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四姨娘白氏,因為在馮霜止額娘許氏去世那段時間鬧騰,直接被老太爺勒令閉門不出,至于等四姨娘生下腹中的孩子之後怎麽處置,卻還是沒有定奪的。
原本四姨娘關在自己的院子裏好好的,沒人沒事兒做去招惹她,整日也有人照顧,馮霜止甚至還打過招呼,讓人好生顧看着,千萬別出什麽事情。
現在馮霜止剛剛去熙珠那邊回來,正是疲乏得厲害的時候,竟然就傳來四姨娘那邊出事的消息。
她披上衣服,一面走,一面問道:“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梅香道:“現在只是說在院子裏面摔跤了,還沒有別的消息傳出來,聽說三姨奶奶已經去了。”
馮霜止又問道:“我走之後,府裏可出過什麽事情?尤其是三姨奶奶那邊。”
“還是平常的一應事情,不過三姨奶奶今天想起來将府裏的丫鬟婆子們喊過來問了話,畢竟三姨奶奶才剛剛掌家,要了解一下府中的情況。”
平白無故找丫鬟婆子說什麽話?偏偏還是在馮霜止不在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暗地裏想要搞鬼。
不管四姨娘怎麽做錯,怎麽不招馮霜止待見,但至少肚子裏的還是個主子,即便身份不高,也該護着,若是三姨娘起了歹念……
馮霜止忽然放慢了腳步,已經走到了垂花門前,聽到前面一片哭喊聲,竟然又生出幾分熟悉的感覺來,這跟她額娘逝世的時候如何相似?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腳步,終于停住了。
喜桃愕然:“小姐?”
馮霜止一按自己的手腕,站在原地:“此前三姨娘找人去問話的時候,是不是連着四姨娘院子裏照顧的人也喊着去了?”
“後宅裏上上下下幾乎都去了。”這話只有梅香能夠回答,喜桃此前跟着馮霜止去承恩毅勇公府,下午發生了什麽事情根本不清楚。
“那我院子裏的人也去了?”馮霜止又問了一句。
“去了。”梅香看着馮霜止這臉色,總是覺得要出什麽事情,心裏七上八下的。
只不過馮霜止也就問過這兩句就沒有再多的話了,之後她叫了人跟上,來到了四姨娘住着的跨院前面。
不久之前,馮霜止還在這裏被四姨娘帶着她的丫鬟婆子毆打,現在竟然是風水輪流轉了。
外面的丫鬟們看到馮霜止來,都吓得齊齊跪下來行禮,馮霜止冷笑一聲,搭着喜桃的手,讓她們起來:“真以為我要吃了你們不成?都這份兒上了,還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虛禮上,去做事吧。”
這一批丫鬟其實都是換過了的,之前四姨娘院子裏的人全部被發賣出去了,老太爺不允許府裏有這樣的刁奴存在,早就已經将四姨娘原本的人脈給切了個幹幹淨淨。
只是,四姨娘出身風月場中,若是她想,籠絡人心的本事也是不弱的,這段時間裏,誰知道她是不是有重新培養起自己的人脈來呢?
忽然之間說什麽跌跤要小産,馮霜止仔仔細細考慮了一下這件事,總覺得不大可能是三姨娘做的。
三姨娘兆佳氏是個聰明人,至少不會在剛剛找了丫鬟婆子去問話之後,立刻讓人對付四姨娘,如果她在聰明一點,真的想要對付四姨娘,在四姨娘臨盆的時候下手,怕是還要來得穩妥一些。
馮霜止腦子裏的念頭不斷,卻已經進了院子,外面的丫鬟請她坐在廳中,端了杯茶上來,馮霜止揭開蓋子一看,全是茶沫子,根本不知道是哪年的陳茶。
她擡眼看了這丫鬟一眼,忽地一彎唇。
馮霜止不動聲色地掀開蓋子,假裝沒有發現這茶劣質得無法入口,直到嘴唇觸碰到那茶水了,才忽然将那茶碗一按,劈頭便砸到那丫鬟的身上,冷聲喝道:“你主子喝的便是這樣的東西嗎?是來敷衍我的?!”
