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眼就能讓人看得見的存在

雲泥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老錢和在場的另外兩個民警都愣了一下,場面有些尴尬。

老錢是口舌之快的偏見,就這麽被一個小姑娘當着面指出來,面上挂不住,半天沒開口說話。

旁邊一位民警出來打圓場,“老錢他就是那麽随口一說,小姑娘也別往心裏去,你看時間都不早了,抓緊時間回家吧。”

雲泥也沒執着要一個答案,只是話不吐不快。

盡管吐了也沒舒坦到哪裏去,但總好過一直憋在心裏,讓別人的偏見在這裏生根發芽。

她沒再多說什麽,轉身下了樓。

辦公室裏安靜幾秒,老錢用咳嗽掩蓋尴尬,坐下來繼續之前的話題,讓李清潭和宋堯打電話通知家裏人,過來領他們回去。

李清潭拿着手機,起身走到牆角一側,那裏的窗口正對着派出所的大門。

淩晨五點,天還沒完全亮,他站在窗前,垂眸看向樓外。

派出所的燈光有些昏暗,女生的步伐很快,從院子裏出去後徑直走向馬路對面。

那裏停着一輛白色的沃爾沃。

男生和他舅舅站在車外抽煙,看見女生過來,他擡手揿滅了煙。

她停下腳步和男生說話,而後男生拉開車門讓她坐了進去,三人開車離開了這裏。

車尾燈漸漸消失在街角,李清潭撥出去的電話也有了回應。

對方不知問了什麽,只聽他語氣淡淡的通知對方,“你來一趟景德路的派出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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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潭叫來的人是父親李鐘遠安排在廬城為他處理大小事宜的管家,人來得快,處理事情也迅速。

等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天空才剛剛露白,馬路上出租車疾馳而過,街道兩旁的早餐鋪亮着營業的燈。

何楚文提着公文包,站在車旁,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頭的少年,“我送你回去?”

李清潭搖搖頭,“不用。”

“那行,你早點回去。”何楚文沒強求,畢竟他和李清潭之間只有簡單的雇傭關系。

李清潭嗯了聲,轉身沿着派出所的白色院牆往前走。

“清潭哥——!”身後有人在叫他,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人很快跑到他跟前,少年大口喘着氣,“清潭哥,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吳飛是這樣的人。”

宋堯不敢給父母打電話,也是李清潭讓何楚文一塊帶出來的,他折騰了一夜,這會也沒什麽心情再說什麽,“算了,反正也沒出什麽大,以後交朋友記得把眼睛擦亮點。”

“知道了。”宋堯跟着他的步伐,“清潭哥,你餓不餓啊?不然我請你吃早餐吧,反正也快到點了。”

李清潭看着少年期盼的目光,心中了然,點頭應了下來,“行吧。”

這個點店裏基本沒人,李清潭随便挑了張空桌坐下。

聞到香味才覺得餓,他和宋堯一人吃了兩大碗牛肉面,吃完從店裏出來,外邊的天又更亮了,人也多了些。

宋堯捧着一杯豆漿,和李清潭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清潭哥,你等會去哪兒啊?”

“回家。”

“那我開車送你啊。”

“開?”李清潭挑出他話裏的某個字眼,眼神裏有很明顯的笑意。

宋堯啊了聲,糾正道:“騎,我騎車送你。”

李清潭笑了,“不用了,也沒多遠。”

“那我——”

“你回去吧。”李清潭看他還有些猶豫,又說:“打架這事跟你沒什麽關系,我也不會跟你爸媽亂說什麽,你放心好了。”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李清潭拍拍他肩膀,“你自個回去吧,我先走了。”

他自顧朝前走着,快轉彎時回頭看了眼,宋堯已經不在原地,只剩下一道從東邊落下的晨光。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剛開門的小超市,李清潭進去買了包煙,拿錢包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又伸手掏了掏另一邊口袋。

也沒有。

李清潭拿着煙從超市裏出來,站在街角抽完一根煙,仔細回想了下,最後決定回一趟先前的網吧。

他可能把家裏的鑰匙丢在那兒了。

那家網吧李清潭昨晚是第一次去,來去都是坐車,沒太注意位置,在導航上找了一圈才找到。

網吧的玻璃大門向外敞開着,門欄上的塑膠卷簾這會也拉了起來,從外往裏看,只能看到吧臺一隅。

李清潭走進去。

店裏沒了往日的熱鬧,地上還有之前打架留下的痕跡,女生拎着拖把和水桶從旁邊一道門走出來。

四目相對,彼此都認出了彼此。

雲泥停住腳步,看着男生,“請問有什麽事嗎?”

李清潭站在原地沒有動,熹微晨光從他身後照進來,給他挺拔而修長的輪廓鍍了一層微光。

他神情依舊淡淡的,連着嗓音也沾染上幾分,“我好像把鑰匙落在這裏了,你有看見嗎?”

“沒有。”雲泥往旁邊走,“你自己進來找吧。”

“行。”李清潭徑直走到自己之前的座位,蹲在地上把每個地方都掃了一眼,但仍然沒找着。

“是這個嗎?”

