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車回家的時候, 覃最在車門旁停頓了一瞬。

江初本來沒在意,理所當然覺得覃最得去後排陪他突然過來的朋友一塊兒坐着。

無意中從後視鏡中掃見梁小佳朝外盯着看的眼神兒,他才發現覃最還沒利索地上車。

江初突然有種說不來的奇怪感覺。

具體也說不來哪裏怪, 總之就是覺得, 一般男生之間都大大咧咧的,尤其是真的特別鐵的關系, 基本不怎麽會介意誰跟誰坐近了。

不會介意誰跟誰有一陣子沒見、再見面時表現得夠不夠喜相逢。

更不會介意坐個車是不是非得摽着膀子擠在一塊兒。

他不由地透過後視鏡多打量了梁小佳一眼。

梁小佳這小孩兒跟覃最有一點挺像的, 都有股超越年紀的沉穩, 靈魂上綁着二百斤秤砣似的。

跟覃最不一樣的地方是,雖然梁小佳的表情與情緒都控制得很好, 但他同時也是肉眼可見的心思多。

比如剛才在旅社,江初說酒店回家二選一時, 梁小佳先将挎包擱在床上的小動作。

再比如現在的眼神兒。

目的性都太明确了。

這種性格不一定是壞事,只是在江初看來有點兒不太喜歡。

尤其想想這個梁小佳可能跟覃最是那種關系, 他就更有種說不來的別扭。

兩個眼神兒的功夫, 副駕駛的門一開, 覃最在他旁邊坐了進來。

江初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八卦,他還挺想看看梁小佳此刻會不會有點兒失落。

不過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他沒再朝後視鏡上張望,也沒看覃最,一踩油門開車回家。

一輛車上三個人,三個人一路上都沒說什麽話。

江初心有旁骛, 還在猜測梁小佳跟覃最的關系、梁小佳為什麽突然過來、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覃最那通電話。

開口最多的反倒是梁小佳,他先是跟江初道謝, 禮禮貌貌的, 江初笑笑, 說了句“不大點事兒”。

然後他又跟覃最說了幾句話, 應該都是他們以前學校的同學朋友,說了幾個名字江初都不知道誰是誰,就沒再支着耳朵聽。

到家後的第一件事,江初先指揮覃最去開窗通風,把這兩天的貓屎給鏟了,他自己趕緊去開空氣淨化器,這一屋子要發酵的味兒。

周騰沒等他們進門就在撲騰門把手,一見覃最就仰着脖子“喵喵喵”連着叫了好幾聲,逮着他的小腿可勁兒蹭,完全無視旁邊的江初。

“不要臉的玩意兒。”江初笑着罵了句,進門把包扔在鞋櫃上。

周騰“喵”了半截兒,梁小佳進來了,它立馬又熄聲,颠着尾巴縮去了客廳裏。

“哥你家有貓啊。”梁小佳笑着說。

“啊,忘了說了。”江初給他找了雙拖鞋,洗洗手,又去冰箱拿了兩瓶冷飲出來,扔給梁小佳一瓶,自己開着另一瓶,“你不過敏什麽的吧?”

“對貓過敏麽?不會,我還挺喜歡的。”梁小佳接過水,又道了聲謝。

江初沒再接他的謝,今天光沖梁小佳說的“不客氣”,頂上過去開公司一年半的了。

倒是覃最聽見“過敏”這倆字兒看了看江初,嘴角很淡地卷起一抹笑。

江初确實是因為覃最當時突然的過敏而對這方面格外警惕。畢竟他活到現在,覃最還是他見過的頭一個真會對什麽東西過敏的人,之前頂天了也就公司裏的實習生唐彩,降溫刮大風的時候會發發荨麻疹。

