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做的?”覃最問。

“幸福麽?”江初又去欣賞了一下自己做的蛋糕……不,主要是欣賞自己寫滿一蛋糕的各種“最”字,把專門從店裏要來的“18”蠟燭插上。

覃最看着江初認真點蠟燭的側臉,沒說什麽,去廚房給自己下了碗素面。

等他端着面出來,江初已經把沙發上的靠墊都扒拉下來堆靠在沙發前面,曲着條腿坐好了,邊看電影邊啃一只鴨爪。

“來這兒。”他沖覃最拍拍身旁的墊子。

覃最坐下,把碗推到中間,從茶幾旁邊碼了一地的啤酒堆裏拿出一瓶。

“別,”江初把鴨爪扔盤子裏,擦擦手飛快地奪了過來,“擺着好看的,沒讓你真喝。”

“怎麽了?”覃最看着他。

“明天你上學,我上班,今夜不宜飲酒。”江初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瓶飲料,沒找着起子,幹脆直接塞給覃最,“上牙。”

覃最有點兒無語地拿着江初給他的飲料:維他豆奶,“咔咔”兩下,很利索地把瓶蓋咬開了。

“先放着,等會兒過了十二點再碰,我把這個吃完。”江初拿起剛才的鴨爪繼續啃,還踢踢覃最的腳踝,“這電影你看過麽?”

“沒有。”覃最又拿了瓶啤酒咬開,“你喝那個吧,我喝啤酒沒事。”

江初雖然知道覃最那個灌二鍋頭跟灌白水似的量,幾瓶啤酒就跟喝橙汁差不多,但一想他明天要上學,還是忍不住叮囑:“少喝點兒,意思意思行了。”

“嗯。”覃最應了聲,“多喝點兒也不會喝成你那樣。”

“我哪樣了?”江初條件反射就來了句。

這話說完,他倆同時想起來昨天給江初親吐了的那個畫面。

覃最想得還更多一點兒,無縫連接到剛才在房間裏被打斷的回憶畫面。

眼下兩人肩靠肩坐着,偏着腦袋大眼瞪小眼,距離也快跟昨天差不多了。

“你自己知道。”覃最仰脖子灌了口啤酒,把視線定到電視上。

“哎。”江初扔掉骨頭笑笑,昨天他有點兒暈,現在清醒了想想,多少還是有點兒尴尬。

主要嘴唇剛磕碰完就吐了很尴尬。

他自覺地喝豆奶,說:“跟你的量是比不了。”

“用跟我比麽,”周騰湊到覃最腳邊蹲着,覃最晃晃腳踝碰碰它的小手,“給它喝兩瓶也不至于。”

周騰擡爪子扒拉他。

“你丫兒開心了話多是吧?親你一口能掉塊肉還是怎麽的?”江初“啧”了聲,用豆奶碰一下覃最的啤酒瓶,“十二點了,趕緊扔了水晶鞋逃走吧。”

覃最盯着江初看一會兒,再次堅定了對他的看法,這人有時候真的很神奇。

“謝謝。”他眼裏帶了點兒笑,低聲說了句。

江初剛想回一句“且謝着吧”,覃最手機響了。

他腦子裏自動蹦出梁小佳的名字。

果然,覃最拿着手機去陽臺一接又是十幾分鐘。

等他再回來,江初已經快把中午從江連天那兒帶回來的孜然羊肉幹完了。

“你朋友?祝你生日快樂呢?”江初問着,把剩下幾塊羊肉都扔覃最碗裏,空盤子摞到一邊。

覃最“嗯”了聲,表情卻沒有很開心,好像還有點兒嚴肅。

“我一直想問來着,你這朋友處得跟對象似的,一天一個電話,還挺黏糊。”江初假裝無意地說。

他對這個梁小佳是真有點兒好奇,他跟大奔方子他們再鐵都沒到過這份兒上,幾個前女友的電話加起來也沒這麽勤過。

而且大老爺們兒打電話祝生日快樂,要不是喝多了侃大山,或者借錢,連五分鐘都聊不到。

要不是知道梁小佳是男的,覃最說不是女朋友他說什麽都不信。

覃最沒說話,飛快地摁了幾下手機,給梁小佳發了條微信就把手機扔沙發上,然後又灌了口啤酒才開口:“不說他。”

