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休息室的隔音很好，韓季也不怕他在裏面不說話會被拆穿，懶洋洋靠在門上刷了近十分鐘手機，才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可一出門，韓季就愣了。

他原本計算着時間，現在顧時楓應該已經開始做拉花了才對，可事實卻是，吧臺上連杯成型的咖啡都沒有，他進休息室前什麽樣，出來之後就還是什麽樣。

顧時楓垂頭喪氣靠在一旁，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韓季擡手按了按額角，走過去問了一句，“怎麽還沒做？”

顧時楓轉頭看過來，還沒來及回答，就聽聞羽張口道，“哥，是我讓他不要做的，我又不急，可以等你。”

早在那個晚上就領略過這個弟弟的執着脾氣 ，韓季現在倒也沒覺得太意外，只是覺得頭大。

他輕聲嘆了口氣，沒再說話，手指重新搭上咖啡機，接着磨咖啡豆。

一杯咖啡而已，實在躲不過去，韓季也就懶得躲了。

不過這杯咖啡結束，韓季想，他會把話同聞羽說開。

答應了某只大狗勾的話，他就會做到，況且，他現在也确實對別人提不起絲毫興趣了。

韓季自顧自想得出神，直到咖啡磨好裝進杯子裏，只差最後一步拉花的時候，他才擡頭看了聞羽一眼。

接收到他的視線，聞羽立刻回給他一個明亮笑容。

韓季沒笑，因為他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顧時楓已經沒在旁邊站着了。

視線不自覺掠向一邊，韓季才看到顧時楓也在做咖啡。

暫時沒進來新的客人，韓季愣了一下，就見顧時楓忽然轉頭看了過來，笑出一口小白牙，沖他做口型道，“哥，你給他做，我給你做。”

這笑容這話語，攪得韓季整顆心都熨帖得不行。

韓季也勾了勾唇角，同樣做口型回了一句，“乖，真稀罕。”

聞羽看着兩人“眉目傳情”，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然而韓季這杯咖啡，或者準确來說，是這個拉花，最終還是沒有完成。

因為不到半分鐘之後，不遠處就突然響起一道脆響，緊跟着便是顧時楓一聲短促的悶哼。

韓季瞬時就停了手，飛快轉頭去看，“時楓，你怎麽了？”

語氣裏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焦急與擔憂。

只見剛剛顧時楓站着的位置，此時地上多了一地瓷杯碎片。

顧時楓眉心微微蹙着，下意識把一只手往身後藏了藏，一臉歉意看着韓季，“哥，對不起，我剛走了下神，杯子沒拿穩。”

他背手的小動作被韓季精準捕捉，韓季根本沒接這道歉的話，放下手裏拉花的工具，大步走過去，握住了顧時楓背在身後的那只手腕，“劃傷了是不是？讓我看看。”

顧時楓掙動了一下手腕，唇角依然翹着，語氣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懂事，“哥，沒事的，你去忙你的，客人還等着你的咖啡。”

韓季斂眉，低聲斥了一句，“別動。”

顧時楓立刻就乖乖不動了，任由韓季把他的那只手拉到了眼前。

只看了一眼，韓季就抽了口涼氣，不遠處的服務員小姑娘更是沒忍住，直接叫出了聲。

只見顧時楓的手掌外側，被劃了一道大約4cm的口子，裏面還殘存着一些瓷片的碎渣，鮮血從裏面汩汩湧出來，染得他整只手都快紅了！

韓季心髒一抽一抽地疼，他眉頭斂得更深了，擡頭看着顧時楓，“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顧時楓抿了抿唇，不知道是不是流血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卻還是笑着，“哥，抱歉吓到你了，就是個小口子，我自己去處理一下就好，真的沒事，你別擔心。”

“你說的什麽P話。”韓季又氣又心疼，讓秦野給他找來醫藥箱，翻出繃帶纏在了顧時楓傷口上，他的手指都在打顫，打結時候抖了半天才打好，可顧時楓愣是一聲沒吭。

總算簡單包紮好，韓季微微松了口氣，一秒也沒耽擱，牽着顧時楓就往外走。

顧時楓跟着他走了兩步，才停了停腳步，問了一句，“哥，我們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韓季也停下來，轉頭瞪着他，“我又不是專業的，你這個傷口當然要去找醫生處理！”