對上覃最的目光,江初正灌了一嘴的水,順手把剩下的大半瓶遞了過去。

他天天吃人家覃最挖過的西瓜,抽人抽過的煙,喝人喝過的啤酒飲料礦泉水,從不覺得有什麽,畢竟在公司懶得去接水的時候也直接喝大奔的水,就總把自己的杯子順手塞給覃最用。

這會兒遞一半了他才反應過來,旁邊有個梁小佳。

還不是一般的梁小佳,是心思敏感、可能跟覃最有點兒什麽什麽的梁小佳。

江初假裝在抻胳膊伸懶腰,把伸出去的水不動聲色地又收了回來,放在餐桌上。

覃最其實已經習慣性地要伸手去接了,看了眼江初轉身去卧室的背影,眼角微微地斂了一下。

“你倆聊聊天吧,我先洗個澡。”江初沒注意,他去拽了身居家服,偏偏頭聞着自己的領子胳膊進浴室,“山上山下滾了一圈,昨天的澡就沒洗。”

“你住哪間,小最哥。”梁小佳在旁邊左右看看,聽見浴室裏水聲起來了,他輕聲問覃最。

“先坐。”覃最指了下沙發,沖梁小佳晃晃手上的垃圾袋,示意他去扔個垃圾。

梁小佳沒坐,在覃最屁股後面跟去玄關,在門口張望他把垃圾袋扔去哪兒。

覃最去樓道隔間收置箱裏先扔了垃圾袋,回來後見梁小佳就在門口,索性也沒進去,咬了根煙點上,沖梁小佳招招手,讓他掩上門出來。

“怎麽突然過來了?也沒跟我說一聲。”覃最問。

梁小佳看了他一會兒,張張嘴,眼圈就想發紅。

“憋回去。”覃最知道梁小佳肯定想提昨晚那通電話的事兒了,皺了下眉,低聲說。

梁小佳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又搓搓鼻子。

覃最盯着他,很輕地嘆了口氣,擡手彈彈他的帽檐,問:“小佳,我是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跟你只能當朋友,不可能有再近一步的關系,要麽咱倆這些年的交情就直接斷。”

梁小佳沒說話,被彈了帽檐卻像被人紮了一樣,猛地擡手捂了一下後腦勺,又飛快地把手收回去,

覃最眼神一變,偏偏腦袋把嘴裏的煙吐出去,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摁上梁小佳的後脖子,另一只手輕輕地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

看見梁小佳後腦上墊着的一小塊歪歪扭扭的紗布,膠條已經被不知道是藥水還是汗漬浸卷邊兒了,覃最嘴角用力地抿了抿。

梁小佳沒掙紮,也沒躲,垂着腦袋随他摁着。

沉默了好一會兒,覃最輕聲問:“你爸又開始打你了?”

“喝多了才打。沒破,就有點兒擦着了,看着嚴重,”梁小佳摸索着往後碰碰,“都消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什麽症狀都上紫藥水。”

“我就是挺想……挺想見你的,”他沖覃最笑笑,“這學期不跟你一塊兒上課,我到現在都不習慣,正好國慶放假,昨天打完電話……反正腦子一熱,就買票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慢,覃最擰着眉頭揭開紗布看了眼,确實沒什麽傷口。

只是面對此刻這樣腦袋上頂個大包的梁小佳,剛才中斷的話題直接就讓人接不回去。

正好屋裏傳來浴室門被打開的動靜,覃最撿起煙頭彈進垃圾桶,斂着眼神兒說:“先進去吧。”

江初從浴室出來,兩個小孩兒都不在客廳,他還以為他倆貓卧室去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很不光彩地趴門縫上聽一耳朵,門外傳來動靜,他擦着頭發回頭看,梁小佳和覃最一前一後地進來,梁小佳跟挨了罵的學生一樣垂着腦袋,鼻頭還有點兒紅。

“怎麽了?”江初問了句,注意到梁小佳腦袋後面貼着紗布,“腦袋怎麽還破了?”