“那說說你媽。”江初站起來活動活動,想找找自己的手機。

覃最背看着沙發,曲着一條腿,架着胳膊看他。

“你今天反應有點兒大了,”江初說,“你剛來就直接被你媽放我這兒,也沒見你有那麽大意見。”

江初本來還想說要是真是因為寫錯名字,有點兒犯不上;記錯生日也不是不可能,江初老媽在他初一的時候還跑去小學給他開過家長會。

很多事兒确實得長大以後才明白,生意、家庭、父母、孩子、自己……大人每天要往心裏記的事兒比想象中多得多。

他現在還沒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地步,光操持一個小破公司和自己,時不時都會覺得焦頭爛額。

覃最開學那天他不就把他給忘了。

但是話到嘴邊,想想他們母子之間也不止是寫錯名字和記錯生日這麽簡單,不能單拎着這一檔子事兒分析,顯得太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而且我臨走前,你媽讓我替她跟你道個歉,說她今天确實是沒反應過來。”江初沒找着手機,先摸着煙了,就點了一根靠在餐桌上。

“所以你是叫過那個名字?”他問覃最,“後來才改成現在的‘覃最’?”

覃最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沒有表情,也沒像中午那樣暴躁,沉默地盯着電視。

江初一根煙都燎到煙屁股了,以為覃最不打算開口,準備換個話題把這一段兒帶過去,覃最才開口說了句:“她沒跟你們說過麽。”

“她說了我還犯得着問你麽。”江初把煙和火機抛給覃最,“一根,你中午吃我一整包了。”

“她是被我爸灌醉了懷的我,當時她已經找好這邊的工作,決定去離婚了。”覃最叼出根煙點上,聲音平淡,“基本等于強奸。”

江初愣了愣。

這人還真是要麽不開口,一開口就讓人接不上話。

“她一直看不上我爸,我不知道他們一開始為什麽會結婚。”覃最望着電視,對這些他從街坊鄰裏的閑言碎語裏,從他爸每次喝醉後嘟嘟囔囔的自述裏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他早已經麻木了。

“我爸以為她有了小孩就不會往外跑,不會‘心那麽野’,會認命安分下來。”煙灰掉了一截在褲子上,覃最伸手彈了彈,“可能她也試着‘認命’了幾年,但是她恨我。”

“名字是她給我取的,我爸想補償她,讓我随她的姓,”覃最接着說,“小時候我不懂,後來想想,可能我該慶幸她沒有直接用犯罪的罪。”

江初喉頭動動,這事兒太他媽操蛋了,他震驚的同時都有些後悔開這個口。

“那你現在的名字……”他皺着眉問。

“我自己去改的。”覃最看向他,“16歲,送我自己的生日禮物。”

江初心裏突然像被一只小手攥了一把,狠狠地一揪。

“我能理解她恨我,能理解她走了以後再也不想看見我。”覃最頓了頓,“但我不覺得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江初說。

“我不想當那個‘罪’,也不喜歡她給我取的名字。”覃最看着電視接着說,“她突然說給我過生日,我以為是她想試着接受我的意思,但是看那個蛋糕,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接受。”

覃最的聲音到此為止,客廳裏只剩下電影嘈雜的背景音,和又一瓶啤酒被起開的清脆動靜。

江初皺着眉盯着覃最的側臉,電視的光影打在他剛剛成年的青春面孔上,很酷,好看,帥,卻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信息量有點兒超出他的預期,平時只在電視手機上看到的劇情一下子照進生活,還就在他身邊,主角還跟他成了“兄弟”。