那丫鬟吓得立刻跪下來,還好馮霜止那一手準頭不好,并沒有砸到她的身上,只沾到一點邊,那茶碗在她身上蹭了一下,便落下了地,竟然還沒睡,骨碌碌地滾到了門口,恰好在剛剛進門的三姨娘的腳邊,撞到門檻上,這才“砰”地一聲直接碎裂了。
三姨娘才接到消息,剛剛進來,沒有想到盡然撞見這一幕,吓了一跳,忙捂住自己的心口,退到門外,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已經坐在左邊第一個位子上的馮霜止。
還不等三姨娘說話,馮霜止便站起來,笑了一下,解釋道:“霜止沒有想到姨娘現在進來,方才只不過摔茶杯訓斥丫鬟呢,不曾想您現在進來,倒是吓住您了。”
哪裏是什麽“不曾想”?馮霜止是看到門口已經有了三姨娘的影子,這才摔了茶碗,故意發怒的。只不過馮霜止有自己的算計,自然不可能全部說出來了。
三姨娘拍着自己的胸口走進來,“二小姐,您真是吓住妾身了,您千金之軀,萬莫跟這些個丫鬟生氣,回頭她們有什麽錯兒處你跟我說,必然不讓你受了委屈。”
這話說得好聽,馮霜止要是真聽了她的,呵,等着手裏嫁妝到別人的手裏好了。
外家已經敗落,搬遷到福建,現在根本指望不上,以後也是指望不上的,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馮霜止都沒感覺到她額娘有過娘家。現在的馮霜止,籌謀什麽的基本靠自己。
她順着三姨娘的話道:“姨娘心善,這丫鬟方才給我端了一杯茶,也不知道是哪年積壓下來的陳茶,竟然也敢往主子面前端。”
聽着馮霜止的話,三姨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下面那丫鬟更是瑟瑟發抖起來,可是主子不喊她開口解釋,她們也不敢解釋。
不過馮霜止一開始的目的就很簡單,這個時候怎麽會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呢?
三姨娘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聽馮霜止道:“便是你方才端給我的茶,且說說是怎麽用這東西腌臜我的?”
那丫鬟連連磕頭:“求小姐明鑒,奴婢命賤不知道什麽新茶陳茶,聽四姨奶奶說這是我們院兒裏最好的茶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四姨奶奶每回都喝的這種茶的……求二小姐饒恕奴婢!”
“四姨奶奶這邊早就打過招呼了,別的院兒裏有的她也有,怎麽可能全是陳茶?一派胡言!”本來馮霜止很想說一句“拉出去打”,可是想想戲做得太過,怕是會有反效果,更何況這丫鬟要是拖出去打了,誰來指控三姨娘呢?
現在四姨娘到底是什麽情況,還沒人知道,可是馮霜止就已經跟這兒同三姨娘勾心鬥角了,不知道裏頭四姨娘聽到,會不會笑出來?
三姨娘總算是聽出意思來了,現在掌家的乃是她,四姨娘這邊也有自己在運作,可是她從來沒有短過這院子裏的東西,更何況只是這些小事?
如今這丫鬟說的,跟自己白天問來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兆佳氏的心沉了一下,心知是要壞事,“這院子裏的東西我從來沒有短少過,你這丫鬟真是能瞎掰!來人,拖出去掌嘴二十,給二小姐換盞好茶來!”
馮霜止看着雷厲風行的三姨娘,微微一笑,道了聲謝,之後坐下來,目光卻在那已經被拖走的丫鬟身上轉了一圈,這才收回來。
收起你的善心來。
——許氏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
馮霜止怔然了片刻,随即恢複正常,沒露出半分異樣來。
那丫鬟不是馮霜止害的,四姨娘既然已經安排好了這丫鬟在這裏倒茶,想必就已經知道會發生現在這種事情,這丫鬟挨打是必然的——只不過不一樣的是,吩咐下去的人乃是三姨娘。
馮霜止之前收住了那一句“拖下去打”,現在看來卻是無比正确的,因為只要她不說這句話,後面三姨娘為了不讓事情過早地燒到自己的身上,肯定會先發落這個丫鬟,之後再尋求解決的辦法——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這麽奇妙,在三姨娘發落這個丫鬟的時候,肯定也已經被這丫鬟記恨上了。
有時候,小人物的仇恨,也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
當初一個微眠,讓二姨娘多年來的精心謀劃付之東流,現在一個小丫鬟又能夠産生什麽樣的作用呢?馮霜止不清楚,不過她樂見其成。
當下,三姨娘開始說起了四姨娘的事情:“妾身方才進來的時候已經問過了婆子,說是只是跌了一跤,動了胎氣,說小産只是下面那些丫鬟們沒有見過世面,這已經有五個月的肚子,哪裏那麽容易掉呢?”
