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遇

上一世,馮霜止渾渾噩噩,本來英廉想讓她嫁給和珅。當時的和珅還是個窮小子,不過英廉欣賞他,以為他必定會大有作為。可是誰想到,馮霜止坦言自己不想嫁給和珅。

和珅這人在歷史上的名聲不怎麽好,馮霜止也算是很清楚的了。而錢沣則正好相反,盡管大她兩三歲,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最重要的是,此人清廉,乃是歷史上少見的清官。

這二人之間,正是一種對比和制衡。

馮霜止本來以為,她嫁給錢沣之後,就算沒有什麽好日子過,也不至于太凄慘。

可是哪裏想到,新婚之夜錢沣就沒進門,之後更是直接無視了她,府裏像是從來沒有她馮霜止這麽個人一樣。于是本來就沒把穿越當回事的馮霜止,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數着日子過。

在她的記憶裏,和珅就算是要發跡,也還需要很久,可是誰想到,上一世,和珅上位之快,簡直令人目瞪口呆。

當時很多人奚落馮霜止,就說她是有眼無珠,當初看不起人家和珅是個窮小子,現在人家青雲直上,而錢沣不過是個小吏,根本無法與和珅相比。

馮霜止心裏苦,心說自己哪裏是有眼無珠,分明是知道這人會發跡才不嫁給他的。因為她也知道和珅的下場——只是沒有想到,和珅很快對錢沣步步緊逼,在馮霜止被錢沣的小妾推下水溺斃的時候,錢沣已經是山窮水盡了。

自古正邪不兩立,錢沣這清官與和珅這貪官,便是如此了。

整整一夜,她幾乎都在想這件事,睡得迷迷糊糊,次日沒讓喜桃叫,就已經自己醒來了。

一大早梳洗好,在族內祠堂祭掃完畢,馮霜止便帶着喜桃和馮忠往郊外給許氏掃墓。

香燭紙錢都帶好了,折一枝柳放在許氏墓前,她站在那裏,擡眼便看到這春日的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樣。

郊外的人不少,京師這邊,一到清明,郊外都是人,有來掃墓的,有來踏青的,竟然算得上是熱鬧。

她跪下來磕了三個頭:“額娘,霜止安好,您在那邊,也請好好的……平安喜樂,順順遂遂……”

喜桃扶馮霜止起來,只不過馮霜止沒哭,她倒是先紅了眼。

馮忠也在後面站着,弓着背,提醒道:“小姐莫要傷心,若是太太見了,心裏也是不高興的。”

其實她倒不是什麽傷心,不過有些觸景生情罷了。當下馮霜止一擺手,看着許氏的墓碑,嘆了一口氣:“上過香,我們便走吧。”

馮忠回頭去準備馬車,郊外是綠水青山,擡眼一看,便能夠瞧見不少人,大多都是普通人家,也有一些轎子是官轎,富戶人家的馬車也是随處可見。

喜桃扶着馮霜止向着路邊的馬車走過去。今天的馮霜止穿得格外素淡,月白色的旗袍外面一件對襟短褂,繡着如意結,腰上只有一枚深藍色、綴着流蘇的玉佩。臉上幹幹淨淨,見不到半分粉妝,劉海覆蓋着飽滿的額頭,多了幾分秀氣。頭發則是紮起來垂在身後的,挂着淺藍的綢帶。

見風大了,喜桃于是将披風給她披上,馮霜止伸手攏了攏,只是道:“你心倒是很細。”

喜桃微微一笑:“小姐身子一向弱,開春還好,秋冬裏頭那藥就是不斷,現在注意,等下半年,怕是小姐又要怕吃藥了。”

這倒是。

上一世,她就是個病秧子。

馮霜止主仆二人往前走去,馮忠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府裏的下人已經站在下面,給馮霜止搬了根小凳子,以供她踏上去。

“我的爺啊,你怎麽抛下我去了啊!大婚之夜——你撒手而去,把你的兩個兒子留給我啊!你看看他們是個什麽東西,整日就會惹我生氣,我何曾拿了他們的東西?現在是日日問我要錢,我哪裏來的錢給他們!爺啊,讓妾身跟着你去了吧……”

不知道是哪裏,忽然起了這麽尖聲的哭喊,不像是真心實意,倒像是在做戲,戲臺上的戲子一樣帶着誇張的感覺。

馮霜止本欲起行了,聽了這聲音倒是腳下一頓,望了一眼道:“哪兒來的聲音?”

時間尚早,他們倒是不慌着回去。

這邊祭掃的不止馮霜止他們這邊一家,周圍也有人詫異,擡頭起來看。

馮忠聽了此問,走遠了一掃,看到不遠處的山頭上,有幾個人站在那裏,其中一個婦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哭喊着,還揮舞着手臂。

“那是哪家的?”

馮忠問的是随行打馬的馬夫,那馬夫一看:“是不久之前故去的福建副都統常保的墓。”

這一個問答,馮霜止已經聽明白了,常保?

她想也不想便道:“走吧。”

而後喜桃扶她上了車,馮忠心裏覺得奇怪,先開始還問一句,之後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怪事。

他哪裏知道,馮霜止是覺得自己逃不了,所以有些心煩。

乾隆二十五年故去的福建副都統,除了和珅的阿瑪,怕是沒別人了。

進了馬車之後,馮霜止就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喜桃看她面色不昱,以為她不舒服:“小姐,怎麽了?”