“不用的哥，”顧時楓搖頭，“血止住就沒事了，你走了客人怎麽辦？”

韓季聽他一口一個“客人”，氣得不行，忍不住吼了一聲，“你能不能操心你自己？客人怎麽了，你野哥是不會做咖啡嗎！”

被點到名的秦野立即回答，“我會我會我來我來！你倆趕快去醫院！”

顧時楓不再出聲了，韓季牽着他繼續往外走。

然而剛推開門，韓季前腳才邁出去，後腳還留在店裏，一直沒說話的聞羽就突然出了聲，“哥，我有話要對你說。”

韓季現在整顆心都在顧時楓身上，不由有些煩躁接了一句，“有話下次再說，現在沒空聽。”

聞羽攥了攥手指，又大聲說了一句，“是和他有關系的！”

反應過來這句話中的“他”是指顧時楓，韓季終于舍得轉身，看了聞羽一眼，“什麽話？”

韓季現在情緒非常不佳，直勾勾看着聞羽，也就沒有注意到，身旁顧時楓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哥你剛剛做拉花沒有看到，”聞羽一口氣飛快說了出來，“他之前是故意把咖啡杯打碎，故意把自己劃傷的！你不信自己問他！”

韓季心髒都顫了一下，他下意識偏頭看了顧時一眼。

可顧時楓只同他對視了不到一秒，就垂下了眼睑，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不回答，也不辯解。

“看見了嗎！”聞羽走近兩步，更咄咄逼人道，“他不敢說話就是默認了！哥，你不覺得害怕嗎？他的溫和順從都是裝出來的，他對自己都能下這種狠手，他就是個變态！”

最後一個“态”字的尾音還沒完全落下，顧時楓倏地擡眸，一雙黑黢黢的眸子落在聞羽身上，眸底暗沉一片。

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該有的神情，聞羽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噤了聲，還往後退了兩步。

可這所有的風暴，都在韓季轉頭看過來的一瞬，就又全部都消弭于無形了。

顧時楓又垂下了大腦袋，一言不發，還用手背讨好似的蹭了蹭韓季的手。

韓季心裏嘆了口氣，顧時楓這個小孩，總能一次又一次讓他刷新認識，又能一次又一次，拉低他的底線。

說不震驚是假的，可韓季面上分毫不顯，對着聞羽擡了擡下巴，語氣冷淡又倨傲，“他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會看會判斷，但希望聞先生能注意自己的措辭，我的店裏，不歡迎侮辱我的店員的客人。”

丢下這句話，不顧張大了嘴巴無比震驚的聞羽，也沒顧一疊聲“啧啧”個不停的秦野，韓季利落拉着顧時楓轉身，這一次腳步沒再停頓，出門走到停車場開鎖上車一氣呵成。

坐進車裏，韓季卻沒急着發動車子，而是呼了口氣，一手撐着方向盤，偏頭看向顧時楓，“給你一次機會，有沒有要解釋的。”

顧時楓根本不敢看韓季的眼睛，視線還落在韓季的手上，他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悶聲道，“哥，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韓季睨他一眼，“謝我什麽？”

“謝謝你剛才在客人面前袒護我，”顧時楓答得毫不猶豫，他唇角微微翹了翹，想到什麽，又落了下去，“哥，我沒想到...沒想到你會那麽說，我真的好開心。”

韓季嗤笑一聲，“別開心太早，我那麽說只是不想掉面子。”

說完這句，韓季就扭過頭去，不再看顧時楓了，他發動了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把車開出了停車場。

韓季是真的很生氣，可其實他自己都還沒想明白，究竟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說是氣顧時楓用這種極端方式騙他，可最後實實在在受到傷害的人，也根本不是他。

至于像聞羽問的那樣，會不會覺得害怕，那倒也真的不會。

韓季不是二十歲的年輕小孩，見得多了，這種行為手段早已吓不到他了。

韓季理不出個頭緒，愈發煩躁，一路上眉頭都斂在一起，車子開得又快又猛，更是一句話都不想同顧時楓說。

顧時楓中途又道過兩次歉，可大概是見韓季不回應，怕招他煩，也就默不作聲了。

到了最近的醫院，韓季依然沒說話，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讓顧時楓下車。

他正準備也開門下車，就聽顧時楓又開了口，“哥，你...你不用陪我一起進去了，我自己可以的。”