馮霜止點頭應聲,也說:“興許是丫鬟們不知道深淺,大驚小怪了吧?不過四姨娘肚子裏的,好歹是我們馮府的血脈,即便是緊張一些也無妨的。不知道大夫請來了沒有?”
“大夫自然是請了的,還在屋裏號脈,二小姐您也放寬心,這些事情有我們操心就好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三姨娘是個聰明人,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明白過來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也不知道馮霜止是不是在算計什麽,為今之計只能盡量地保證不讓馮霜止接觸到這些事情,自己再去慢慢查,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只可惜,馮霜止算得比她深,比她遠。
“兩位庶母都算是霜止的長輩,自然應當關心一下,不過霜止今天也就是在這裏坐坐,估計是沒辦法幫到姨娘的。對了,怎麽沒見阿瑪來?”好歹是鄂章的妾,還是曾經最寵愛的妾,怎麽現在連鄂章的影子都見不到?
馮霜止覺得這裏面肯定有鬼,然而再一看三姨娘臉色就知道了。
四姨娘畢竟是當初鄂章最寵愛的人,見面三分情,鄂章不見四姨娘還好,一見到四姨娘勢必會想起當初的情分來,更何況四姨娘肚子裏還有他的孩子?所以鄂章一心軟,借着這次四姨娘有孕差點跌倒的機會,去老太爺那裏說情,多半就能将四姨娘放出來。
更可怕的是,如果四姨娘這個時候識相一點,在英廉面前痛陳自己當日如何如何不對,有悔改的模樣,至少表面上,英廉會待見她一些。
畢竟還是個肚子裏面有肉的,現在鄂章可是一個兒子也沒有,若是以後都沒有的話,只能去旁族挑些近親的兒子來當嗣子了。
怕是三姨娘已經搞定了鄂章了吧?
馮霜止心底暗笑,面上卻淡淡地,等着三姨娘說話。
三姨娘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怕爺再來你四姨娘這裏,會被老爺責罰,所以暫時勸住了爺,我想來看看,回頭再告訴他。”
哦,這還算是很聰明。
只不過,只要四姨娘想方設法刷自己在鄂章心裏的存在感,三姨娘怕是就要睡不好吧?
鄂章續弦的事情還沒定下來呢,三姨娘觊觎着正室的位置也不是一日兩日,如果讓四姨娘出來攪局,她哪裏能安心?
“姨娘考慮得果然周到。”馮霜止假意點了點頭,聽到外面抽耳刮子的聲音停了,又道,“不過四姨娘這院子裏面的事情怪得很,您還得留心幾分才好。”
二人這邊說着話,那邊的大夫也就出來了,後面有丫鬟給提着藥箱,馮霜止起身道:“我去後面看看四姨娘。”
兆佳氏起身送她,回來才問那大夫情況,她知道馮霜止沒有走遠,去看四姨娘也不過只是為了避諱而已。
“大夫可為姨娘看了情況?”
“四姨奶奶只不過是跌了一跤,動了胎氣,要緊的倒不是這個。”這大夫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什麽話不好說,害怕犯了忌諱一樣。
馮霜止就立在屏風後面聽着,喜桃站在她身邊,也沒出聲,至于梅香,一早讓馮霜止吩咐了,守在院子外面看情況。
那大夫那句“要緊的倒不是這個”之後,馮霜止就勾起了唇角。
若是這大夫說出來的話,跟馮霜止想的一樣,那麽馮霜止立刻就知道四姨娘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了。
“可是有什麽忌諱?”兆佳氏疑惑,“大夫但說無妨。”
那大夫一摸自己的胡須,道:“有孕之人,情緒不穩,常常會有抑郁的情況,而且需要時常走動。但是老夫看了四姨奶奶,卻覺得她心情憂郁,心思郁結,導致氣血不暢,容易損傷胎氣,與腹中胎兒也有影響,所以最要緊的不是胎氣,反倒是四姨奶奶的心情。”
聽到這裏,馮霜止轉身就走了,進了裏屋,準備去看四姨娘,至于那大夫的話是什麽意思,三姨娘是不是能領會得出來,那就要看她現在是不是還能冷靜下來分析了。
馮霜止已經編織出了一張大網,她想起自己上一世穿來的時候,已經是父母雙亡,姨娘根本看不到一個——現在,馮霜止似乎就在努力地推進整個事情朝着上一世那樣發展,那是最利于馮霜止的。
生死之事乃是天定,可是在別的事情上,則向來是人定勝天的。
“奴婢見過二小姐,給二小姐請安。”門外面守着的丫鬟福身下來請安,也提醒了裏面的人,什麽人來了。
想想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四姨娘了,她額娘去世已經有不短的時間,眼看着便要夏天了。
“起身吧。”
馮霜止随口說了一句,便已經讓丫鬟推開門,走進去了。
“四姨娘近來可好?”