如果這是新聞,江初随手滑過的同時說不定還要在心裏侃一句,要什麽兒子,好不容易強奸犯前夫死了,孽子都已經成年了,有手有腳的還要追過來接着吸血?真當自己媽是聖母瑪利亞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覃最,他一時間無法評價任何人的對錯,只能暗自“操”一聲,在心裏罵一句覃最的親爹真他媽是個畜牲。

偏偏這畜牲已經死了,留下覃舒曼和覃最母子之間,整整小二十年無法靠“母愛”化解的僵局。

“改得好!”憋了半天,江初只能憋出這麽一句,聲兒還不小,差點兒給覃最聽一愣。

他過去拍拍覃最的肩,在他身邊坐下,心裏郁悶得發煩,到底還是抽出覃最手裏的啤酒瓶灌了一口。

“我喝過的。”覃最看着江初,目光從他被啤酒浸潤的嘴唇,移到他的眼睛,直視着說。

“說了不嫌棄你,那麽多廢話。”江初不耐煩地又拎了瓶酒塞進覃最手裏,“自己開。”

覃最勾着嘴角笑笑,咬開瓶蓋,跟江初碰了碰。

平時江初喝了酒都是挨床就着,結果今天失靈了。

夜裏兩點多他還在床上心煩,腦子裏不受控地回放覃最說那些話時的表情,語氣,和眼神。

他跟要去演戲一樣,挨個兒把自己代入覃舒曼和覃最的角度,越代入越覺得這壓根兒就他媽無解。

覃舒曼“認命”過幾年,覃最來找她,她逼着自己給覃最過生日,肯定也是一直掙紮着在勸自己,孩子是無辜的。

但一開始誰想要這孩子了?人都要離婚了,是覃最他爸造的孽。

覃最就更別提了,天生就是個無辜與“罪”的合成物。

還被他的酒鬼爹帶成個酒桶,又會做飯又會做家務,一天不吭不聲的,也不知道怎麽跟小狗似的就這麽養大了。

“哎!”江初煩得翻了個身,又把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拽過來。

拽過來他才看見微信上有兩條新消息。

陳林果一點四十發來的,不知道發的什麽,又給撤回了。

江初沒管,去點開大奔的頭像,給他發了句“操”。

大奔:怎麽了?禮物不滿意啊?

江初:你怎麽醒着

大奔:起來撒尿,你什麽事

大奔:快,我特好奇咱弟弟收着禮物的反應

江初:明兒見面說

大奔:艹

大奔:你丫就是一垃圾

跟大奔撩個賤心情好多了,江初給他扔個表情包,順手又點開朋友圈劃拉一下。

滑到覃二聲最的頭像時他都沒反應過來,拉下去半截了才又返回去,仔細看一眼名字,是覃最沒錯。

他點進去,這小子的朋友圈終于有內容了。

雖然發得也不是什麽特別的玩意兒,一個小酒瓶的eoji。

江初莫名就有種直覺,這是覃最發給他看的。

他笑笑,給覃最評了個“碰杯”的小表情。

第二天早上,江初是被尿憋醒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半瓶啤酒,還是因為睡前大奔那句“起來撒尿”,害得他一整夜做夢都在找廁所。

掙紮着從夢裏回歸現實,他一頭毛燥地拉開房門出去,覃最正好肩上挂着書包在玄關換鞋,扶着牆扭頭看他一眼。

“幾點,今天走這麽早?”江初眯着眼看看時間。

“我值日。”覃最看向他只穿着內褲的下身,目光頓了頓。

“那你慢點兒,別忘了吃飯。”江初打個呵欠,攥着門把手要進衛生間。

覃最突然沖他輕輕吹了道口哨。

江初差點兒被他這一聲把尿激出來,他打個尿顫,擡腿就要往覃最屁股上踢:“你厲害了啊,沖你哥吹上口哨了。”

覃最笑着開門,朝江初下面揚揚下巴:“挺大的。”

他摔上門走了,江初在原地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後隔着內褲揉了把精神勃發的二兄弟,簡直好氣又想笑。

記仇的玩意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