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葫蘆娃
長生做了一個夢,夢裏雜糅着前生今世。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小豆丁,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便一頭紮在師父懷裏。小爪子抓着衣襟爬起來,笑嘻嘻地在師父臉上吧唧了一大口,甜滋滋地等着誇獎。
可師父什麽話也未講,嘴角噙着若有似乎的笑意。他把長生放在一棵小樹苗旁,對着長生說,“這是長生樹,傳說可以活千年而不枯。”
他背着手走向了天邊的一團迷霧中,有悠遠的聲音傳來,“慢慢走,師父等你。”
緊接着落日徐徐,燒紅了天邊的雲。那雲低垂将火蔓延到了地上,飛竄的火星将整個夢境燒成了燎原。
枯了能活千年的長生樹,死了取名為長生的人。
他的師父,算命界的奇葩,在道士圈獨樹一幟。
畫面突變,時角登時陌生起來。他手裏拿着一個不知道什麽名字的玩意兒,裏面變出來兩個正在親親的大活人。
太傷風化了!長生連忙捂住眼睛,從指頭縫裏偷偷地瞄了好幾眼。
這個兩人一動不動,像是被施了法術定格一般。個高點兒的男生露出一張俊朗的側臉,正略微低着頭親吻着懷裏的人。那人只露出一雙眼睛,動情之時眼梢像是抹上了一層桃米分。
“好一對狗男男!”
長生心裏冒出來一句陌生的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這才回過神,明白剛才說話的可能是原身。這時長生心裏忽然感到一陣憤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抓起身邊一袋薯片,洩憤似的往嘴裏倒。正當大口大口咀嚼的時候,一個薯片碎渣生生卡住了食道。他的雙手扼上脖子,整個人像只被甩到河岸上的魚,吸不到零星的空氣。
在雙腿一蹬,兩眼一閉之前,長生好像聽到門被踹碎的聲音。
太令人痛心了,自己上輩子是餓死的,終于穿越一次沒想到還算是撐死的。
長生委委屈屈地想,無論哪種死法都能載入笑話大全。尤其原身好像還遭到了渣男劈腿,對方好像叫……
一陣白光襲來,長生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接了一句,“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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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還記得那個王八蛋!”袁青坐在病床邊生氣地大吼,拳頭還不停地錘着床,“醒來第一句話為什麽喊着他的名字!我辛辛苦苦守了你三天三夜!”
長生一臉懵逼,完全不明白這是個什麽狀況。他看了一眼對方毛衣下隆起的有力肌肉,暗暗地把‘你是誰’這個問題咽了回去。這個人一看就打不過啊,還不能給他算命,嘤嘤我要回地府!
長生眨巴眨巴眼,可憐巴巴的說,“我餓了……”
生前被餓死的空虛感依舊十分強烈,而且他前生是個吃不胖體質,師父又愛帶他去禦膳房,後來大慶的皇帝又賜給他一名禦廚。讓他真正做到了,從睜開雙眼到閉上睡覺,從未停下吃的腳步。
“那你也不準吃!”袁青怒目瞪着他,“你看看你都胖成國寶了。”
說着他從褲兜了掏出一個手掌心大小的鏡子,推到長生面前,“我不過出國做了半年交換生,回來你就吃成了一個正方形!”
長生擡眼一看,一顆肉嘟嘟的小鼻子機靈可愛,他滿意道,“嘿嘿這鼻子還挺有福氣的。”
袁青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鏡子太小照不到對方的全臉,他拿着鏡子蹬蹬蹬後退了好幾步,“你現在再看看。”
他伸長胳膊,高高地舉起鏡子照向長生。日光從鏡面反射一閃,吓得長生頓時打了一個哆嗦。
作為一個鬼上身的真實案例,這種照妖鏡畫面太吓鬼了!