這架勢,頗有幾分勝利者的感覺。
馮霜止一聲招呼不打,直接坐到了四姨娘窗邊,這個時候,四姨娘原本還算紅潤的臉色總算是變白了。
馮霜止笑道:“一開始看着姨娘的臉色還不錯,怎麽一見到霜止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霜止可不知道自己是這麽吓人的。”
四姨娘的确是有些忌憚馮霜止,她在被關了禁閉之後,時時回想起當時的場面。當時被馮霜止言語刺激,本來她也不敢那樣毆打正室嫡女,但是後來忽然來了鄂章,她自以為有鄂章撐腰,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誰料到,鄂章之後來的竟然是老太爺,這才讓所有的一切都被撞破。
四姨娘白氏被老太爺勒令直接關着,鄂章也禁閉思過去了,她院子裏苦心經營了那麽多年的人竟然就都沒了,被關着的當夜,四姨娘就差點嘔血,可是為了肚子裏這塊肉,為了翻身的機會,她都忍了。
外面的消息不斷地傳進來,雖然有些延遲,但并不妨礙四姨娘辛苦籌謀,可是她在之後聽到的關于馮霜止的消息,卻跟她以前知道的那個馮霜止不一樣。
可憐的四姨娘,這個時候才想明白,原來當日自己欺負馮霜止,是落入了算計。
哪裏來的那麽巧,正好就遇到老太爺來?不是有人去通知的才怪了。
只是這之中還有很重要的一環,鄂章如果不在,四姨娘也不敢這麽嚣張。
誰讓鄂章來的,誰讓老太爺來的,那都是想要坑害她的人。
四姨娘現在心裏跟明鏡一樣,她盯着馮霜止,一臉的戒備,沒有多說一句話。
馮霜止也不說話,只是打量着她,四姨娘原本就是一副弱柳之态,現在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憔悴,怕是鄂章見了,立刻就要心疼。只可惜,鄂章現在看不到。
“姨娘看着瘦了,阿瑪見了肯定要心疼的。”
原本這該是很煽情的一句話,可是從馮霜止的嘴裏說出來,冷得跟冰渣子一樣,凍得四姨娘一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四姨娘早已經不敢輕視馮霜止,如臨大敵,“二小姐來幹什麽?”
