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
清明節後, 李清潭臨時換了校慶表演的內容,連着三天上午最後一節課都和蔣予在學校禮堂後邊的空教室排練。
幾場下來,雖然不到正式表演的程度, 但不停歇地排練, 也還是讓他和蔣予都累得不輕。
離下課還有幾分鐘,教室裏的音樂聲停了下來。
蔣予身上全是汗, 襯衫黏着後背, 虛脫似地坐在地上, 大口喘着氣:“哎, 真累。”
李清潭放下鼓槌, 額間也出了一層汗。他起身走到一旁從箱子裏拿了瓶水丢給蔣予,自個靠在窗邊透氣。
這棟樓是三中廢棄的一棟老教學樓, 因為沒來得及拆遷, 就成了學校藝考生的公開基地。
外面的圍牆上還留着一屆又一屆美術生留下的塗鴉。
平時學校有什麽活動時, 這裏也會成為臨時的排練室, 今天不止他們兩個人在這兒訓練。
這會停下來, 還能聽見其他教室傳來的動靜。
這棟樓遠離教學區, 聲音稍微大點就能蓋過下課鈴, 李清潭喝了兩口水, 随手将礦泉水瓶放在窗臺上, 從外套口袋裏翻出手機。
排練開始前,他給雲泥發了消息,問中午去不去食堂。
她又回複說不去。
李清潭靜靜看了兩秒,關了手機,“走吧,去吃飯。”
“得嘞。”蔣予從地上站起來,拍掉褲子上蹭到的灰, 拿起外套搭在肩膀上,“學姐今天來嗎?”
“不來。”
“這都幾天了啊,她天天不吃食堂,出去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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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找同學帶了。”李清潭單穿了件短袖,剛剛出了汗,被風一吹有點涼,他又把外套穿上了。
“她不是說和班上同學都不太熟嗎?”蔣予上次在食堂碰見過雲泥之後,回去就和李清潭說了這件事。
兩人一合計,打着找她請教學習問題的幌子,找她一起吃飯,但自從清明節過後,雲泥就來過一次食堂,給了他一份完整的學習資料,之後就再也沒和他們碰過面。
李清潭也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差錯,她找的理由總是充分有理,高三了,要考試,她成績好,老師總是盯着她,下課了也總找她去辦公室。
這無法反駁。
但他始終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就好像她又把自己在往外推,雖然不動聲色,可距離卻在一點點拉遠。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受,可他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
很快,校慶如期而至。
那一天學校張燈結彩,橫幅拉了一條又一條,歡迎天南地北的優秀校友回校參訪。
上午,李清潭和蔣予在大禮堂彩排,他們的表演內容簡單,但設備有點難弄,就随便走了下位,大致把流程過了一遍。
結束時,負責整場表演的老師交代道:“你們的節目我給往後調了幾個,但你們下午還是要早點過來,把設備裝一下。”
蔣予笑:“知道了,謝謝老師。”
從禮堂出來,外面人山人海,廣播裏正在放着三中的校歌,蔣予追上李清潭,從口袋裏摸出張票遞給他:“給,你要的。”
學校專門為這次晚會制作了入場券,正面是整個學校的俯瞰圖,背面一半是校規,一半是空白。
等到入場時,檢票的老師會在空白處蓋下三中的校徽,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張票。
李清潭拿着票去了高三二班。
高三不參與校慶,依舊正常上課下課,但因為沒有老師,大多都在自習,不過也有學生偷溜出去湊熱鬧。
二班上午在考試,課間休息也沒人走動。
李清潭在走廊外站了會,一直沒等到人出來,轉身去了角落的樓梯口,站在風口處抽煙。
草長莺飛的四月,連風裏都是暖意,煙霧被吹散,又随風飄向遠方。
他抽完煙,離放學還有幾分鐘,轉身将煙蒂丢進一旁男廁裏的垃圾桶中,走到水池旁洗了洗手,又回到二班門口。
下課鈴聲響。
雲泥臨到交卷才發現沒寫名字,補完名字回到位上,睡了一上午的方淼才剛醒。
她已經拿到了交大醫學院的保送名額,等過幾天錄取通知書寄到學校,就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了。
遠比她們這些還在獨木橋上掙紮的人要輕松許多。
雲泥問:“去吃飯嗎?”