長生顫顫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大臉一下垮了下來。眼裏蓄滿了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擠出來。
袁青心裏一慌,連忙安慰他,“你別擔心,我問過醫生了,你這是因為生病吃藥有激素才胖起來的。身體記憶還在,應該很快就能瘦下來。”
長生吸吸鼻子,“那減肥很簡單嗎?”
又見對方軟了下來,順口問出了一直埂在心間的問題,“對了,請問你是誰呀?”
袁青呆滞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做了幾個深呼吸,左手死死地壓住想要揍人的右手,才問,“你……忘記我是誰了?”
“我什麽都記不得了。”長生老老實實地坦白。
袁青一下嚴肅起來,“我是你的債主,欠我的三萬塊錢你打算什麽時候還?”
長生懵懂地看着他,“三萬塊是多少錢?”能換成幾兩銀子?
袁青挫敗地嘆了口氣,站起來揉揉長生的腦袋,“你先在這裏,我去問問醫生。為什麽吃撐了……還會失憶。我的天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飯吃進腦子裏去了?”
袁青喃喃碎語,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覺得大事不好火速沖出了病房。
長生見人走了,這才打量起四周。
這間房子以白色為主調,通過窗子陽光都能從地面上閃光。一旁放着兩張看起來很柔軟的椅子,大概是師父念了許久的沙發。正對着床的前方挂着一個黑黝黝的長方形薄盒子,長生還未來得及與腦海中的名詞相連起來,便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他像只小倉鼠一般,一下來了精神,皺着小鼻子用力吸了幾口,努力在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兒裏捕捉香氣。他掀開被子,汲上拖鞋,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着出了門。順着走廊走了幾米,那香氣在個房間前頓時濃郁起來。
是魚湯面!長生眼中放着光,盯住門板不松眼。
師父第一次帶他溜進禦膳房時,就偷吃了一碗魚湯面。湯色澤油瑩嫩白,面根根筋道順滑。跐溜一口湯面,便是連唇齒裏都纏繞着鮮香。
長生吞了大口口水,心底被魚湯面勾引的酥□□癢,整個人都要變身成饞蟲。
正當他悻悻地轉身時,門忽然從裏面打開,一個人提着保溫桶走了出來。長生反射性地擡頭看了對方一眼,既而撇了撇嘴,那人面色清冷,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微抿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冷豔卻不好相與。
“你在這裏做什麽?”陳青竹看着眼前的大號糯米團子,冷聲道。
長生打了個激靈,腦子都沒過,脫口而出,“魚湯面。”
陳青竹像是被這三個字逗笑了,“聞出來了?”
長生像是被他的眼神吸引進去,又如同被妖精迷惑了心智,吐出內心所有的秘密般一字一頓道,“鯉魚骨,豬骨,蝦籽少了一些。”
他砸吧砸吧嘴,“想吃。”
陳青竹把保溫桶遞給他,沒想到糯米團子還能猜出來這麽多,“你倒是厲害,給你了。”
長生激動地接過保溫桶,“那我怎麽……”
陳青竹皺着眉,看着自己的保溫桶已經被另一只手占據,他的聲音又染上一層薄霜,“你自己留着吧。”
對方頭也不回幾步離開,長生抱着保溫桶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對着懷裏的保溫桶愁眉苦臉。面是到手了,但為什麽不送道士送上天?這貨怎麽打開?
等到袁青回來的時候,就見長生苦着臉對着保溫桶發呆。
“醫生說你受了刺激,暫時性失憶也屬于正常。”袁青看着保溫桶如臨大敵,“這是誰給你送來的?程秋?那個混蛋在哪兒呢!”
袁青說着就要撸袖子動手,一副堅決要和腦殘講道理的模樣。
“是別人給我的。”長生把保溫桶遞給袁青,希望對方能打開,“那個人我也不認識。”
“不認識的人給你你就要了?”袁青理智上告誡自己不要和失憶的人一般見識,畢竟對方也就相當于幼兒園智商,但感情上實在控制不住,“不要吃陌生人給的糖聽沒聽見?”
