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鄉遇故知

日子就這麽在蕭鴻的逍遙閑散中過去,很快就到了公布殿試名單的時候。

會試一共有五百名各地舉子參考,其中二百人能通過會試,這二百人裏又有五十人,能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決出最後的名次。

蕭鴻的名次與他他自己所料相去不遠,是三四十位,能參加殿試,卻又不是特別拔尖。沈衡考得卻比蕭鴻想得要好,竟然是會試筆試的第二名,在他前面的那個是個淮南道來的舉人,年歲已經三十餘,也早有才名,算得上一方名士,風頭十分強勁,被他壓一頭也不冤。但沈衡在京城內聲名極好,才氣早為衆人認可,長相也出衆,給皇帝留下好印象極其容易。只要他殿試上沒失心瘋了胡說八道,一甲是沒得跑了。

殿試那日,蕭泱攜着三弟一道進宮應試。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不僅要寫,還有口頭應對。文武百官在一旁共同監場,考的不僅是才學,還有禮儀氣度,心理素質和臨場應變。

蕭鴻年僅十四,身量尚小,卻因名次靠後被排在隊尾。蕭泱作為大理寺少卿,本該站在文官前列,卻因擔心小弟,偷偷往後站了站,同戶部的幾個官員站在了一起,死死盯着小弟一舉一動,生怕他有什麽失儀闖了禍。

大玄的皇帝陛下雲晏已經坐在了龍椅上,仔細打量着階下齊齊整整站着的五十位考生。年長的已經胡須花白,年幼的還一臉稚氣;富貴的一身绫羅綢緞,寒素的只是粗布麻衣;緊張的捏着袖子抖抖索索,自信的安安靜靜地看着地面……這些人毫無疑問是大玄的精英,這最後一步的殿試,會決定他們的才華,被用在什麽地方。

皇帝擺了擺手,身邊的太監捧着金盤,給各位考生發下紙筆。第一題是筆試,考一輪詩賦,以春景作詩,格律不限。

這一題自然是好答的。金殿之上并無甚春景,沒有即景之說,全憑才子們肆意揮灑。只是誰能寫得最好,就不一定了。

時限是一炷香。香燃盡之後,太監将詩作收上來,貼在殿前,由文武百官和皇帝一同評論。

雲晏走到貼着詩作的看板前将五十首詩粗粗掃了一遍,突然指向其中一首詩道:“諸位愛卿,以為這首如何?”

衆人伸長脖子看去,早有站得近的讀了出來,道是: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一群考生在聽到“綠楊煙外曉寒輕”時就已經開始嘆氣了。光這“輕”和下句的“鬧”字,就已經絕了。衆臣也是驚喜贊嘆不絕,皇帝的表情也是相當欣賞。

蕭泱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見身邊一聲冷哼。

他回過頭,看見戶部的主事韓禹抱着雙臂站在那,臉上毫無表情,眼神中卻透着一絲不屑。

“韓大人可有什麽高見?”周圍人顯然也不是聾子,聽見了這一聲冷哼,紛紛帶些不滿地發問。

蕭泱有些疑惑,他沒記錯的話,韓禹不是科舉出身,而是幾年前舉逸民由戶部尚書直接推薦的,在農事方面頗有些才幹,但是從未有詩文之名。這首詩大家都覺得好,韓禹難道還能挑出毛病?

韓禹看着投來不解目光的衆同僚,淡淡道:“并無。只是慨嘆,這位石公子當真是偷天妙手繡文章,要拔頭籌呢。”不知是不是蕭泱聽錯,他在“偷”字上特別用力。

皇帝沒有聽見後面臣子們小小的争議。他正注意着這首詩的作者。石越,這個名字他相當陌生,會試時他的文章似乎并沒有這麽出彩,沒有名列前茅,是以皇帝陛下并沒有什麽印象。雲晏令太監尋出了石越的會試文章,草草翻閱了一下,寫的卻是新奇,有些巷戰對抗、以弱勝強的論述頗為有趣,只是辭藻不甚工,文法也粗糙,那些老學究主考不過把他列為這五十人的壓尾罷了。