“走吧。”方淼抻了個攔腰站起來,胳膊順勢搭到雲泥肩上,整個人靠在她身上。
剛出教室,她明顯感覺到懷裏的人僵硬了下,擡起頭,看見站在走廊上的李清潭。
方淼察覺到不對勁,松開手說:“我去個廁所,你們聊。”
雲泥站在後門那兒,擋住了要出教室的同學,她往旁邊走了兩步,站到李清潭面前時,聞見一點淡淡的煙味。
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偏了偏頭:“你怎麽來了?”
“蔣予弄了張票,讓我拿給你。”李清潭把票從口袋裏拿出來,邊角有些褶皺,但并不影響使用。
他遞給她。
雲泥看了一眼,手垂在身側,沒接:“我晚上可能沒有時間,你還是拿回去讓他給別人吧,幫我跟蔣予說聲謝謝。”
李清潭沒說話,手也依舊伸着。
雲泥不敢看他的眼睛,視線落到他捏着票邊的手,食指和拇指上分別纏着一個創口貼。
兩個人僵持着,良久後,她妥協了,伸手接了過去。
李清潭倏地笑了一聲,但這個笑和之前都不一樣,帶着些從未有過的自嘲:“你真的沒時間嗎?”
雲泥心裏一緊,“晚上還有考試,可——”
“我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斷,丢下一句冷硬的“随便你”就轉身離開了這處。
她站在原地,像是被悶聲打了一棍,久久不能回神。
方淼從一旁慢吞吞挪過來,小心翼翼地關心道:“你們沒事吧?”
“沒事。”雲泥輕吸了口氣,把手裏票遞給她:“校慶晚會的票,你之前不是說想去看嗎,給你吧。”
“不用,我找朋友拿到了。”方淼語氣試探:“你真的不打算去啊,不是說李清潭和蔣予有表演節目嗎?”
雲泥沒有回答,胡亂把票塞進口袋,“走吧,我餓了。”
……
校慶晚會晚上七點開始,六點鐘左右就可以入場,方淼的朋友弄到幾張票,打算翹了晚自習過去看表演。
走之前,她問雲泥:“你真的不去嗎?”
雲泥搖了搖頭。
“好吧,那我走了啊。”
“嗯。”
教室裏弄到票的都去了大禮堂,沒弄到的也沒多少心思自習,拿着手機交頭接耳。
雲泥心不在焉的寫了會卷子,停下筆,伸手摸到口袋裏的門票,攥緊了又松開。
她扭頭看向窗外。
大禮堂靠近南門,離高三教學樓很遠,此時此刻裏面的熱鬧和喧嚣都和這裏無關。
忙碌雜亂的後臺,女生的化妝品堆滿了整張桌子,随處可見禮服和道具,地上都是亂七八糟的腳印。
李清潭和蔣予的節目在最後幾個,他還沒換衣服,從後臺另一側走出去,那裏可以看見整場的座位。
蔣予是從內部拿到的票,位置很考前,在第四排第五個。
這個點,已經有學生入場,随着時間的推移,那個位置的前後左右陸陸續續都坐了人。
六點五十。
學校領導、老師以及校友入場,他們的位置在前三排,經過一番走動,剩下的空位便沒幾個了。
李清潭靠着一側的柱子,簾子遮住他的大半身影,蔣予從後側走過來,“你
站這兒幹嗎呢?”
他順勢往觀衆席看了眼,看到那個空出來的座位,“你票沒給學姐嗎?”
李清潭收回視線,往裏走,“給了。”
蔣予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
給了。
但人沒來。
他跟過去:“哎,說不定學姐有事呢。再說了,我們的節目在最後幾個,學姐現在不來,不代表等會不來啊。”
李清潭沒說話,情緒卻肉眼可見的低落了下來。
他走到角落的位置,拿起鼓槌,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鼓面,發出的聲響也是斷斷續續的。
光影從側面打下來,襯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七點。
晚會正式開始,先是走流程的演講,從校長到優秀校友,陸陸續續說了大半個小時。
雲泥哪怕不在現場,但從班上那幾個女生的描述裏也能窺見幾分現場的歡快氣氛。
“開始了開始了!”女生激動地喚來好友:“我朋友給發了視頻,靠,好想去現場啊。”
“到哪個節目了?”
“高一和高二合作的大合唱。”
“下一個是什麽?”
