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兆佳氏

有關于選秀的事情,馮霜止還是知道的一些的,只因為上一世穿過來的時候剛剛經歷這件事,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此時是清朝乾隆二十五年,八旗選秀每三年一次,不過內務府包衣三旗的選秀卻是一年一次的,乃是小選。這種一年一次的挑選,甚至不能稱之為“選秀”,而只能說是“選宮女”。

清朝初期的時候,秀女與宮女之間還沒怎麽清楚地劃分,可是順治開始,便将選秀女和宮女完全分開了。

一般來說,“秀女”出自八旗官員之家,參加三年一次的大選;“宮女”出自內務府包衣三旗之家,乃是一年一次的小選。

英廉官位雖高,卻是出身內務府鑲黃旗旗鼓佐領。旗鼓佐領,也就是漢軍佐領。所以即便官至二品,如果沒有皇帝的加恩,馮霜止姐妹三人也只能參加一年一次的小選。大選是每年七月,小選每年二月,因為皇宮那邊的情況而有輕微的波動。

所以她們這邊的三姐妹,大小姐馮雪瑩、二小姐馮霜止、三小姐馮雲靜,都是逃不了選秀的。宗室子女,十三以上便開始參加選秀,由內務府造冊登記,至少也要兩次沒選上才能由家中自行婚配。

此外,乾隆五年有規定,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能夠在規定年限內參加選秀的女子,後面得補上。

放到馮雪瑩的身上——今年馮雪瑩虛歲十四,已經到了選秀的年紀,內務府本來已經登記造冊,可是因為嫡母之喪,今年恰好錯過了,以後還要再錯過,也就是說,知道她十七,才能重新參加小選。

雖然不明白馮雪瑩怎麽就願意上趕着給皇宮裏的人當奴才,但馮霜止還是知道馮雪瑩因此仇恨自己的。

她看了喜桃一眼,又繼續說道:“二姨娘到底只是通房丫鬟擡上來的,眼皮子淺,沒什麽見識,指不定還以為到了宮裏都是好的。不說以雪瑩的出身能不能進宮,便是進了宮,也不過是當奴才的命,難做主子。”

別人都以為宮裏選秀看的是臉,其實看的還是家世背景,只不過二姨娘不明白,做了這麽多年的姨娘,到底還是被許氏捏在手裏的。

以前馮霜止看不明白的事情,現在回頭想想,竟然也都清晰了。

許氏是個厲害人物,怎麽可能放任小妾的女兒變得這麽嚣張不懂禮節?說到底,也就是“捧殺”兩個字。

這個時候,馮霜止便不得不佩服許氏的心機。

她若是對二姨娘以及馮雪瑩苛刻, 別人定然說她善妒,所以這個時候最好也最毒辣的做法,只能是聽之任之。不管雪瑩和二姨娘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到許氏這裏也就是淡淡的一句,并不怎麽責罰。久而久之,二姨娘和雪瑩便變得無法無天,作為女子,雪瑩這樣的驕縱蠻橫,不說是在宮裏混不下去,就算是許配給普通人家,又有誰能夠受得了?最後等待雪瑩的,怕也是一條絕路。

捧殺捧殺,先捧再殺,捧即是殺。

只怕二姨娘張氏跟雪瑩還一點也不清楚呢。

“方才奴婢瞧見……巧杏好像也站在旁邊,不過她沒說話。”

主仆二人已經走到了花間小亭裏面,喜桃上去給她擦幹淨了石凳,扶馮霜止坐下,然後說了這麽一句。

馮霜止一挑眉,感受着拂面的微風,問道:“可看到她什麽表情了?”

“像是有些怕。”喜桃也拿不準,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那麽一眼。

“怕?”馮霜止手指指甲輕輕地敲擊在石桌邊緣,有輕微的脆響,“準備着吧,指不定過兩日巧杏就要改主意了。對了,回頭你給雪瑩的貼身丫鬟,叫……對了,叫微眠的那個,送些消腫止痛的藥去,不要聲張。”

她瞧着那微眠倒是個聰明人,只是不知道能夠聰明到哪一步罷了。

喜桃只覺得自家小姐是越發深藏不露又高深莫測,當下記住了事情,應了一聲。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日後只要我能在這府裏好好過下去,便不去惹別人,只是別人若是惹到我,我亦不會手軟。”

許氏做得出來的,她也能做出來。

更何況,馮霜止能夠根據自己上一世經歷的一些事情,來推測這一世很多事情的蛛絲馬跡。

許氏過世之後不到一年,她阿瑪鄂章也是去了的,上輩子祭奠的時候,她總能看到相關的消息。

現在要緊的,還是鄂章娶續弦的事情。

馮霜止只是将自己的信條解釋給了喜桃,她希望喜桃能夠理解自己所說的。喜桃也沒辜負她的期望,當下點頭道:“小姐苦心,奴婢記下了。”

見喜桃明白,馮霜止也放心了,她正待說話,卻聽見不遠處的白梅樹叢裏有細小的說話聲。

“梅以曲、欹、疏者為美,你們日後挑選梅花便不能挑這種直的……”

“是……”

……

“那邊是誰?”馮霜止坐在亭子裏,看向聲音來的方向,問了一聲。

喜桃站着,伸着脖子一望,卻回來對馮霜止道:“看不清,不過聽聲音像是三姨娘。”

三姨娘?馮霜止微微一笑,這倒是個雅人。

只是這一閃念的時間,那邊的梅花叢中,已經出來了一個身穿月白色旗袍的婦人,梳了個旗頭,一身的雅致,不是三姨娘兆佳氏又是誰?

