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既明暫時沒有公務在身,魏瓊讓他好好休息幾天,他亦想該換心情,便帶着蘇硯到處吃喝玩樂。
嶺南多異族,為了拉攏客人,酒樓茶館請了各族的女子笙歌燕舞,蘇既明每日去聽聽小曲喝喝小酒,日子倒是逍遙。
街上的酒館都逛得差不多了,蘇既明又帶着蘇硯進了巷尾越家人開的一間酒館裏喝酒,越家的漂亮姑娘給他獻了一支曲兒,他心裏高興,便當場揮毫潑墨寫了首贊美人的詩送給越家姑娘。越家的姑娘生性豪爽,開玩笑道:“蘇大人要不就娶一位我們越家的姑娘,我家姑娘手巧,織得衣服最漂亮,唱的曲兒也動聽。”
蘇既明喝得半醉,也同她玩笑:“哪位姑娘?要不就娶了你得了。”
“好呀。”越家女道,“那是妾身的榮幸。不過蘇大人要是娶了我,可得從我越家的規矩。”
“什麽規矩,說來聽聽。”
黎家女扯了扯領子,露出身上的大片紋身,逗他道:“咱們越家,越是有錢有勢的人,身上的紋身就越多,如蘇大人這般,只怕身上沒一處幹淨了。”
蘇既明看到她的紋身,手指一晃,酒灑了半杯,臉色也白了。
嶺南的異族大多都在身上刺青,長了刺的枝蔓折下來,蘸上植物的汁液往皮上一紮,青汁就留到皮下,紋身匠手藝若是好,紋身留上一輩子都不消。不同族的人紋身的意義也不同,對于越人而言,紋身是榮耀的象征,對烏蠻族人,又是不同的。
蘇既明頭一回醉酒上了羲武的床之後,羲武也曾想過要給他紋身。
那天蘇既明趴在床上起不來,羲武拿着刺枝端着一碗青汁到了床前,将那兩樣東西遞給他看,惜字如金地說:“紋身。”
他言簡意赅的方式,在蘇既明聽來,像是一種命令。
蘇既明自然是不願的。對于漢人而言,只有犯法的罪人才會被人在身上刺字,羲武若真在他身上留了印記,往後被人看到了,他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然而蘇既明害怕羲武,羲武太強大了,以他呼風喚雨的本事,弄死蘇既明就跟碾死一只螞蟻般輕松。
他緊張地抓着被子,盡量蓋住自己的身體,問羲武:“為什麽要紋身?”
羲武解釋道:“紋了身,人死之後,靈魂才找得到歸處。”
烏蠻族人人紋身,且花紋十分奇特,由直線與折線構成,從脖頸一直紋到腿腳,有些人甚至也會紋面。蘇既明一直覺得他們的紋身看起來仿佛一張巨大的地圖,原來是靈魂歸處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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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既明道:“可我不是烏蠻人,我是……我是苗人,我死之後,靈魂也該回歸我的故土。”
羲武看着他不語。
蘇既明很緊張。那時候的他,雖然醉酒後和羲武有了親密的關系,可他并不了解羲武,對這個大祭司是有些害怕的,他擔心忤逆了羲武會遭到懲罰。然而紋身,他也是不願的。
片刻後,羲武将手中的枝條和碗放下了:“你已經是烏蠻人。”
蘇既明猛地皺眉。這句話讓他極其不悅,恨不得張牙舞爪朝天大喊三聲“老子是漢人”!然而為了保命,他不能這麽做。
蘇既明聲音有些顫抖,但很堅定地低聲說:“我不是烏蠻人,不是!”
羲武想了一會兒,用有些生澀的苗語說:“你是我的人。”
彼時蘇既明還沒有完全學會烏蠻語,兩人的交流大多用苗語。羲武的這句話,讓蘇既明一下想起他從書上看到過的一些事。有些異族抓到戰俘之後會将戰俘當做軍隊的性|奴,盡力折辱對方,将男子當成女子來交|配是一種征服的手段。蘇既明以為,對于烏蠻族人,大約也是有這種規矩的。
他猛地擡起頭,壓抑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昨晚對我做的,是将我當成你的奴隸了?”
羲武愣了愣,并未反駁。這句話蘇既明是用苗語問的,而在烏蠻語裏,沒有奴隸這個詞,所以羲武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那句話的意思是,你是苗人,但你也是烏蠻人,因為我們已經接納你。不過一來他生性寡言少語,二則太過複雜的苗語他說不清楚,所以選擇了最簡單的表達方式。
然而他的不做聲,在蘇既明看來,就是默認。
蘇既明原本還忍着不敢發火,畢竟人在屋檐下,可是他得知自己竟然被人當成奴隸折辱,實在是士可殺不可辱,一股熱血直沖腦門,抓起床頭裝着青汁的碗,狠狠掼到地上!