“好像是舞蹈吧,群裏不是發了節目流程了嗎,你找一下,我手機等着接收視頻呢。”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前排一個手機圍了一圈人,不時冒出幾聲激動的尖叫和羨慕的嘆息,偶爾也會提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雲泥再也看不進去任何一個字,心裏像是裹着一團亂麻,抽絲剝繭後又是另一番苦楚。
她起身走出教室,去廁所用冷水洗了把臉。
發呆的時間裏,方淼發來一條消息。
-還有三個節目就到李清潭他們了,你真的不來嗎?
雲泥垂眸看着手機,臉上沒擦掉的水順着臉側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個名字。
她沒有回消息,走到樓梯口,風裏有很淡的煙味,和之前聞到的不太一樣。
月光落進走廊,少女的身影落在地上,夜色悄無聲息的揣測人心。
同一時刻的大禮堂,氣氛被上一場男團舞掀入高/潮,李清潭在滿場的歡呼聲裏走了出去。
四月的夜晚還帶着幾分涼意。
他穿了件單薄的長袖白T,站在燈光照不到的牆角,打火機的火苗在風裏搖搖欲墜。
手機揣在長褲口袋裏。
李清潭一手夾着煙,另只手摸出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昵稱,快速打了幾個字,要發送時卻猶豫了。
他低着眸,煙灰落下的瞬間,擡手點了發送。
裏面又結束一場表演,李清潭沒等到回複,轉身進了禮堂,路過觀衆席時,他看了眼那個空出來的座位,心徹底沉了下去。
蔣予換了身和他差不多裝扮的衣服,白短袖黑色中褲,清清爽爽的造型,很有少年感。
他笑了下:“趙老師剛剛在找你呢,說是可以把鼓搬過去了。”
“行。”李清潭擡手向後撥了下頭發,露出額和眉的輪廓。他走到鼓旁,莫名覺得喉嚨發澀,回頭問:“有水嗎?”
蔣予拿了瓶沒開過的純淨水遞過去:“你又去抽煙了?”
“半根。”他擰開喝了口水,喉嚨的澀被沖進了心裏,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幕前,主持人在報幕,角落入口處的門開了又關,有人出去有人進來。
幕後,李清潭和蔣予将設備整理好,隔着一層厚重的簾布站在暗處,蔣予第一次登臺表演,難免有些緊張,嘴裏還在哼着旋律。
李清潭從縫隙裏看着烏泱泱的觀衆席裏那一個空出的座位,垂眸輕輕嘆了聲氣。
十分鐘過去,上一個班級的小品圓滿落幕。
李清潭跟着趙老師從臺側上臺,将架子鼓的設備調試好,燈光沒有照到這一處,他整個人坐在黑暗裏,和其融為一體。
熟悉的前奏響起。
蔣予走到臺前,朝觀衆席做了個标準又潇灑的美式軍禮,惹得臺下一衆女生歡呼尖叫起來。
他扶着麥,回頭看向右側。
一束耀眼的燈光随之打到那一處,李清潭坐在光裏,臉龐漂亮又好看。
他單手握着鼓槌,另只手扶着麥,微微低頭靠近,清澈幹淨的嗓音傳遍整個大禮堂。
“這首歌,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
臺下觀衆席因為他這句話而沸騰起來,李清潭恍若未聞,鼓槌飛快地在指間轉了一圈。
在蔣予開口的同一瞬間,他擡手敲了下去——
“/你說呢/明知你不在還是會問/空氣卻不能代替你出聲/習慣像永不愈合的固執傷痕/一思念就撕裂靈魂——”
蔣予低沉細微的嗓音和架子鼓抑揚頓挫的立體鼓點完美融合。
唱至高/潮,鼓點愈發急促,兩道不同音色的聲音一前一後,卻又極好的交疊在一起。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我不願/你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我不願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世界的殘忍/我不願眼淚陪你到永恒——”
人山人海的歡呼聲裏,雲泥站在誰也注意不到的角落,隔着滿場自發舉起的手電筒的搖曳光影中,看着那個坐在光裏的少年。
他穿着寬大而幹淨的白T,揮舞鼓槌的身影潇灑利落,神情有些冷淡,敲出的鼓聲卻是熱烈的。
如同歌聲裏明明截然不同卻交織在一起的藏不住的喜歡和聽得見的落寞。
轉身離開的瞬間,她終于忍不住,眼淚如暴雨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