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1

夏蟲唧唧,塞納河畔燈影折疊,高大的法桐肆意舒展着枝葉,像是風情迷人的法國女郎。入夜後的巴黎,俨然如座華麗的不夜城,來來往往的游人,摩肩接踵,沉醉于良辰美景之中。

姜以湛跟歐文相對而坐,簡單寒暄後,舉起紅酒杯跟他虛碰下,飲下色澤純正的紅酒。

他們目前品嘗的,正是歐文所出售的梅琳酒莊産出的紅酒。

梅琳酒莊位于法國西南部的波爾多地區,那裏終年溫暖濕潤,陽光眷顧,對于種植葡萄來說,有着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因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葡萄種植基地,波爾多地區密布着大大小小将近9000座酒園和酒堡。

由于優越的環境,這裏的葡萄園,也是出了名的燒錢,姜以湛花費巨額購買下酒莊後,保留了原有的技術團隊,只在運營上,做了些許調整。

年屆四十的歐文是個美籍猶太人,一頭栗棕色卷發,因為留着絡腮胡,将原本偏斯文的長相,趁得略顯粗犷。

“姜先生,味道如何?”

等姜以湛放下酒杯,歐文笑了笑,詢問他的意見。

姜以湛微笑回應:“味道純正,品質上乘,果然不愧是梅琳出品。”

雖然合同已經敲定,歐文卻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神秘買主的廬山真面目。歐文沒想到花費巨資從他手裏購買酒莊的買主,竟然如此年輕,非但如此,瞧他年紀不大,對酒類倒是在行。

歐文對他越發刮目相看起來。

聽他這麽說,歐文顯然被取悅了,不客氣地接受了稱贊後,笑容越發暢快,“姜先生真是客氣。”他示意助理将禮物呈上,“這是酒莊的頂級藏品,好東西自然是要跟知己分享,請姜先生務必收下。”

姜以湛常年在國外,知道外國人性子直爽,當下也就不跟他客套,示意程淩風收下禮物,并且回贈了歐文一套景德鎮的瓷器。

飯局過半,姜以湛去了趟洗漱間,剛才跟歐文交談時,額頭就隐隐作痛,喝了幾杯紅酒,頭疼得越發厲害。他摸出随身攜帶的止痛藥,拆開兩顆,想要放入口中。

不期然往鏡子裏瞧了一眼,鏡子裏的男人臉色慘白,烏黑的眼瞳盈着幾絲狂亂,隐隐發赤,低頭看了看手心的藥片,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林沅,想着跟她的擁抱,跟她熱烈的唇舌交纏,呼吸交錯。

想着想着,一時甜蜜,一時卻又越發悲傷起來,這個病症就像是一顆不定時炸.彈,永遠都不知道會在哪一天,徹底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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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湛突覺心浮氣躁,勉強壓抑着內心的狂躁不安,斂下眼眸沉思片刻,他緩緩收起手掌,牢牢握緊藥片,強忍着快要炸開的痛感,一甩手,将藥片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

五星級酒店的配餐自然是極好的,可選性良多,這會兒正是用餐高峰期,又值旅游旺季,環顧四周,随處可見東方面孔,耳中亦傳入國人熟悉的鄉音。

殷玠跟在林沅身後,瞧她手裏端着瓷盤,正在取糕點。頂頭的水晶燈散發着如珍珠般葳蕤光芒,灑落在她散開的長發上,折射出一道光暈。

殷玠定定注視她,腦海裏浮現着過往的種種。

以往從不曾刻意關注的畫面,像是閃回一般,一幕幕呈現在腦海裏。

從她入職的第二年起,他每次出差,必定要将她帶在身邊。每每在酒店用餐,都是她提前就準備到位。

呈上來的是他喜歡的,身邊攜帶的,永遠是跟他有關的東西。

她聰慧又善解人意,舍得在工作上下功夫,并且做到極致。

了解他的喜好,容忍他的挑剔,無論他怎麽發脾氣,甚至是毫無預兆地遷怒她,她永遠都是挂着淺淺的笑意,不卑不亢,乖巧柔順。

習以為常後,殷玠甚至沒想過,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自己會何去何從。

可是,這個念頭一起,就立即打住。

不可能的吧,怎麽可能會離開?

當時,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呢?

殷玠自嘲地勾了勾唇,回過神來時,林沅已經取了餐,殷玠往她的盤子裏瞧了一眼,愣了愣,竟然全是糕點以及各種飽含脂肪的食物。

記得以前,她從來都不會吃這些東西,跟他出差時,她的盤子裏,永遠都是簡簡單單的幾樣菜品,一杯牛奶或者酸奶。

他尋思了片刻,在她身後出聲詢問:“我以為你并不喜歡吃這些高蛋白高脂肪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她一跳,林沅将食物夾放置原位,回過頭時,笑容依舊是淡然且疏離,倒是也不瞞他,直言不諱道:“并不是不喜歡。”

“嗯?”