雲晏拿着那份文稿沉吟了一下,科舉終究是要選有真本事的人才而不是只會寫文章的人,辭藻文采都是次的。這個石越,可能真是個賢才。

“石越是哪個?”雲晏回到龍椅上坐下,看似頗為随意地問了一句,就見一個考生出了列,跪地叩首。

雲晏掃了一眼,長相氣度都很平凡,扔進人堆裏就找不到的那種。只是眼底卻有一種莫名的自信,叫人很是歡喜。

“會試時,你寫到一些對付東南海寇的策略。”雲晏很感興趣地問道:“說是什麽……鴛鴦陣?”

“是。陛下,臣設想的是,蠻夷入侵,城內居民多而兵勇少,如何抵抗的問題。”石越回答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有些顫抖:“這是需要三五個人共同戰鬥,配合長短兵器和護盾,這樣短兵相接,不至于吃虧。”

“很有意思。”雲晏微微笑了笑:“朕覺得倒是可行。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石越道:“臣一直很關心東南海寇的問題,此法是臣殚精竭慮想到的。”

蕭泱側頭本是想看看他家三弟的情況,可他卻對上了韓禹的臉。他發誓他沒有看錯,韓禹此時的表情已經是明目張膽的鄙夷了。

“韓主事?”他輕聲問了一句:“你……有什麽異議麽?”

“沒什麽。”韓禹聽見他的問話迅速收拾好臉上表情,擺出一張僵硬而無表情的臉。

“你臉色很不好啊。”

“哦,可能是下官早上沒吃飯此刻有些餓了。”

“……”蕭泱知道他不想多說,也沒再多問。他仔細思考了一下石越的意見,越想越覺得有理有據又有用,簡直完美……韓禹到底在鄙夷些什麽?

一場殿試考下來,蕭泱帶着一肚子疑慮和蔫頭耷腦的三弟回家。進門一看,爹爹二弟都在,嗯還有溫若飛……這幾個月相處下來若飛對他們家而言已經不算外人了。

“殿試如何?”蕭铎第一句就是這個。

“不怎樣……”蕭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一甩手坐下喝茶:“好多厲害的人,我肯定沒戲。”

“泱兒?”蕭铎看向大兒子。

“爹爹您也知道,沈衡那些人都很強……今天還有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石越,詩詞和對答都挺出彩的。”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就那個石越……哎若飛哥你怎麽了?”蕭鴻說到一半,就見溫若飛一口茶水嗆出來,捶着胸口猛咳,自家二哥連忙給他拍背。

“你說……咳咳,什麽來着?綠楊煙外曉寒輕?”溫若飛一臉驚詫:“那人……不叫宋祁?”

“宋祁?他叫石越……”蕭鴻有些懵了:“宋祁是誰?”

“石越……”溫若飛皺緊了眉。“他寫的可是這樣?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你知道!?”蕭泱心頭巨震,随即很快反應了過來。瞬間聲音都抖了:“這……這不是他的詩?他……這是舞弊?”蕭泱只覺得脊背發涼,他終于理解了韓禹的那種眼神……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科舉舞弊是殺頭的大罪,韓禹既然知道,為何不當面揭穿?

“不是。”溫若飛深吸一口氣:“是我們那邊一位詩人的詩……不,不是詩,這不過是一首詞而已。”

“那他是舞弊!這可是要殺頭的!”蕭鴻幾乎跳起來:“怎麽能這樣!必須要報告聖上!”

“若飛,你這樣說可有憑據?”蕭泱也攥緊了拳頭。

“……沒有。”溫若飛搖頭。“宋祁……在這世上沒有半本詩集存世,也沒有作品流傳。如果不是我……和宋祁同一故鄉,只怕根本不會知道有這個人。況且他的詩詞已經張榜示衆,單憑我能誦讀他的作品,也不足為信……”

蕭家人已經多少知道些溫若飛的來歷,知道他的故鄉極為遙遠神秘,似乎是個桃源一樣不可探求的所在,溫若飛也不刻意隐瞞自己身世。

“有人知道啊!”蕭泱脫口而出:“戶部的主事韓禹,他似乎也知道……石越作詩,他一臉不屑,我還納悶。”

“韓禹?”溫若飛愣住了:“他是哪位?”