“姨娘出事,做小輩的本該來看看。”馮霜止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不過是随意披上的白色錦袍,袖口上繡着暗銀色的花紋,華麗得很,“不過姨娘屋裏新調換的丫鬟真是一點也不懂事,竟然給我端了不知放發黴多少年的陳茶,刻意腌臜我,好在三姨娘很會辦事,立刻就讓人将那丫鬟拖出去掌嘴二十。聽她說,姨娘也喝的那樣的茶——您是有孕在身的人,有什麽事兒就說,府裏萬不敢慢待了您的。”
四姨娘隐約聽出馮霜止話裏的意思,只是不敢肯定。
她之前也只是隐約猜測,二姨娘忽然之間就垮了,可以說是一夕之間的事情,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她還不相信,二姨娘苦心經營那麽多年,說倒就倒,她還以為是丫鬟欺騙自己,結果過了幾天依舊是這樣說,四姨娘就相信了。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也許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內院裏,二姨娘廢了,被發到莊子上,連女兒馮雪瑩也給了三姨娘管教。
二姨娘的倒下,必定不是三姨娘一個人做得出來的,馮霜止在這裏肯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只不過四姨娘見過的世面雖然不多,卻知道作為母親,三姨娘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屈居人下,馮霜止跟剛剛掌權的三姨娘之間是必定有矛盾的。
如果自己能夠趁着她們有矛盾的時候,握住了鄂章的心,重新出來,未必不能恢複往日的風光。
所以,在今天三姨娘将她院子裏的丫鬟叫去問話的時候,她就已經定下了這一條計策。
先假裝跌倒,讓丫鬟将事情傳大了,吸引了全府的注意力,再給來問話的人上劣質的茶水,最後就可以将一切順理成章地栽贓到三姨娘兆佳氏或者是二小姐馮霜止的身上。
這一個計策看似簡單,其實需要考慮到很多方面的事情。
其一,假裝跌倒。四姨娘是有身孕的人,之所以冒犯了馮霜止還能待在這府裏,無非就是肚子裏還有這一塊肉,所以一切的文章還要從這肚子上做起來,她挑今夜跌倒,便是要接着白天三姨娘傳人去問話的機會,到時候說是三姨娘搞的鬼;
其二,傳大事情。事情發生了,專門派人到處聲張,即便只是很小的不舒服,也要說得跟流産一樣,還要買通大夫說假話。她畢竟還關着禁閉,必須要出去,才是正理。
其三,劣質茶水。四姨娘堵的就是來人不是三姨娘,不管來的人是誰,一律上劣質茶水,被問起來或者是查起來,都說是三姨娘刻意短少她東西,想要害她肚子裏的孩子。
——謀害子嗣,可是大罪。
可以說,四姨娘的計劃幾乎是完美的,如果不遇到馮霜止的話。
馮霜止有一張大網,就等着四姨娘跟三姨娘往網裏頭鑽呢。
原本馮霜止已經不想再鬥來鬥去,只可惜——三姨娘賊心不死。
此前巧杏兒跑出去,馮霜止着人探聽了很久的消息,也沒蹤跡,這事兒原本三姨娘幹得是很漂亮的,但是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時候說話聲音大了,便被人聽去了。
聽去的這一兩句,興許別人猜不到是什麽,回來随便跟人說了,但若是落到了馮霜止的耳朵裏,那就敏感了。
巧杏兒能夠跑出去,全是三姨娘在背後搞鬼,還想要诋毀馮霜止的名聲,壞了她日後的事情,馮霜止不可能坐以待斃。
三姨娘要玩,她就陪她玩兒個高興。
看着一臉謹慎的四姨娘,馮霜止開門見山道:“四姨娘肚子裏指不定還有我一個弟弟,您這院子裏也太窄小了,我進來的時候聽到大夫說了,四姨娘心情不好,容易影響胎兒……我想着,姨娘應該也知道自己當日的錯處了,雖說三姨娘說現在還不需要告訴阿瑪和瑪法,不過我回頭還是向阿瑪和瑪法提一提,早日解除了姨娘的禁足,也好讓姨娘安心養胎。”
她說的話,真是完全切合了四姨娘的目的,可是四姨娘也知道,能夠笑眯眯說出這番話的馮霜止肯定不簡單。
大約是三姨娘成為了馮霜止眼中釘肉中刺,這才要借自己再打壓一把三姨娘吧?
馮二小姐,當真不愧是許氏的女兒,不狠的時候人人都覺得她善良端莊,菩薩心腸,可是暗地裏發作起來,便是那閻羅夜叉也比不過。
四姨娘竟然又覺得怕起來。
馮霜止倒沒想到四姨娘膽子這麽小,她強忍住打呵欠的沖動,起身,與四姨娘告辭,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三姨娘。三姨娘讓她回去好好休息,別這樣操心許多事兒,馮霜止應了聲,便走了。
只不過剛出這跨院門,她便問一直守在門外的梅香道:“方才看到我瑪法來過嗎?”