殷玠疑惑地凝視着她。

林沅本不想多說,可見他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樣,她微笑着解答:“因為沒時間挑挑選選,而且,在您身邊,我需要時刻保持身材,不給您惹麻煩。”

她邊回複,邊端着盤子找了個位置落座。

殷玠聞言,旋即僵在原地。

……

一頓飯,吃得着實尴尬,至少對于張琳與郭浩然來說。沒多久,張琳就扛不住了,借口去加菜,并且給郭浩然使了個眼色。

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氣氛完全凍住了。

殷玠沒什麽胃口,索性就放下餐具,默默注視着正在他面前優雅從容用餐的女人。林沅倒是淡定如初,不徐不疾地切着牛排,殷玠瞧她刀法利落,切工漂亮,小牛排在她的擺置下,很快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瓷盤中。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應酬時,她總會将牛排替自己切好,推至他面前。

心裏亂糟糟,沒胃口,更沒心思,打量了她許久,殷玠故作不經意地說:“你清減了不少。”

林沅手上的動作頓了下,擡眼直視着他。

殷玠端起手邊的紅酒,啜了一口,若無其事移開視線,又道:“生病了?”

“謝謝殷總關心,我很好。”

殷玠沉默地摩挲着酒杯,明明有很多話,偏偏見到她了,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思來想去,他只好将話題轉移工作上,“工作順利嗎?”

問完後,又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傻,她在姜以湛身邊,以姜以湛對她的态度,自然很好。

在心底自嘲了一下,末了,他輕笑了聲,啞着嗓音道:“也是,你在他身邊,怎麽可能會不順利。”

說完,端起酒杯,仰頭将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林沅瞧他這副模樣,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畢竟當初自己做得太決絕,以至于在交接完工作離開公司時,連跟他道別都來不及。

見他将紅酒一飲而盡,許是喝得過猛,嗆咳了聲,林沅條件反射般地起身,替他倒了杯檸檬水,又從紙抽中,抽出一張面紙,遞給他。

殷玠微怔,黝黑幽亮的眼瞳,漸漸沉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接過紙巾,優雅擦拭着唇邊的酒漬,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緩緩開口:“林沅,我以前是不是很過分?”

沒想到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林沅錯愕地盯着他,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殷玠失笑了下,說道:“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

“……也不是。”

她微蹙秀眉,思索了半晌,想好措辭,這才輕輕回道:“我既然拿了那份薪水,自然要遵守您制定的規則,工作上沒什麽過分不過分的。”

“工作啊。”殷玠失神地重複了一遍,進而低笑了聲。

這頓飯是沒法子吃下去了,林沅吃了個半飽,擦了擦嘴角,起身跟他道別,“殷總,我吃好了,那就不打擾您了。”

殷玠不作聲,視線似乎有些漂移不定,林沅看了他一眼,沖他點頭微笑,打算離開。殷玠又斟了杯紅酒,仰頭盡數飲了,在她從自己身畔側身而過時,他驀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牢牢攥緊,強行止住她的腳步。

跟她跳舞時,就知道她手腕纖細,身體無一處不嬌柔,可那時,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對于他來說,沒什麽比事業更為重要,情之一字,之于他,毫無分量。

然而,此時握着她的手腕,心裏卻止不住地發燙,掌心的觸感又過于美好,以至于教他舍不得放手。

“……殷總?”

因他的失控,林沅顯然被震住了,低頭看了看被緊握在他掌心的手腕,她當即就想要掙脫。

殷玠握得很牢,篤定是不打算讓她掙脫,在她掙紮時,他自座位上起身,難得從她向來鎮定自若的臉上,瞧出一絲慌亂來。

白玉般的手腕上,很快就浮了層紅暈,殷玠松了松手勁,依舊沒放開她,反而捉住她蔥白的小手,眼見她隐隐要發怒,殷玠輕聲安撫她道:“抱歉。”

林沅聞言,微微一怔,暫停掙紮。就見他從西褲口袋中取出一枚淺藍色信封,便簽紙大小,放在自己手中,握着自己的手指,合上手掌,當即放手,後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林沅:“……”

手心裏的信封被揉得有些發皺,她此時有些發懵,倏而,腳下晃了晃,頭頂的水晶燈也小幅度地晃動着,緊接着,不知道誰用英文丢了句:“earthquake!”

整個餐廳的人都發了瘋地朝門口奔去,殷玠剛行至門口,被人群撞了下,他側了側身子,下意識地就朝還僵在原地的林沅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在尋找出口,只有她木然地定在原地,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如霜,向來明媚的水眸空洞洞一片,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

姜以湛跟歐文微笑道別,今日相談甚歡,合同也已敲定,就等着擇日去酒莊正式面簽。

出了酒店,剛坐上車子,姜以湛先是打開車窗透透氣,他今日喝得不算多,一點點紅酒根本不至于對他造成影響,可沒了藥物支撐,暈眩的感覺越發強烈。

他趴在後車窗框上,任由入夜微涼的風拍打着臉頰,胸口郁結之感稍解,迫不及待地劃開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漏掉電話和信息。

瞧見林沅給自己打了電話,又發了條短信,他嘴角勾了抹淺笑,黑漆漆的眼睛裏不自覺放柔,當即就回撥了過去。

電話嘟嘟了幾聲後,狹小的空間回蕩着機械的女聲,屏幕也瞬時間暗了下去。

姜以湛怔楞片刻,不死心,又連續撥了幾個電話,還是無人回應。心底隐隐開始不安,忍不住催促着薛恒:“快點開。”

語畢,給林沅發了條信息,兀自不放心,他朝坐在副駕駛的程淩風吩咐了一句:“程特助,聯系酒店前臺,問問林秘書的去向,瞧她是不是還在客房內。”

這時,車子忽而晃了晃,姜以湛胃裏一陣反酸,幾欲嘔吐,剛想朝開車的薛恒發難,就聽薛恒驚恐地說了句:“姜總,好像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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