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視持續了數十秒。

陸星延忽然往後退了退,若無其事地走向另一間客房。

沒走幾步,他停下來,反射弧繞回正軌,又折返剛剛房間,扶着門框問:“你誰,來我家陽臺玩跳樓呢。”

男生語氣不太友善,高高瘦瘦,穿深色衛衣,偏頭倚門的動作讓他露出半張臉,可以看到他皮膚很白,眉宇間積聚不耐。

沈星若很快将這位不善來者與“陸星延”三個字劃上了等號。

她沒接話,靜了會,從飄窗下來,朝他點了點頭。

聽到屋外聲音時,裴月正在陸星延書桌前擺弄臺燈,力求找到最完美的光線自拍。

一聽動靜,她收了手機就匆匆往外快走。

“你怎麽回事,大晚上在人家女孩子門口吵吵鬧鬧,合着你這是知道我在房裏等着呢?念書沒見你腦子轉這麽快,對付我你倒挺有一套啊。”她上前,捏住陸星延耳朵就開始數落。

“媽你松手!”陸星延皺着眉。

見沈星若從裏頭出來,裴月摁了把陸星延腦袋,又換上笑容,對着沈星若關切道:“若若,怎麽還沒睡,是不是剛到這邊還不太習慣?還是這小子吵着你了?”

沈星若:“不是,裴姨,我剛好起來喝水。”

看見滿臉寫着“我他媽心情不好”的陸星延,她神色未變,禮貌地點了點頭。

裴月這才想起給他倆互相介紹:

“對了,這就是我兒子陸星延,也不知道像誰,脾氣差又不會說話,若若你別介意啊。”

“這是你沈叔叔女兒星若,高考得回戶籍地考試,所以今年轉回星城來了,以後就住在我們家,對了,星若也去明禮,在學校你多照應點。”

陸星延:“高考還一年半,這麽早轉過來幹什麽?”

他表現出來的不歡迎,就差拿個掃把在沈星若門口來回掃地了。

裴月又狠狠摁了把他腦袋,遞過去一個“給我閉嘴”的眼神。

其實在裴月看來,這兩人也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兩人同一天出生,一個淩晨,一個半夜,當時取名也商量着都帶了個“星”字,兩家人還玩笑着說以後要做兒女親家。

只是沈光耀後來帶着一家人去了彙澤那邊發展,大人還常聯系,小孩兒就沒再見過了。

這一介紹談及往事就有點剎不住車,她又高估了小孩的記憶力,當她興致勃勃說到“你倆光着小身板在一個小泳池裏游泳吐泡泡”的時候,兩人表情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崩裂。

而她一直說到“周歲那天你倆還穿着同款開裆褲搶奧特蛋”才發現,氣氛好像有一丢丢尴尬。

不,是兩丢丢。

“咳,那什麽,時間好像也不早了,若若,你早點休息啊。”裴月摸了摸今天上午剛燙的卷發,又悄摸着擰了陸星延一把。

陸星延像是沒感覺般,面無表情,冷着一張臉。

在他媽左一句“光着小身板”又一句“同款開裆褲”的召喚中,他終于想起來了——

這女的,就是今天高鐵上,潑了中年發福男一瓶礦泉水的白孔雀。

但,這只白孔雀的記性仿佛不如他。

淋浴嘩嘩從頭頂沖下,在發梢又聚成一小股細流沿着下颌脖頸,淌過胸腹。

陸星延仰面迎着花灑,很多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也有很多畫面在腦海中不經意間串聯起來。

難怪從高鐵站離開的時候,許承洲說看見了他家的車。

出了浴室,他邊擦頭發,邊拿手機翻相冊。

相冊裏有張照片是陳竹趴在一個男生肩上,笑得燦爛。

今早看到照片去問陳竹的時候,陳竹還挺坦蕩,“這我鄰居家那小哥哥啊,我不是常跟你們說嗎,帥不帥帥不帥?”

她一開口還沒完了,“你是沒見到真人,他真是又酷又可愛!站着都和小松樹似的,特挺拔!雖然他現在在國防大學吧,但天高皇帝遠的,我可得時不時發點照片讓他記得我這個正牌青梅竹馬!”

陸星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總之“青梅竹馬”這四個字,聽起來讓人有點不爽。

往下翻,可巧,又是他的青梅竹馬。

他輕嗤了聲,将手機往床上一扔。

這一晚陸星延都沒睡好,黎明時分窗外天空泛起魚肚白,他才枕頭蓋臉沉沉入睡。

等再醒來,已經中午十二點。

他洗漱完,下樓。

剛走過二樓的樓梯轉角,就聽下頭傳來陸山的聲音,“色綠,香郁,味甘,形似雀舌,好茶啊!”

“爸爸說陸叔叔你最愛喝龍井,特地讓我帶過來的。”

陸星延扯了扯唇角。

沈星若站的位置正對樓梯間,一擡頭,就見陸星延穿着寬松的黑T和灰色運動褲,雙手插兜,懶懶散散往下走。

她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又給陸山添了道茶。

“若若,你喜歡吃雞肉嗎?”廚房裏傳來裴月的聲音。

沈星若:“裴姨,我都可以的。”

她放下茶壺,和陸山打了聲招呼,又去廚房給裴月幫忙。

陸星延走到冰箱前,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又叼着片吐司,在客廳裏巡回演出般走了一大圈——