青色的汁水濺了一地。他又搶過那根刺枝,手上立刻被紮了好幾個傷口,鮮血流出來,他卻不管不顧,将那枝上的刺用力折斷,甩了出去。
“我們苗人性情最剛烈,你若是将我當做奴隸,不如直接殺了我!”蘇既明紅着眼大聲吼道。
羲武愣住了。他艱難地想了一會兒,如果“奴隸”在苗語裏指的是男子間的愛侶,那麽天涯的意思是,苗人不接受男人和男人的龍陽之好嗎?這可就有點難辦了。
片刻後,羲武轉身出去了。
房間裏只留下蘇既明一個人,他的情緒還很激動,趴在床上憤怒地撕扯着被單。虎落平陽被犬欺!該死的,他怎麽會落到這樣的地步?!什麽大祭司,原來也是這般下三濫的男人!
然而沒過多久,羲武又回來了,手上端着一個新碗,碗裏有一些搗碎的青草。
蘇既明立刻緊張起來:“你想幹什麽?”
羲武說:“你的手傷了。”蘇既明搶那支刺的時候,手上紮了好幾個眼,還在汨汨冒血。
蘇既明警惕地将手藏在被子裏,不肯遞給羲武,生怕羲武在拿草藥裏添了什麽料,一旦敷了他皮膚上就會染上青紋褪不去。
兩人僵持片刻,羲武皺着眉頭,問道:“不疼?”
蘇既明藏得很厲害了。
羲武說:“被子髒了。”
蘇既明低頭看看染血的被子:“……”
羲武又說:“被子是我洗的。”
蘇既明出身名門,打下身邊就有十幾個仆從伺候着。他自诩是要做大事的人,雖能幫烏蠻人設計水車和齒輪,逼急了也能做做飯,但洗衣疊被一類的事是做不來的。而烏蠻族民風松散,人人各司其職,即便是大祭司,衣服被子也是要自己洗曬的。接手了蘇既明這個“奴隸”之後,蘇既明的衣服褲子也都是他親手洗的。
蘇既明:“……”
日|你先人啊!弄了半天在心疼被子!畜生啊!禽獸啊!
蘇既明怒氣沖沖地把被子往邊上一丢,将自己的傷口放進嘴裏吮|吸,但很快就痛得龇牙咧嘴——他的傷口紮得太深了。
羲武搖搖頭,湊上前來,不管蘇既明反抗,硬是将他的手抓過來,為他敷上草藥。那草藥功效十分厲害,只片刻,蘇既明的傷口就不那麽疼了。
羲武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說:“不要傷害自己。”
蘇既明看看自己的傷口,确認沒有染上什麽奇怪的顏色,便知自己誤會了,羲武确實是給自己治傷來了。
“紋身的事,以後再說。”
蘇既明立刻又擺出抗拒的姿态:“以後也不!”
羲武垂着眼自己檢查蘇既明的傷口:“靈魂若無歸處,四處飄蕩,我怕我找不到你。”
蘇既明愣住。
片刻後,羲武擡起頭平靜地注視着他的雙眼,接着說:“我會對你好,做我的奴隸吧。”
蘇既明:“……”
那天上午烏蠻族大祭司是被人用被子砸出房間的,他站在房間門口仰頭看了會兒天空,輕輕嘆了口氣,轉頭洗被子去了。
從那以後,羲武沒有再提過要幫蘇既明刺青的事。然而蘇既明對他始終抱着忌憚的情緒。
其實蘇既明并不讨厭羲武,他慣來喜歡好看的東西,羲武相貌生得豐神俊秀,除了天生禁忌感讓人不敢太過靠近,卻并不招人讨厭,族中牙牙學語的孩子見了他也是敬畏且愛着的。蘇既明第一次見到羲武時誤将他當做是地府神使,這份敬畏之心始終存在。他在烏蠻族的這段時日裏,羲武一直對他很好,他內心察覺得出羲武并無貶低他的意思,可是特殊的身份和強大的自尊心又讓他覺得自己是受了侮辱的。
同時,他堅定着必須要活下去、不甘死在荒島異族領地的信念,因此他不得不隐忍,有些事情他其實并不是那麽抗拒,為了自尊心,他也将順從歸結于自己的忍讓,這般複雜的心境,讓他以為他大概是恨着羲武的。
踏上離開儋州船只的那一刻,他又覺得,好像一點也不恨。
蘇既明灌下一口酒,傻笑起來,“你會幫奴隸洗衣服嗎?”
越女莫名其妙:“蘇大人在說什麽?”
蘇既明擺擺手:“我醉了。蘇硯,打道回府!”
蘇硯扶着腳步虛浮的蘇既明出了酒館,正要扶他上車,蘇既明突然扭頭嚴肅地看着蘇硯。
“公子?你怎麽了?”
蘇既明憤憤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胸口:“蔫壞!”
“啊?”
“一定是你給我下了迷藥!”
“啊???”
蘇既明吃吃笑道:“我怎麽會自甘堕落?一定是下了藥……”
蘇硯費力地将蘇既明扶上馬車,蘇既明已經醉得人事不省,靠在墊子上,莫名地嘆了口氣,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其實是一個交流障礙攻X腦補能力MAX的受哈哈哈哈哈哈哈羲武:“你已經是烏蠻人。”(老婆老婆我們已經接納你了)
蘇既明:“蠻你個大頭鬼啊!說你是不是把我當奴隸了?”
羲武頭上三個問號:“奴隸是老婆的意思嗎?那就是啦(^o^)/~”
蘇既明:“你你你!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
羲武:“咦?原來苗人不搞基?哎呀呀腫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