“我覺得他不是壞人。”長生小聲反駁道。
“為什麽?”
“因為他長得好看。”
袁青:……揍智商暫時不上線的人犯不犯法?!
……
袁青辦好了出院手續,又去停車場把車開到住院部樓前。剛吃完一桶魚湯面,被袁青勒令這是他最後一頓飽飯的長生,心滿意足地站在門前等袁青把車開上來。他手裏還拿着一個黑色的保溫桶,萬一哪天有機緣再還給那個看起來冷清但實際上心腸特別好的美人。
長生雖然聽師父念叨過多次現代世界,但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才被震撼了一把。面對着高樓大廈,水泥叢林,抑或是周圍充斥的陌生噪音,無一不赤-裸-裸地撕裂着他的逃避。時時刻刻提醒着他的孤身,唯一能慰藉的或許便是對師父的回憶,還有……
他緊緊地攥着手裏的保溫桶,試圖在寒風中抓住一些溫暖。
袁青按了按喇叭,把副駕駛的門打開,“快點上來,外面冷。”
長生終于把自己塞進去,對着手呵了口氣又搓了搓。
“暖風剛開,一會兒溫度就上來了。”袁青調轉着方向盤,交待着,“你現在失憶了也是好事兒,腦子裏記程秋的地方還不如塞個片兒呢。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小電影是什麽。那是人類的必需品,回頭我再傳給你幾套。”
“你叫王耿直,咱倆以前老家住對門,交情好的可以混用紙尿褲的那種。”袁青說,“後來我爸媽常年不在家,你……”
他頓了頓,眼睛看向前方,紅燈開始讀秒,“你爸媽已經去世挺多年了,咱倆就相依為命。我一直堅定着要好好疼你,像你的再生父母一樣對你……哎呦別用那瓶子揍我。”
袁青覺得喉嚨有些緊,就省下了肚子裏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耿直比他小幾歲倆人都是獨生子,但又把對方當親兄弟。自從耿直父母意外雙亡後,袁青更是從心裏疼他。就連知道耿直的性取向也只是陰了幾天臉,但沒想到這事兒被有心人捅到了耿直親戚那兒去。如同感染病毒一般,所有的親戚都冷臉朝着他,直覺的對方是個變态。
袁青嘆了口氣,心想失憶了也好,糟心事兒忘得也幹淨。
長生鼓着腮幫子直哼哼,別過去臉佯裝生氣地不看他。
袁青忽然想到什麽,一下樂了,從褲兜裏掏出一個黑色錢包扔給長生,“你瞧瞧,這是你的身份證。”
證件照裏的人看起來十分清秀,烏黑的眼瞳像是璀璨星空。他稍稍抿了一下嘴角,便浮現出兩個小梨渦,和他前世的長相分毫不差。那個時候,師父經常揉揉他的頭發,捏捏小臉,說,“我家長生若是姑娘家,門檻定被冰人踏平了。”
師父挺胸擡頭十分驕傲地說,“還好為師神機妙算,四海為家!”
手指在照片上摩挲幾下,長生內心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陽光穿破厚重的寒氣,從遙遠的時空而來,帶着一絲溫暖,放到他的心間。給了他勇氣,帶着師父的回憶,來踏入這陌生的世間。
長生攥起帶着幾顆肉窩窩的小拳頭,“我一定會努力減肥噠!”
袁青爽朗地大笑幾聲,“對!忘記渣男甩走肥肉,打他的臉!”
正在這時響起一聲高亢的音樂,男音渾厚,“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嘹亮。”
長生被驚呆了,屁股麻酥酥的!還不停的震動!雖然有些小小的爽感,但還是有點害怕!
“你的手機。”袁青提醒他,見長生一臉不安才想起來對方真是什麽都忘了個幹淨,“在你屁股兜裏,我給你放進去的。”
長生這才松了一口氣,從後面摸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上面不停閃着一張和夢境中相似的臉。
“程秋?!”袁青探過頭看了一眼,既而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