韓季被氣笑了，“弟弟，敢情你是覺得，我是專程過來給你當司機的？”

顧時楓臉色立刻又更白了兩分，閉嘴不說話了。

韓季也不再理他，開門下了車。

可生氣歸生氣，進到醫院之後，排隊挂號找醫生，韓季倒是都毫不含糊地做了。

給顧時楓縫針的是個戴眼睛的老醫生，他一邊拆掉顧時楓手上的紗布，給他清理傷口裏殘留的碎渣，一邊慢悠悠道，“傷得還挺深，我的建議是縫兩針，好得快。”

韓季忍不住問，“縫針的話，會容易留疤嗎？”

老醫生還沒回答，顧時楓就仰起頭來，沖韓季笑了笑，“哥，留不留疤都不要緊，我不在意這個。”

老醫生擡頭掃了兩人一眼，不緊不慢道，“留不留疤跟縫針沒關系，年輕人，本來就恢複得快，不容易留疤。”

聽他這麽說，韓季便替顧時楓做了決定，“那就縫針。”

老醫生又看了顧時楓一眼，像是想再征求一下他的意見，顧時楓乖巧一笑，“我都聽我哥的。”

老醫生也就沒再多說，給顧時楓清理好了傷口，就準備了縫針的工具。

韓季的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顧時楓的傷口上。

每多看一秒，他就覺得多一分揪心，心中怒火仿佛也更騰起一分。

在老醫生開始縫針的那個瞬間，韓季驀地閉了下眼睛，突然就想通了自己究竟是在氣什麽。

他氣的根本不是顧時楓騙他，也更不會覺得顧時楓可怕，他真正氣的，是顧時楓這麽不愛惜自己，僅僅是為了阻止他做杯咖啡，就不惜這麽傷害自己！

所以，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真的心疼到了極點。

韓季其實不是第一次陪人縫針了，年輕時候大家都年輕氣盛，秦野愛打架，他只是陪秦野縫針，就陪過兩次，更不用說還陪過別人...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年頭沒看過了，亦或者是此時此刻，坐在這裏縫針的人是顧時楓，韓季就只覺得那一針針，都仿佛縫在了他心上。

垂在身側不自覺攥緊的手指，忽然被顧時楓好着的那只手握住，韓季回神，低頭看他，就見顧時楓又笑了起來，“哥，我不疼，你別擔心。”

話是這麽說，韓季卻清晰看到了他額頭上的細密汗珠。

老醫生适時開口，誇了一句，“小夥子不錯，挺能忍的。”

顧時楓回頭對老醫生道了聲謝，就又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韓季。

韓季心裏還是不爽，但卻沒甩開顧時楓的手，只是小聲怼了他一句，“看你下次還作不作”，就偏開了視線。

韓季的本意只是不想跟顧時楓對視，視線無意識移開，沒想到卻正巧瞥到了診室門口有個人影。

是個女孩，看起來跟顧時楓一般年紀，長得不錯，穿淡粉色的jk短裙。

韓季本來并沒多想，只當是排隊的病人。

可奇怪的是，女孩視線與韓季視線交彙一瞬，女孩就像是被電到了似的，吓了一大跳，立刻就閃沒了影。

韓季眉頭不自覺蹙了蹙。

顧時楓發現他表情不對，也順着他的目光朝門外邊看了看，可那裏除了一個排隊等着看診的老奶奶以外，什麽也沒有。

他手指在韓季手心輕輕撓了兩下，低聲問他，“哥，怎麽了？”

韓季回神，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顧時楓還想再問什麽，老醫生就開了口，“縫好了。”

韓季和顧時楓急忙同他道了謝，韓季又問了一些注意事項，才同顧時楓一起離開了診室。

一走出去，顧時楓就問道，“哥，你之前是看到什麽了？”

“也沒什麽，”韓季還留心着要去給顧時楓拿個藥膏，随口答，“就是看到個姑娘，有點...”

他正想說“有點奇怪”，可後面兩個字還沒出口，兩人身後就突然響起一道甜美女聲，“時楓！”

韓季立刻轉頭去看，沒注意到顧時楓一瞬緊繃的身形。

在他們身後，離着一米遠左右的地方，站着一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韓季之前看見的那個，粉色jk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