“無事……”前世今生的事情,找誰去說?

回程的路,在馮霜止看來是很遠的,馬車從山道上走,一路有些颠簸,馮霜止果然開始不舒服起來,只不過她壓着沒表現出來,心想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只不過往前面走的時候,忽然聽見前面有馬蹄聲和喧嘩聲,馬車外面還有人的驚叫聲。

“讓開!速速讓路!”

“莫要攔路!”

……

前面車轅上坐着的馮忠一下急了,“有快馬,要撞上,速速停下來——”

那馬夫也慌了神,迎面闖過來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四蹄踏雪,能騎這馬的,絕非是什麽普通人。往上面一看,竟然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馮忠眼神好,心道一聲糟糕,連忙上去奪過缰繩,直接将馬往路邊讓,只不過到底沒能夠全部讓開。

迎面來的那騎馬的人也沒想到轉過路來就撞到這麽一輛馬車,也是急忙勒馬。一時之間,護軍統領府的馬車往右邊路上撞去,好不容易才剎住;那一匹市烏雲踏雪馬,卻是前面兩蹄高高揚起,差點就要踏上馮霜止他們這輛馬車,還好那馬上的人勒馬及時,強行扭過馬車一偏,這才避免了慘禍。

然而即便如此,馮霜止也是在馬車裏面東倒西歪,手肘和額頭都撞了一下,頓時覺得頭暈眼花,甚至差點從馬車前門摔出去。

喜桃已經吓壞了,哭出聲來:“小姐,小姐你怎麽樣?小姐——”

馮霜止額頭出了血,手肘也受了傷,兩道秀眉緊皺在一起,勉強道:“無妨……”

其實只是習慣性地說無妨而已,事實上,她受傷不輕。

外面馮忠也慌了神,這個時候車轅也撞壞了,馬車頂棚上是歪歪斜斜,他哪裏想到只是護着小姐出來祭掃就出這樣的大事?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上前掀簾子道:“馬車壞了,喜桃快把小姐扶下來,受傷可嚴重?”

喜桃帶着哭腔,“已經出血了……”

緊接着馬車前面挂着的簾子一動,卻是喜桃扶着馮霜止下來了。

她額頭上有一塊出了血,淺藍色小褂的手肘部也浸出血來。

周圍的人不多,卻也不少,看到這邊出了事情,看上去還是兩個大戶人家的人,都沒敢過來。

馮霜止擡眼一看,卻見方才闖過來的那一匹駿馬已經完全穩住了,緊接着從馬上翻身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的英俊男子,順手提溜下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

方才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那男子的臉上尚有幾分驚亂,不想那小男孩兒竟然還笑了兩聲:“好馬,好馬!”

馮霜止一聽這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任是誰遇到她今日所遇之事,怕都是會驚慌失措,甚至是翻臉的。

護軍統領府這邊,馮忠跟喜桃,乃至于那個馬夫,都是六神無主,唯有馮霜止,俏生生地站在麽車旁邊,一臉的鎮定,雖驚不亂。

她出言先安撫了馮忠與喜桃:“不必驚慌,人沒事兒便好,我身上的傷也無大礙。”

馮忠心裏着急,只是一看馮霜止那臉色,就不敢說出來了。

喜桃自然是聽馮霜止的,只能忍了那抽抽搭搭的眼淚。

遠遠地隔着半條道,那男子躬身一禮道:“在下魯莽,因心急趕路,不曾想遇到此等意外,心中難安,不知幾位可是正黃旗護軍統領英廉府的?”

想來對方是認出他們馬車上的徽記了,馮霜止轉臉一看馮忠,這個時候馮霜止不便直接與眼前這成年男子說話在,只能由馮忠出面。

馮霜止側過了身子,不讓對方瞧見自己的正臉,喜桃也走過來,擋住旁人的視線。

馮忠上前打了個千兒:“奴才馮忠,正是英廉大人府上,給二公子請安了。”

二公子?

馮霜止一愣,馮忠是認識這人的,那這人的身份?

還未等那男子說話,之前被提溜下來的那留辮子男孩兒竟然走了上來,指着馮霜止就回頭對身後的男子道:“二哥,她流血了。”

喜桃對這七八歲的男娃怒目而視:“離我家小姐遠些!”

馮忠吓了一跳,連忙上來道:“小姐,這位是傅相家的二公子,那位是三公子。”

福隆安跟福康安?

馮霜止眼皮子一跳,卻未轉過臉去,只說道:“也沒什麽大事,找個地方先坐下,修繕一下馬車,不成便通知府裏來接。二位公子有事要忙,請他們先行吧。”

馮霜止這般好說話,甚至這邊靈敏懂事,倒是讓那福隆安怔然了片刻,比他矮了許多的小子福康安的眼睛一直落在馮霜止的身上,忽然對他二哥福隆安說道:“我長大了要娶她。”

這話讓所有人驚得掉了下巴,便是他二哥福隆安也吓壞了,“臭小子胡說什麽!壞人家姑娘名節!回頭讓阿瑪教訓你!”

場面一時之間尴尬極了,馮霜止則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現在是九歲,至于那歷史上著名的福康安、自己眼前這小屁孩,也不過才七歲,娶?也就是小孩子天真戲語而已。馮霜止不可能當真,只不過別人覺得事情很嚴重。

比如,剛剛趕馬經過的和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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