“回小姐的話,來過的,在外面看了兩眼就走了,像是怕被人發現。”梅香知道馮霜止讓她在外面守着肯定有原因,只是不确定自己注意到的事情是不是馮霜止想知道的。
馮霜止笑了一聲,夜色裏很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喜桃找去把當初給微眠用過的藥送給今天被打的那丫鬟。”
喜桃驚詫地擡頭,看到馮霜止一臉笑意地看着自己,便明白過來了,又是一個微眠嗎?她應了聲剛,讓梅香扶好小姐,自己先跑回去取藥,等馮霜止回到自己院子裏的時候,喜桃已經跑了一個來回,又來伺候馮霜止了。
這一夜,馮霜止睡了一個好覺,可三姨娘幾乎是徹夜未眠,在平明時分才醒悟過來,自己是被人坑了,可惜已經遲了。
第二天一大早,馮霜止就跟英廉說了此事,成功将四姨娘放了出來。
四姨娘出來之後,鄂章就能夠光明正大地去看她,兩個人一見面,那你侬我侬的勁兒,聽說讓一邊的丫鬟都酸出來了。
馮霜止意料之中的事情是,四姨娘在鄂章面前狠狠地告了三姨娘一狀,還說了自己昨日跌跤的事情,更将丫鬟不得力歸咎于三姨娘的刁難,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別三姨娘“打擊報複”來告狀的丫鬟——陳茶之事一抖出來,鄂章那臉色還真是說不出的精彩。
放四姨娘出來跟三姨娘之間咬着,馮霜止又能過兩天逍遙日子,不過她的網也編織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那最關鍵的一個契機到來,就能徹底消除三姨娘對自己的威脅了。
有的事情,只是缺個證據。
今日去上學的時候,馮霜止的心情真是說不出地晴朗,讓見了她的人都奇怪——今日二小姐莫不是遇到了什麽喜事?
只不過從鄭士芳那裏出來之後,馮霜止就有些不開心了。
今天學對聯與作畫,算是鄭士芳對馮霜止的考校,結果發現馮霜止在這方面的功底有些薄弱,尤其是對聯這方面,被好一頓訓斥諷刺——雖然知道鄭士芳絕對不會是什麽和顏悅色的老師,但訓斥真正到來的時候,她還是很難受的。
不過她已經能夠很快地調整心态,跟上鄭士芳的節奏,後半節課倒是反而得了誇獎。
按理說,這樣過去,馮霜止的心情應該還是很好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聽了鄭士芳最後那一句話——伊阿江!
昨日馮霜止才開罪了這纨绔,不想就在昨晚,就已經有了不好的消息傳出來。
伊阿江昨日出去花天酒地,在那些不幹淨的地方說了馮霜止無數的壞話,酒後戲言,說話的人都過分得很,連着馮霜止當街懲戒那出言不遜的惡霸的事情也別扭曲了。
只不過這一切早就有了預料,馮霜止尚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剛剛到後院裏,便聽說前院來了客人,一問,竟然像是和珅。
當下,馮霜止就停住了腳步,“他來幹什麽?”
“聽說是來道謝的。”
道謝?馮霜止知道英廉也算是對和珅有恩,可是早不道謝,晚不道謝,這個時候登門拜訪,總歸是有些微妙。
她在走進自己的院子之前,看了站在門邊的微眠一眼,卻忽然對喜桃道:“喜桃,你去前面聽着點。”
和珅此刻正在英廉的書房之中,行禮之後,英廉讓他坐下了,這才真正有機會上上下下将這少年打量一遍。
私心裏說,英廉還是很滿意和珅的,只不過跟他之前看過的錢沣甚至是福康安相比,似乎又有些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什麽地方都是好的,不管是相貌舉止還是談吐,可是合在一起就覺得不對了。
“你入鹹安學宮之事,我也不過就是打了個賭,你大可不必上門來謝,只不過難得你有這份心意,卻是比那裏其他人好了許多的。”
英廉緩緩地說着,看着和珅那沒變化的神情,終于想到是哪裏不對勁了——少年老成,這穩重勁兒,怕是連現在在朝中為官的一些人都比不上。
和珅聽了英廉的誇獎,卻面無分毫得色:“若無英大人一紙奏折,和珅今日也不知在何處,英大人肯擡舉晚輩,是晚輩的幸事。”
“你外祖父嘉谟,在江蘇任上,現在可還好?”英廉忽然想到當年跟自己有過交集的人,順着就問了一句。
和珅答道:“身子骨硬朗,勞英大人挂心了。”
“你的文與字,我皆看過了,很是不錯,今日我府上要新修一座園子,便要請幾個人來題詩作畫,若是到時候請到你……”英廉存了心思試探,他一心想為馮霜止找個好的夫婿,卻是從這個時候就要開始看了。
有的人,變化很快。
鄂章當年也是個正經上進的人,後來就跟着別人學壞了,這事情對英廉來說也是一個打擊,現在看着霜止如此乖巧懂事,他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在自己的手上上演兩次。
而且許氏嫁給他兒子鄂章,乃是受了苦,霜止性格很像是她娘,卻萬不能嫁錯了人。
英廉只要一想起這些事情來,就覺得自己老了,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好在和珅很快回答了,若是英廉不嫌棄,他自然是肯來效勞的。
這邊一老一小在聊天,外面劉全也沒閑着,跟院子裏馮府的仆人們談話,巧杏在垂花門那邊探頭探腦,恰好被劉全看見了,劉全想到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忙擡高了聲音,“你們這算是什麽事兒啊?昨夜我跟我家爺,還瞧見街邊上忽然沖出來個蓬頭垢面的女瘋子呢,滿嘴巴的胡言亂語,那凄慘的樣子,真是說不出來!她硬說有人要灌她啞藥,又說她若是不說一些話,就有人要割她的舌頭,我們都說她是別沒舌頭的吊死鬼附身了,可我家爺說,那是巧得不能再巧,前日李家那光生女兒的媳婦,嘴巴下面多長了一張嘴巴,怕是那嘴巴就是這瘋女人的呢。”
“哈,你這又是在胡謅了,唬我們不懂事兒,哪兒有這怪談啊!”
