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話本和将軍
太子殿下晚間去了書房。
他坐在書案前, 将寫在紙上的夢一遍又一遍的看過。
如果按照正常的時間順序,那其實夢裏,顯示了她好幾個年紀陷入了險境。
二十出頭的年紀, 被人捆住了手腳。二十三四歲時,又被綁在了破廟裏,二十七八的年紀, 一箭射殺了齊安, 還當了将軍, 跟她說話的屬下, 還是靖南候家的人。
彼時應該正在打仗,刀劍無眼, 自然也是險境。
他夢見的她,沒有笑過,沒有置于安平之地。
太子殿下最近對這件事情, 其實也有了自己的猜測。他覺得, 他夢見的,不是未來, 而是“上輩子”。
許是上輩子, 折烏就是這般的命運。
太子殿下翻閱了很多鬼神之事,明白這輩子跟上輩子之間, 應該有所不同了。那到底是哪裏出現的轉折點呢?
他那講究的性子就上來了。
太子殿下覺得,若是按照這輩子來,阿烏在他的庇佑之下,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那上輩子的她,就沒遇見過自己。
夢裏的人都在,但夢裏的事情從一開始,從他做夢, 從他買下她開始,就變了。
太子殿下的心才放心些。
風吹動了案桌上的紙,習習作響,月光印在紙上,好似一陣陣的波浪。太子殿下就盯着紙上的波浪看,覺得那紙,就好像折烏。
她無論遇見他,還是不遇見他,都跟別人不同,都在想着,怎麽眺望更遠的山峰。
她上輩子許是被逼的,可這輩子,她若是還想,那他就送她一陣風。
Advertisement
太子殿下将紙收好,燒掉,覺得步子可以邁的再大一步。
他又叫來了暗衛,讓他派人去看着靖南候府。
“定北侯府那裏,你去找找十四年前,折烏出生的時候,發生過什麽。”,太子殿下閉着眼睛,“定北侯家的那位少爺,孤看着秉性不錯,太學院裏,功課也是拔尖的,可惜缺了一位好先生,你讓人跟着多多教導。”
他思來想去,又細細碎碎的吩咐了許多,最後問:“還是沒找到畫裏的地方嗎?”
暗衛搖頭,“這般找,相當于海底撈針。”
太子殿下就沉默不語了片刻,讓人下去了。
——若是這些地方,如今也還不存在呢?
——若是上輩子,她還是沒有去找折家,沒有被認回去。
——若是,她沒有被自己買下後,又被賣給了別的地方呢?
太子殿下驀的睜大眼睛。
沒錯,她很有可能被賣去別的地方。
什麽地方,會用鎖鏈,鎖住她的手腳?
——青樓。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然後,更多,更陰暗的念頭就冒了出來,讓他臉色更加難看,桌子上的茶杯,瞬間被打了出去。
然後大步的,朝洗梧軒裏走去,他迫切的,迫切的,想看見她安然無恙的樣子。
太子殿下覺得自己魔怔了。
待一陣急走,看見屋子裏搖曳燈光下的人影時,他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阿烏——”,他沉着聲音喊,帶着一絲嘶啞。
折烏就立馬跑了過來,手裏還拿着殿下給她買的話本。
“殿下——”,她神情歡快的擡起頭,仰視着她,“殿下——您回來啦。”
太子殿下就情不自禁的嗯了句,“阿烏,下月,孤帶你去北直隸一趟。”
北直隸啊!
折烏點頭,“殿下,去北直隸做什麽啊?”
太子殿下這時已經平靜了下來,不想說話了。
折烏就不問了,她拿着書,問太子殿下:“奴婢給您寬衣吧?”
太子殿下卻問她,“話本看完了?”
折烏搖搖頭,“殿下,沒看懂。”
她也明白殿下不想說話了,便繼續道:“這裏面,說的是一個小狐貍仙和千金小姐的故事。”
說的是某年燈會,一個狐貍精封三娘化成人出來逛燈會,在燈會上認識了大家小姐範十三娘。兩人一見如故,約好見面,但封三娘卻因自己是狐貍不好登門,于是幾日未至,小姐便思念成疾。
折烏道:“後來,封三娘登門,小姐這才好起來,每日同睡同吃,很是快活。”
太子殿下在聽見同睡同吃的時候,眼角跳了跳。
奈何今日這故事實在是太吸引人,折烏沒注意到:“後來,封三娘覺得自己終究是要走的,便想給小姐介紹了一個将來會中狀元的窮書生,給兩人制造了機會相遇。過了幾天,她拿出了小姐的簪子給書生,說是小姐欽慕于書生。”
“但小姐根本沒有這個心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麽能如此草率呢?很快,書生上門提親,小姐的父母不允,還覺得小姐有辱門第,便将小姐定給了一個纨绔子弟。小姐心中不願,竟然上吊自殺了。”
書生得知小姐的死訊,便去了她的墳前哭,這時三娘來了,用仙丹救活了小姐,于是,小姐感念書生情誼,便嫁給了書生。在書生高中的那年,還請求封三娘也嫁給書生,兩人娥皇女英,豈不快活。
封三娘不願意,因為她是狐貍,只要不破了貞潔,就能成仙,她是有意成仙的。誰知小姐卻将她和書生灌醉了,兩人一夜颠鸾倒鳳,狐貍再也不能成仙,大哭後告知小姐真相離去。
太子殿下耐心的聽完,便見她在那邊感慨,“殿下,您說,她們真的太難了。”
太子殿下沒聽明白。
折烏傻乎乎的繼續解釋:“這裏面寫的字,奴婢都會,自然看懂了,這書的執筆者,想寫的是狐貍和小姐相戀了,卻不能在一起的事情。”
她還小聲的道了句,“殿下,您說,這個書生是不是太多餘了?”