“韓禹是戶部尚書推薦上來的人才,據說在農事方面頗有才華,和你一樣,也通曉機關,改進過水車耕犁。”蕭铎淡淡開口:“難道,韓禹和若飛是同鄉麽?”

溫若飛臉上有了些喜色:“這樣……很有可能……”

“可是韓禹也沒有當場拆穿啊……”蕭鴻憤懑地皺眉。

“他可能也沒有證據。”蕭淵道:“這種事情,韓禹沒理由幫石越隐瞞,可能真的是空口無憑。”

“或許吧。咱們……也不要聲張了吧。”溫若飛嘆氣。如果當場争辯起來,沒有有力的證據,只會引火燒身。韓禹的做法他能理解。而且……如果韓禹和石越都是穿越者,要韓禹當場揭發石越,從而讓他被砍頭,只怕也是很難接受的……現代人早已習慣了各種侵權和被侵權,盜用一首詩詞就要死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很多穿越小說的主角都盜用前人的詩詞給自己臉上貼金,石越,也不能免俗吧。

“可是……”蕭鴻皺着小臉,抿着嘴唇:“雖然我考不了一甲,可是讓這種小人得志,非君子所為!”

“鴻兒。”蕭泱揉了揉太陽穴:“此事非同小可,不要逞性。”

“大哥,你身為大理寺少卿,就不願伸張正義嗎?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就這樣屈居一個欺世盜名的小人之下,如何甘心!”蕭鴻霍地站起身來,顯然十分憤怒。

“鴻兒莫要激動,我們手頭沒有證據,也是不得已的。”蕭淵拉住他:“你怎麽能生大哥的氣?”

“我……”蕭鴻咬着嘴唇:“我氣不過罷了。大哥,我魯莽了。”

“沒事。”蕭泱擺了擺手。“你心中不忿,大哥亦有同感。只是如今沒有憑據奈何他不得。”

蕭鴻恹恹地點了點頭,道:“我想回去休息了。”

“去吧。”蕭铎看了看小兒子,雖有一腔熱血,終究還是心氣太高。

“那個……伯元兄。”溫若飛喚了一聲蕭泱的字:“我想見見韓禹。”

“行,我幫你約他。”蕭泱爽快地答應了:“怎麽,你還想從他那裏找些證據?”

溫若飛苦笑:“不是……不過是他鄉遇故知,想要結交一番罷了。”

“是嗎……”蕭泱點頭:“韓禹官聲很正,是個同你一樣做實事的人。若也能做朋友,當真是太好了。”

“那就有勞伯元兄了。”溫若飛心中百感交集。這一日偶然知道了兩個同是穿越者的老鄉,一個在戶部,一個卻用先人的詩詞作為自己的進身之階……石越自己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這般用文才為自己立名,難道就沒想過萬一日後背的詩詞不夠應付了該怎麽辦?想來想去,他的事情自己也管不了。溫若飛也不願和他見面,彼此身份一亮反而尴尬,他只想見見韓禹。

作者有話要說: 宋祁是北宋詞人。文中所寫是他的《玉樓春》,宋祁也因為這首詞得名“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很風流的名字呢。

石越提到的鴛鴦陣是戚繼光的知名戰法,首創是不是戚繼光鯉魚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是石越自己的主意233.

溫若飛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投石機梨花槍都是前輩科學家的成果,從這一點來說他是古人成果的搬運工。這一點鯉魚已經提過了,他也沒有把這些東西當做自己的智力成果往外張揚,所以到現在他還只是個小主簿。溫若飛和韓禹限于時(作)代(者)研(本)究(人)條(智)件(商)都不能搞出什麽超越性的黑科技……嗯這就是兩個苦逼理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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