馮霜止坐在這亭子裏,頗為顯眼,兆佳氏一出來便看到她了,于是折轉了方向,帶着自己的丫鬟便往馮霜止這邊走。

馮霜止起身,給兆佳氏福了身,“姨娘好雅興。”

“二小姐您身子弱,傷都還沒養好,行這些個虛禮做什麽?快些起。”兆佳氏揮着帕子笑了一下,拉過藏在自己身後,有些露怯的三小姐馮雲靜,“雲靜,還不給你二姐行禮?藏着像什麽樣?”

馮雲靜望了望兆佳氏,兆佳氏眼光微微一動,是悄悄朝她遞了個眼色的,馮雲靜這才慢慢從兆佳氏身後走出來,給馮霜止蹲了個标準的福身禮:“雲靜給二姐請安。”

這兆佳氏也是旗人出身,是府中的貴妾,身份地位都不同于二姨娘與四姨娘,為人又一向低調,不想教女也還是有一手的。馮雲靜雖比自己小一歲,可是除了膽怯一些,別的行事都是有理有據、有進有退,很是懂規矩,比那馮雪瑩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心裏兜兜轉轉過這麽多念頭,馮霜止面上不顯露半分,藏了個嚴嚴實實,伸手扶馮雲靜起來,笑道:“三妹膽子素來小,在自家人面前也露怯,這可不行。不過啊,這樣看去,倒可愛至極。”

馮雲靜低下頭,嘴唇動了動沒說話,似乎是害羞了。

兆佳氏忙上來,拉了馮雲靜站到一邊,也笑道:“妾身也是趁着這春色尚好,來折幾枝梅花回去插瓶,方才跟丫鬟說怎麽折梅花呢。”

話題終于被移開了,馮霜止也沒在意,想到方才聽見兆佳氏說的話,接道:“您是位雅人,梅以曲、欹、疏為美,您是深得其中三味。”

“二小姐過譽了,不過是書上來的東西。”兆佳氏倒是一副相當謙虛的模樣,不過她話鋒一轉,又道,“你四姨娘是最會擺弄這些小東西的,我們做的都不如他,爺也喜歡。”

“那是因為三姨娘你,從不曾在阿瑪面前賣弄吧?”那話說着就有些變味了,不過馮霜止只當自己是沒聽見,反而去恭維三姨娘。以往沒跟三姨娘接觸過,不知道深淺,但從上次喜桃去搬老太爺英廉當救兵路上碰見的事情來看,這三姨娘倒像是個心好的。“您的日子素來清閑,也讓人羨慕。”

女人之間也就是這些話可講了,恭維來恭維去,說一句話都要在心裏掂量個小半天,生怕說出去就得罪了誰了。

馮霜止已經請兆佳氏與馮雲靜坐下,她打量了兆佳氏一眼,臉上淡妝輕抹,自然有她一段風流的韻味,細看起來竟是不比西北跨院裏頭那揚州瘦馬出身的四姨娘差,只是她的媚和柔都是藏在眉眼底下的,并不像是是四姨娘那樣流于表面。

兆佳氏看上去很和善,道:“我也就是個清閑命。方才我瞧見您與雪瑩小姐似乎發生了什麽沖突?”

手指輕輕展開,貼着石桌的邊緣,感受着那略微的冰冷和粗糙,馮霜止半分異樣的神色也沒露出來:“大姐身邊的丫鬟不得力,折枝梅花都要大姐自己親自動手,結果差點扭了腰,方才責罰了下面的丫鬟,已經回自己院裏治傷去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從頭到尾沒提到她自己,完全把自己從方才那一場“沖突”之中摘了出來。

兆佳氏微微點頭,又嘆氣道:“我遠遠看着,還以為是她……為難于你,畢竟因為太太的喪事,耽擱了她的選秀,所以……不過你也別往心裏去……”

她這話一出,馮霜止卻垂下頭,用帕子壓了壓眼角,似乎是在擦眼淚。“姨娘關心,霜止記下了。”

“是我該打,不該說話觸動你傷心事,太太這才去,我……好姑娘快別哭了,這府裏有的是人疼你呢。”兆佳氏忙去勸慰馮霜止。

馮霜止又擦了擦眼角,這才擡頭,露出一副已經不傷心的表情,謝過了兆佳氏的安慰和關心。

那邊兆佳氏房裏的丫鬟忽然跑過來,報道:“三姨奶奶,榛子吃了桌上的紅豆糕,現下似乎有些不好。”

榛子?馮霜止這邊也聽見了,不過這東西是什麽?

兆佳氏愣了一下,而後站起來,抱歉笑道:“榛子是妾身養的一只貓,想必是吃壞了東西,妾身回去看看。外面風大,二小姐還是早些回自己院兒裏吧。”

說完,她帶着馮雲靜行了個禮,待馮霜止還禮之後才離開。

看着這母女二人的背影,喜桃用手指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說道:“三姨娘是個善心腸,就是三小姐也文靜得很。”

馮霜止坐在那裏,手指逐漸地摳緊了石桌,唇邊的笑意緩緩落下來,唇線變得平直:“善心腸?日久才能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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