劉全還來了勁兒,“嘿,你還別不信,這事兒是我主子爺說的——”
“劉全兒!胡說八道些什麽,還不快走?”
和珅出來就聽見這話,似乎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劉全立刻閉了嘴,回頭悄悄看了門口露出一個衣角的喜桃一眼,這才走了。
喜桃卻覺得一頭霧水,回去跟馮霜止一說這事兒,卻沒有想到馮霜止忽然就笑岔了氣。
馮霜止是真沒想到,她幾乎能想象劉全說這話的時候那繪聲繪色的口氣,當然更搞笑的其實是喜桃複述這故事的時候那種完全不明白的那表情。
馮霜止才吩咐微眠去策反四姨娘那邊的丫鬟,沒有想到喜桃就帶回來這麽個好消息,馮霜止開始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嫁定和珅了,即便這人是個貪官!
“噗……”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可是喜桃都快要哭出來了,“小姐,求求你告訴奴婢到底是怎麽回事吧,奴婢真的不知道……”
馮霜止拿毛筆戳她腦袋,聲音裏是滿滿壓不住的笑意:“你家小姐我要收網了,等着瞧好吧。”
“那您倒是跟奴婢說一下那劉全兒說的話的意思啊……”喜桃都快跪倒在地了,自家小姐老是賣關子,真是一點也不開心。
馮霜止叫她過來,然後在紙上寫了一個“李”字,“知道這個字嗎?”
“李啊。”喜桃至少還是認得一些字的,最近馮霜止還偶爾教教她,所以一口就說了出來。
“李家那光生女兒的媳婦,知道是什麽意思嗎?”馮霜止這算是循循善誘了,只是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說真是難為和珅了,這麽個文采風流的人物,要苦心為劉全設計這麽一段臺詞,怕是想的時候不知道多糾結呢。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有些繃不住那一張臉,忍不住要勾唇笑。
“只生女兒,不生兒子嗎?”喜桃苦思冥想。
這一下總算是對了。
馮霜止将那“李”字下面的“子”字塗掉,“沒兒子的李家媳婦,嘴巴下面多了一張嘴,不過就是一個‘口’字。你來瞧這個字。”
馮霜止将已經寫出來的新字給喜桃看,喜桃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這麽簡單?”
朽木不可雕也!
馮霜止真是嘆氣的力氣都沒了,一筆杆子給她敲過去,道:“這是和公子在告訴我,他控制住巧杏兒了!”
喜桃一臉震驚:“啊?”
“別想了,你快些去三姨娘那邊給我盯着,別壞了我的計劃。”馮霜止催她去。
喜桃走了,還嘟嚷了兩句:“也沒覺得好笑在哪裏,真是……不過為什麽和公子知道巧杏兒的事情,還要用這麽奇怪的辦法來說呢?不明白……”
聽到她自語的馮霜止,唇邊的笑意卻忽然減淡了幾分。
她手一抖,心一跳,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笑得厲害的時候,那個相當自然的想法……
她方才想的是,這輩子怕是要嫁定和珅了。
這人很識趣,很聰明,文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