太子殿下後悔了。
他不該送她去書院的。
折烏還在繼續說着自己的看法,“奴婢看之前的話本故事,若是有龍陽之好,都是明寫了,可為什麽小姐喜歡狐貍,便要拐彎抹角的寫呢?”
太子殿下就沉默了。
這個世道,對女子苛責太過。即便是這般的女子相戀之情,也只能在書中隐晦提起。若是誰家有龍陽之好,便是一句玩笑而過,若是誰家的姑娘喜歡姑娘,那便是要被處死的。
但阿烏,卻要做比這更加要被苛責的事情。
他就看着她道:“阿烏——”
“若是哪天,世人對你有所苛,世人對你有所諷,那都是世人的錯。”
折烏很多年後,都能記得起今日殿下說話的模樣。
彼時月色正好,他站在庭院之中,似神明降臨。他告訴她,她沒錯,都是世人的錯。
世人苛她,諷她,而她有他。
她喃喃的問:“殿下——您為什麽對奴婢這麽好呢?”
太子殿下的衣袂飄然而起,抿唇而站,卻終究只說:
“起風了,回去吧。”
***
折烏心神不定。
劉瑞雲就喊她,“可是沒睡好?”
折烏搖頭。也不是沒睡好,而是一晚沒睡。
殿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殿下的心思實在是太難猜了。
折烏回過神,問劉瑞雲,“你阿姐呢?”
今日只有劉瑞雲一個人來了。
劉瑞雲正要說這件事情!她噼裏啪啦一頓說,折烏這才明白,劉天玉的事情還沒完。
劉家老夫人賊心不死,見昨日書生被揍了——沒錯,是劉弘和派人幹的,只因書生被打了一次還不嘴巴放幹淨,跟同袍一喝酒,嘴巴又沒把門的。
劉家老夫人卻當着衆人來了一句,“莫不是我那五孫女氣不過打的。”
當時正好是威遠候家宴客,衆位夫人聽了好生尴尬,只當沒聽見,還是威遠候夫人揮着胖胖的手給老夫人嘴裏塞了一塊糕點,笑盈盈的道:“您吃吃,都是您喜歡吃的口味。”
這才讓劉老夫人閉了嘴。
于是回到劉家,劉老夫人便見到了黑炭臉猶如鐘馗的二兒子,她吓了一跳,都不敢讓衆人走,誰料二兒子這回來了個狠的,他什麽也不說,只說要分家。
劉家衆人便被請了過來,有的人勸他——他就拉着人哭,說自己好慘啊,自小母親就不管他,眼見大哥娶了媳婦,眼見三弟生了兒子,他還是孤身一人。
劉老夫人氣的大罵:“就你這張醜臉,人家姑娘看不上你,我能有什麽辦法?”
劉弘和就又哭,他哭的十分傷心,“衆位叔伯也知道,這家裏一分東西都沒我的,母親偏待,我便自己去掙家業,這才娶自己娶了賢妻,誰知道,母親見不得我好,趁着我不在,磋磨我妻,讓她早早而亡。”
劉老夫人這時候心口也不疼了,立馬就為自己辯解,“孽子胡說八道,哪裏的事情。”
劉弘和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碎碎叨叨的,将當年劉老夫人怎麽讓媳婦挺着肚子站在雪地裏的立規矩的,怎麽故意稱病讓媳婦侍疾,一樣一樣,說的幾個族老夫人想起年輕的時候受的婆婆折磨,都落了眼淚。
眼看事情不好,劉老夫人的親信便立刻提出批評,說劉弘和這些年不敬母親,然後聯合劉家老大和老三一起,說是要上訴給聖上,要将劉弘和驅逐出劉家。
折烏聽的瞬間忘記了所有,只驚呼憤怒道:“最後去了嗎?”
劉瑞雲得意一笑,“去什麽去,都是拿不孝來壓我父親呢,我爹才不怕,當場就道自己這個将軍不做了。”
折烏聽的擔驚受怕:“怎麽能不做了呢?”
劉瑞雲就道:“是啊,我阿爹不做将軍了,那族裏面的後生怎麽辦?本來靖南候劉家,就只有我阿爹這一個出息的了。”
所以,那些中立的人,便立即跳出來勸阻,還有幾個老嬸子趁此報仇,指着劉老夫人道:“當年就該休了你這惡婦!”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唯此罷了。
折烏就感嘆道:“你阿爹實在是太厲害了。”
定然是部署多時,才有此一戰。
劉瑞雲就想起自家阿爹叮囑的話,不自在的道:“都是行軍打仗之時練出來的,你要是想學,我讓我阿爹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