺挑起來，他正準備回複，就聽秦野咋呼道，“我的天，韓老板，您在看什麽好東西，竟然笑得這麽含情脈脈！”

韓季手指一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轉頭看向秦野，“有嗎？”

“別摸了，”秦野大腦袋湊過來看，“要不我給你找個鏡子照照？”

韓季沒理他，也沒遮着手機屏幕，反倒大方給秦野看，邊還指示道：“看完了？看完了就去最右邊酒櫃，給我拿牛奶。”

秦野瞪大了眼睛，誇張擡手摸了摸韓季額頭，“韓老板，你究竟是被這小子灌了多少迷魂湯？！”

韓季叱咤酒場多年，長這麽大說不定喝的酒比水還多，現在竟然要在夜場喝牛奶了！

“你話好多，”韓季趕人，“快去拿。”

秦野搖頭晃腦地嘆息着“世風變了”，轉身去給韓季拿牛奶了。

韓季微松口氣，低頭，又把顧時楓發的消息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才笑着回複道：

弟弟，你走之前是忘了跟我講，還是故意不講？

故意不講，不就能以此為借口給他發消息了麽。

當然，韓季并沒真這麽覺得，他說這話純粹就是想逗顧時楓玩。

那邊秒回——

大狗勾：哥，我是真忘了。

韓季又笑了笑，正要回複，就又彈進來一條——

大狗勾：哥，我想跟你發消息，不會找借口，會直接告訴你，我很想你。

韓季一滞，忍不住磨了磨牙，低聲爆了句粗，大狗勾的直球總是猝不及防，這他媽到底是誰逗誰？

秦野拿了牛奶，還貼心給他放在微波爐裏叮了一分鐘。

韓季接過來，說了聲“謝了”，就撕開包裝喝了一口，想了想，他打開相機功能，拍了張捏着牛奶盒的照片，給顧時楓發了過去：

牛奶喝了，放心，沒喝多少酒。

那邊依然是秒回——

大狗勾：哥，我好羨慕牛奶，能被你握在手心。

韓季“噗嗤”樂出了聲，這是什麽土味情話！

兩人又閑聊了兩句，看時間不早了，韓季催顧時楓睡覺，剛發過去一句“晚安”，眼前就投下一道暗影。

韓季把手機鎖屏丢回口袋，才擡起頭。

好巧不巧，來的正是剛剛秦野讓他看的那個男生。

男生目光落在韓季手裏的牛奶盒上一瞬，表情變得有些精彩。

韓季很敷衍地解釋了一句，“養胃。”

大概是被他的聲音拽回了神，男生倏然收回視線，微微擡眼看向韓季，笑得青澀又腼腆，“哥，我是想問問，續杯收不收費？”

秦野非常自覺地又給自己倒滿了酒，捏着酒杯晃去了卡座。

吧臺前只剩下韓季和男生兩個人，韓季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空酒杯，最後十分官方地點了點頭，“收費，原價上打對折。”

韓季不缺錢，這半杯酒錢他根本不會看在眼裏，如果擱在以前，他一定會順口調笑一句，比如“你長得這麽好看，就不收費了”這樣的話，可是這次...

這次，韓季的目光又不自覺落在牛奶盒上，半晌，他意味不明笑了一聲，大概秦野說的沒錯，他确實是被灌了迷魂湯，要不然怎麽就覺得對着別人，什麽調笑都失了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