他轉頭,女生站在過道那兒,手裏拿着一個宇航員鑰匙扣,上面孤零零的挂了一把鑰匙。

“對。”李清潭拍拍手從地上站起來,走過去,接了鑰匙,“謝謝。”

“不客氣。”雲泥繼續拖着地,地磚上泛着并不幹淨水漬,她低着頭,露出修長的脖頸弧線,動作間不顯生澀,有着經常做這些事而堆積出來的熟練。

好像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了,李清潭正準備走,之前和吳飛打架的那個男生從樓上下來。

迎面和他撞見,語氣帶笑,“是你啊,之前在派出所多虧你的證詞了,謝謝啊。”

李清潭說:“沒什麽,實話實說而已。”

周行又和他客套了幾句,最後說:“以後再來這裏上網,我讓我舅舅給你打八折。”

李清潭大概率是不會再來這裏了,但仍舊應下了這份好意,“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拜拜。”

“嗯。”

目送李清潭出去後,周行朝雲泥走過去,“今晚的事情我和舅舅說了,錯不在你,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至于賠償我舅舅也說了,不用你付錢,也不會扣你工資的。”

雲泥停下動作,擡頭看着男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淡淡笑了笑說:“謝謝。”

“沒事。”周行拎起水桶,“我去換水,你先拖着。”

“好。”

拖完地,周行去樓上休息室補覺,雲泥拿好自己的東西,去了楊易龍的辦公室。

她在網吧做了兩個月的兼職,除去今晚楊易龍墊付的罰金以及部分賠償,拿到手的工資只有三千二。

“這個月剩下的幾天班你就不用過來了。”楊易龍看着她,“工資我也照常發給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和周行有任何私下的聯系。”

本來事情就是因她而起,雲泥也沒覺得有什麽意外的,點點頭說:“我明白。”

楊易龍沒有和她說太多客氣話,畢竟在他們成年人的世界那些所謂的善意和包容簡直就是笑話。

……

雲泥從網吧出來時,外面天已經大亮,夏日初晨的陽光帶着薄薄的暖意,道路旁的早餐鋪全部出攤。

散水車滴裏搭拉的穿過整座城市,帶起一陣濕潤的水意。

她沿着街道走到公交站臺,擠在上班族的人流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一路晃晃停停,兩側的梧桐樹影在眼前一閃而過。

早高峰将原本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延長了二十多分鐘,雲泥從公交車上下來時,空氣裏已經有了些幾分夏日的燥熱。

她在小區門口常吃的早餐鋪買了兩個包子,拐進一旁的老式小區,裏面是随處可見的髒亂差。

僅有的八棟樓,牆皮在風吹日曬裏脫得斑駁細碎,各家窗前花花綠綠,衣衫随風晃動。走得近隐約還能聽見某家某戶傳出的說話動靜,單元樓前原有的防盜門年久失修,毫無顧忌的敞開着。

雲泥走到最後面的一棟,樓底下還有幾個老太太坐在那兒剪毛線頭,都是眼熟的鄰居,她打了聲招呼,徑直上了三樓。

一層兩戶,雲家在右邊,不同于隔壁門前的溫馨布置,雲家門口簡單又冷清。

推開門,屋裏一如既往地安靜,一室一廳的構造,陽光穿堂而過。

雲泥放下包,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坐在桌旁點了一遍剛拿到的工資,加上平時白天做的其他兼職,差不多有四千塊。

她拿出一部分作為學費和必要開支,剩下的打算等下午出門的時候,順便存到銀行裏。

雲泥小學六年級那年,父親投資失敗生意破産,母親徐麗也在同年被查出患有尿毒症,透析化療了兩年多,病情卻突然惡化,換了腎也無濟于補,在第三年冬去世。

可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雲泥的父親雲連飛在出殡回來的路上遇到車禍,左腿落下終生殘疾,如今跟着老鄉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上做電工。

家裏債臺高築,雲泥從初三就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兼職,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三年,遠看不到頭。

算好賬,雲泥起身去洗澡,随後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多。

她四點鐘還有個兼職,在不同學校附近的小區發傳單,從四點到七點,一個小時十三塊。

今天正好被分在三中附近。

雲泥和另外兩個女生一起,這個點小區門口還沒什麽人,三個人站在樹蔭底下。

夏日午後,萬裏晴空,風裏帶着揮不散的熱意。

直到六點多,小區門口的人流才逐漸多了起來,李清潭接到朋友電話從家裏出來,剛走到小區門口,朋友又打來電話,他邊走邊接,忽然從旁邊遞過來一張傳單。

“您好,啓明輔導班要了解一下嗎?”

女生的聲音輕淡,捏着單頁的手腕纖細,李清潭下意識順着看過去,卻在看清女生的樣貌時頓了一下。

他在對方的眼裏看見同樣的驚訝。

朋友在電話那頭催促着,李清潭沒有多說什麽,接過傳單匆匆離去,暮色夕陽下,少年的身影走在人群裏,逐漸遠去。

蔣予叫的車停在馬路對面,李清潭拉開後面的車門坐進去,他叨叨個不停,“你幹嘛呢,比女生還磨蹭。”

李清潭低頭看手裏的傳單,淡聲反駁:“十分鐘,從你打電話到我出門,才過了十分鐘。”

“……”蔣予嘁聲,“你看什麽呢?”

“傳單。”李清潭擡起頭,看向窗外,隔着不遠的距離,看見不停給路人發傳單的女生。

她個子真的挺高的,穿了件黑色的T恤和淺藍色的牛仔長褲,兩條腿纖細筆直,樣貌也出挑。

是站在人群裏,一眼就能讓人看得見的存在。

一如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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