沒人理他。

耳邊只聽見左一個“若若”右一個“星若”,就連陸山喝着喝着茶,也起身去欣賞裴月做菜了。

他的目光飄向廚房,唇角又扯了扯。

其實裴月很少親自下廚,要不是家裏阿姨回去過年還沒回來,也很難見她鑽一回廚房。

素炒三鮮、土豆炖牛腩、清炖老鴨湯……

陸星延舉着筷子在碗裏頓了頓,很好,沒一個他愛吃的。

好不容易見裴月最後端上來個小炒雞丁,竟然沒放辣椒。

沒有靈魂。

“聽說你們彙澤那邊口味還是比較清淡的,上次在南城見你爸啊,以前特能吃辣的一個人,吃道剁椒魚頭就辣得連喝了三杯水。”

裴月說着,把那道小炒雞丁放到了沈星若面前,“若若,你嘗嘗這個。”

陸山指了指,“這可是你裴姨的拿手菜,星若,今天叔叔可是沾了你的光啊。”

沈星若彎唇,“謝謝裴姨。”

見她溫柔乖巧,裴月愈發殷勤,“還有這個老鴨湯你也多喝點,補身體的,你瞧瞧你這柔柔弱弱的,高二壓力也大,你得把身體先顧好了,別只顧着學習……”

裴月話音未落,沈星若就咳了兩聲。

“怎麽了若若,感冒了嗎?”裴月緊張。

陸山:“最近冷熱交替,還是要多穿點衣服啊。”

“裴姨,陸叔叔,我沒事…咳咳……就是喉嚨有些癢,喝點熱水就好了,咳咳,咳咳……”沈星若邊說,邊別過腦袋掩唇咳嗽。

“……”

說她柔弱她還咳上了。

陸星延舉着筷子,半晌沒回過神,腦子裏一會是昨天白孔雀潑人水的嚣張,一會又是眼前沈黛玉咳嗽的柔弱。

“陸星延你去倒杯熱水。”

“不,溫的。”

“愣着幹什麽,快去啊。”

被無視得像一團人形空氣的陸星延終于有了姓名。

等他倒來水,沈黛玉小姐姐已經安撫好了他那對操心過度的衣食父母。

“砰——”

玻璃杯重重落在桌面,發出清脆聲響。

水花還濺開了三四朵,有一朵剛好落在沈黛玉手背上。

沈黛玉溫溫柔柔說了聲“謝謝”,握住水杯,小口小口抿着。

陸星延雙手插兜站在桌邊看了一小會,又舔舔後牙槽,別過腦袋輕哂了聲。

很好。

敢情家裏來了位影壇遺珠。

整頓飯陸山和裴月都在對沈星若噓寒問暖,不配擁有姓名的人形空氣三兩下就扒完了飯,本想起身上樓,可聽陸山和沈星若說起轉學的事,他動作緩了下來。

“手續都辦齊了,本來那年級組長還說要先做個小測驗,你檔案一調過去啊,人家二話沒說就給你安排進了一班。”

陸星延擡頭。

陸山視線稍轉,“看什麽看,就是和你一個班,你也跟人家星若多學學,星若中考彙澤市第三,在彙澤一中都沒掉過出年級前五,你呢?你哪回考試不是在光明頂呆着,我和你媽都謝天謝地了。”

明禮考試時按上一次的成績排考場排座位,越往樓上走考場就越差,頂樓則被親切地稱呼為光明頂。

很不幸,陸星延就是一名資深的光明頂釘子戶。

陸山夾了兩筷子菜,又繼續說:“大後天就開學了,我看看後天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就送你倆去學校,沒空就讓老劉送你們去,星若剛來,提前一天住進宿舍,和舍友熟悉熟悉比較好。”

陸星延沒接話,只滿臉寫着“您可別有空了吧”。

陸山:“你這什麽表情?”

“希望您日理萬機多賺點錢的表情。”

陸山:“……”

“我吃飽了。”

陸星延懶得多說,撂筷起身,又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上了樓。

如陸星延所願,報道當天,陸山并沒有空。

司機老劉将車停在前坪,又下車幫忙拿行李。

陸星延眼都沒擡,徑直窩進車裏玩手機,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嚼動着口香糖。

車外裴月還拉着沈星若講話,來回念叨的無非就是注意身體,多蓋被子,有事記得給她打電話。

游戲都打完了也沒見人上來,陸星延降下車窗,皺着眉往外望,眼裏滿滿都是“還他媽有完沒完”。

沈星若剛和他對視上,裴月也跟着望了過來,“對了,你在學校得多照顧若若知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轉學過來孤零零的,人生地不熟,你可別讓人欺負了她。”

“……”

“呵。”

誰能欺負得了這位一言不合給人來一個透心涼心飛揚的小仙女。

陸星延升起車窗。

遮住眼睛之前,沈星若還能看見他滿臉的嘲諷。

沈星若并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這位幼稚的大少爺,對她來說,被男生讨厭算得上是一件頗為稀奇的事。

暫時還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沈星若也就沒有主動說話。

冬天還未走遠,窗外見不到花,路上行人也還裹着厚厚的外套,她将車窗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風剛往裏吹,旁邊就冷不丁傳來一聲,“想凍死我?”

“……”

“不好意思。”

她又将車窗升了上去。

一路無話,沈星若一直看着導航認路,在右拐進單行道的路口,她識趣地提前和老劉打了招呼,“劉叔叔,我想在前面先下,前面有家文具店,我想去買點東西。”

“行,那我停旁邊等你一會兒。”

“不用等了劉叔叔,我認識路,可以自己走過去的。”

沒成想陸星延突然插進一句,“我也在這下吧,劉叔你別拐進去了,今天明禮門口堵車。”

沈星若望了他一眼。

兩人下車,停在路邊樹下,頭頂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沈星若想了想,還是很有禮貌地說了句,“那我先去買東西了。”

她拖着行李箱走開幾步,陸星延忽然叫住她,“喂,沈星若。”

沈星若回頭。

陸星延半倚在樹幹上,目光直接又冷淡,“都到學校了,能別這麽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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