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冬的夜晚，寒風輕拂在臉上，帶走皮膚上最後一點點暖意。
在昏黃路燈的照耀下，三個被拉長的身影在路燈下似是有節奏地跳動。
“你确定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夏爍一邊摟着脫缰野馬，防止她跑，一邊撐着車門跟田湉說話。
“放心吧，這裏離家近。”田湉把還伸在門外的腳收進車內，“你就把她送回家就行。”
田湉關上門之前，看了眼被夏爍死命摟着，還揮舞手臂，嘴裏大喊：“我最好，我最棒，我是社會主義的小驕傲。”
就很……
“那你到家了給她發個信息。”夏爍關上車門後，目送車離開的時候，順手記下了車牌號。
“诶呦，祖宗，你可消停會吧。”夏爍把她高高揮舞的手臂抓在手裏，擁在懷中推着她往前走。
他暗下決心，以後說什麽也不能讓聞小楠再喝酒了，傷腦子。
不知不覺他們就走到一條廢棄鐵路邊上，這裏還能看到走高鐵的高架橋，面前是一條廢舊的鐵路，已經長滿雜草。
“到家了，到家了，我不走了。”聞小楠忽然安靜下來，嘟着嘴坐在地上，說什麽也不走了。
“沒到家呢。”夏爍真是頭疼，想要把她抱起來，但是沒成。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坐車送她回去，是想讓她在外面吹吹風醒醒酒。
“夏爍，我沒醉，就是喝多了點。”聞小楠嘟着嘴，手指在他鼻尖一下下輕點着。
夏爍雖然沒喝醉，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理智也有點随風而去。
她這個動作無疑是在挑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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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舔舔嘴唇，往後閃身，沉聲道：“別這樣。”
“哦。”聞小楠收手。
夏爍沒想到她還真就把手收了回去，但是看上去很失落，黯然神傷，坐在路邊，手搭在撐起的腿上，一直望着那條鐵路，像是想起了什麽。
“怎麽了？”夏爍以為是因為他的緣故聞小楠才這樣的，趕緊把鼻子湊過去又道，“沒事，沒事，你點吧，點吧。”
“你知道麽，我很小的時候，才一歲吧，我爸就外出打工，我媽要上班，家裏沒人管我，所以我一歲就上了幼兒園。”聞小楠說的時候，淚水瞬間濕潤了眼眶。
每次她回想起這個，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流淚。
接着她迅速收起眼淚，道：“但我覺得我很厲害，我是孩子王，女霸王。”
在她很是得意地哈哈笑幾聲後，秒收笑容：“我媽很辛苦的，這麽多年她就跟守活寡似的，雖然有我姥我姥爺的幫襯，但家裏沒有丈夫和父親根本照顧不過來。”
聞小楠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那座高架橋，試圖看到飛馳而過的高鐵，好像那是她的寄托。
“原來交通不發達，通訊也不發達，家裏沒電話，我媽一個月才能帶我到電報大樓打一次電話，我爸一年才能回來一次，整整兩天啊，他要坐硬座回來。後來我上學了，條件好一些，每到暑假，都會跟着我媽去找我爸，我就特別高興，看着沿途的風景，從北到南，就感覺心裏很放松，你懂嗎？”聞小楠紅着眼眶看他，“算了，你不懂。”
“從那時起，我就特別喜歡火車，因為火車能載着我爸回來，也能載着我去找我爸。”聞小楠用力擠了下眼睛，不讓淚水模糊視線。
她盯着那座高架橋繼續道：“所以我特別喜歡火車，火車能承載着我的思念，對我爸的思念。”
“再後來，有了手機，車也變快了，我爸就不在那麽南邊的地方打工了，就來這裏了，所以我就考到了這裏，可能……”聞小楠再次濕潤眼眶，她緊咬着下唇，抽了下鼻子，繼續說。
“我媽跟我說，小時候我爸回來，我們一家三口擠在一張床上，晚上睡覺的時候，每隔一會，我就要起來看一眼，生怕我醒來，爸爸就走了。”
說到這，聞小楠的淚水終于止不住，她從褲子裏摸出一張面巾紙，擤鼻涕的功夫順便抹掉眼淚。
然後随手遞給夏爍。
夏爍捏着鼻涕紙沒有扔：“那叔叔現在呢？”
他對她爸知之甚少，他也沒體會過沒有父親陪伴的童年是怎樣的，但一定很難過。
但是他媽在他小的時候，生二胎時難産去世，大人小孩都沒保住。
之後他就一直跟着他爸過，也許是兩個都是大老爺們，沒那麽細膩，他并不覺得怎樣。
只是看到聞小楠的樣子，他真的很心疼，攬過她的肩想要安慰，卻被她躲開了。
“他倆離婚了。我爸還在隔壁市打工呢，我給他買了房他也不過來住。”聞小楠垂下頭，她大口吸氣，不想讓眼淚掉下來，但淚珠還是不争氣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哎。”聞小楠嘆氣，接着擡起頭看着他抿嘴笑，是那種很純真的笑容，但有些勉強，“我小時候最喜歡坐火車了，逛蕩逛蕩，然後就能見到爸爸。”
然後她望着高架橋又補了一句：“現在也是。”
“只是，我爸好像不喜歡我，這也是我後來才發現的。我發現身邊的同事，有孩子的男同事，他們好像都很喜歡自家孩子，有的家也很遠，但只要放假他們就回去看孩子。我不是，我爸不喜歡我，也許就是不喜歡女兒吧。”聞小楠憋着淚水，晃晃頭，感覺有點頭疼。
“每個做父母的都喜歡自己的孩子，叔叔……”夏爍看着她，想要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只是被她搶先一步自己擦幹，只好把手收回來，“叔叔他應該是表達的方式不一樣吧。”
“不會的，喜歡一個人，尤其是自己的骨肉更是藏不住喜愛的，我能看出來，他對我，就是責任吧，也許責任都沒到。”聞小楠撅着嘴，有些失望地望着空空的高架橋，還有挂在橋邊的月亮。
她喃喃：“我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可能就只有幾年不到，互相都不了解，現在我長大了，更有距離感了。”
夏爍聽她說這些，實在是心疼。
她這樣的性格也不能怪她。
一個女孩，沒有父親的疼愛，難免會像個爺們一樣，因為沒有人護着她，就算有母愛，那也不是父愛所能比的。
母愛如水，父愛如山，缺一不可。
聞小楠坐着沒動，呆呆望着面前的鐵路出神：“等我上了高中，他在我媽的威逼下回來了，但是也沒在家待多久，他是個閑不住的人，他又到鄉下去養兔子，一養又是幾年。”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喜歡上小兔子了。”聞小楠撇撇嘴，其實這些她不想說的，也許是因為喝多了，才一股腦地吐出來。
但現在吹着風，她有些清醒了。
她笑着轉過頭看他：“你別這麽看着我，搞得我很可憐似的，沒有，我過得挺好的。”
就是沒有父親的愛。
她長這麽大，都沒有跟她爸一起過過生日，就覺得很委屈。
她上大學他爸也沒送過。
她很羨慕別人一家三口出去玩，覺得超級幸福，但她也沒有過。
有時候她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自己的出生不受歡迎，她要是個男生，也許她爸就會喜歡她了。
“嗐。”聞小楠抹掉眼淚，拍了幾下他的肩膀，“換個表情，不然會讓我覺得我是個可憐蟲。”
“小楠……”夏爍想說，以後他來保護她。
只是被聞小楠的叫聲打斷。
“快看，快看，火車！”聞小楠幾乎是瞬間就從地上站起來，激動地指着從橋上飛馳而過的白色高鐵。
仿佛帶着她的思念飛向了遠方。
其實她沒說，爸媽離婚，跟她也有關系。
大學期間有一次回家，她拿着趙丹雅的手機玩，無意中看到一個人的短信，上面“老婆”兩個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沖擊着她的大腦。
但聞小楠竟然特別地平靜，只是冷靜地問趙丹雅這人是誰，然後“哦”了一聲。
她記得特別清楚，她還提醒趙丹雅不要忘了删信息。
她還記得，那一刻看到趙丹雅臉上久久揮之不去的尴尬。
其實聞小楠特別能理解趙丹雅，20多年，都是聞小楠當男生當老公一樣在她身邊，跟她相依為命。
重活力氣活都是聞小楠做，甚至家裏用來腌酸菜的白菜他都沒有搬過。
原本丈夫、父親該做的一切，在聞小楠長大之後就都包攬下來，她沒辦法像一個柔弱的妹子一樣，嬌滴滴地跟人撒嬌，嚣張跋扈還任性。
因為沒人護着，她必須把母親牢牢守住，護在身後。
而她爸聞名在這段婚姻，在這個家庭裏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印象中，聞小楠只記得他爸管她學習，因為她學習跟趙丹雅吵架，如此往複，再後來，她就稀裏糊塗成年了。
聞小楠似乎是麻木了，對她爸聞名也不抱什麽希望，也沒什麽特別的感情。
雖然她還是會在聞名坐火車離開時，瘋狂追趕火車，直到火車消失在視線中，然後蹲在地上泣不成聲，渾身發抖，半天也站不起來；依然會想要離聞名所在城市近一點；依然會喜歡他養過的動物。
只因為那是父親，一個在她記憶中，只有分別痛苦的父親。
再後來，趙丹雅跟她談了一次，但聞小楠尊重她的選擇，也說不會把這事告訴聞名。
可趙丹雅認為這樣做人沒有底線，便毅然選擇了離婚。
至今兩人都還是單身。
但聞小楠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而趙丹雅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在無盡等待中被消磨殆盡。
老實說，聞小楠在得知這件事情後大哭一場，沒人知道，連趙丹雅都不知道。
她後悔，要是那次當作沒看到，該有多好。
即使現在她有能力了，也能養得起爸媽，盡管他們不需要。
但還是會時常想起，并且感到自責。
人都是要成長的，一瞬間，就回不去從前了。
“我們去旅行吧？”夏爍在她看着火車消失在視野裏，還一直眺望着的時候開口說道。
“不去。”聞小楠噘着嘴，再次坐在地上。
現在她清醒多了。
人總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多愁善感，更會在酒精的作用下，說一些平時不會說出的話。
她今天話有點多。
忽然間她從地上站起來，手叉腰，指着坐在地上仰頭看她的夏爍：“我跟你說這些，你要帶進棺材裏。”
“嗯。”夏爍點頭，他會的。
“不許跟任何人說。”聞小楠揮着拳頭威脅道。
“嗯。”夏爍再次點頭，拉着她坐下。
“那就好。”聞小楠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笑着坐下，像個孩子一樣，抱着蜷起的雙腿前後晃着。
她睫毛長長，月亮的銀光灑在上面，翩翩起舞。
夏爍立刻掏出手機，“咔嚓”一聲，記錄下她黑夜裏的笑容。
比哪次笑得都要開心。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