“沒有。”梁小佳笑笑,擡手把紗布揪下來,攢成一團攥在掌心裏,“我剛跟小最哥扔垃圾去了。”

“垃圾桶在那兒。”江初沖客廳桌角擡擡下巴,又看了眼覃最。

覃最也沒個要解釋的意思,徑直去衛生間洗手。

這小哥倆兒的秘密實在是有點兒太多了。

江初心裏好奇到有點兒煩的地步,偏偏還不能問。

半個下午的時間,江初幾乎要産生自己跟周騰才是來借宿的外人的錯覺——那倆雖然也沒躲屋裏說悄悄話,在客廳開着電視挺和諧挺正常地交流,也會挺懂事兒地主動把話題引過來讓江初接,但不論聲音還是那種老朋友之間特有的“自己人”氛圍,都讓他們無形中向江初支起了一道“與你無關”的透明屏障。

而且實話實說,江初有點兒意外和吃醋。

對,就是吃醋。

覃最這個狗玩意兒,平時跟他悶不出的,沒想到是真的也能說不少的話。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梁小佳在說說笑笑,他時不時接一句,那也不比來他這兒這麽些日子說得少了。

梁小佳也是怪不得平時能一天一個電話都說不夠,他看見電視裏跑過一只雞都能笑着拍拍覃最讓他看,覃最就算實在沒話說,也會笑笑配合他。

這麽溫柔呢?

又不是那個一會兒不讓碰一會兒最冷酷的小最哥了?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飯點兒,江初帶着覃最和梁小佳去小區附近随便吃了點兒,順便給梁小佳買了根牙刷。

再回到家,他沒興趣再聽這黏糊二人組說話,管他覃最是不是同性戀吧,愛咋咋。

江初去自己卧室拿了個多餘的枕頭,又翻出條小毛毯,一塊兒扔去覃最床上,跟梁小佳打了聲招呼讓他随意,去書房把門一關,打游戲去了。

微信上發來不少消息,都是大奔他們那幾個犢子在跟他秀今天去抓山雞摘果子,一塊兒生火燒烤的照片。

江初笑着罵了幾句,突然發現陳林果也給他發了好幾條,問他一大早就回去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讓他注意安全之類的。

如果是寶麗或者其他普通的姐們兒,江初還能開玩笑回一句扯呢?下午兩點多走的時候你都沒睜眼,還好意思說一大早。

但是陳林果不一樣,看她這熱情勁兒是真對自己有意思。

雖然江初也在糾結要不要試着跟她處處,萬一處着處着能處出感覺,陳林果也真的是一不錯的姑娘。

老媽一有空就嚷嚷着讓他結婚結婚的,他也确實該考慮一下這方面的問題了。

總單着不是個事兒,華子昨兒喝多了都偷偷摸摸問他,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處一個斷一個,還都談不長,他認識有哥們兒能搗騰來泰國的神藥……

可感覺實在是騙不了人,江初對着陳林果,真真正正是沒感覺。

一點兒想跟她發展的都沒有。

雖然用來衡量感情濃度挺粗挺俗的,但确實是他一個老爺們兒,如果連對這麽一個挺好的姑娘連那方面的幻想都提不起興趣,真的還是趁早別吊着人家。

不過拒絕也不能現在拒。

江初轉着手機想了會兒,決定先別掃人小姑娘的興,玩得正嗨呢隔空給人潑一頭冷水,沒意思。

正琢磨着,手機又震了聲,江初轉過來看看,這回是老杜的消息。

老杜:你弟的微信給我發一個

江初:苗苗要?

老杜:對

江初:等晚上我問他吧,這會兒跟他小夥伴玩着呢

老杜給他回了個中老年ok。

放下手機,江初沖着屏幕點一會兒,大奔方子不來組隊,游戲打着也沒勁。

退出去胡亂摁了好幾下浏覽器,江初嘆了口氣,別人烤肉吃串兒跟朋友聊天兒,他還是開軟件趕活兒吧。

自己的公司自己心疼,放不放假都一個意思。

活兒這東西,要麽不幹,一幹進去了也挺難自拔。

今兒手順,江初聽着音樂一直在電腦裏紮了好幾個鐘頭,聽見有人在敲門的時候,他屁股都有點兒麻了。

“沒鎖,直接開。”江初看一眼時間,零點十五,外面客廳電視聲都沒了。

覃最推門進來,看着他問:“還不睡?”

“這就歇了。”江初存檔關機,“你朋友呢?”

“讓他去睡了。”覃最說了句,轉身出了書房。

江初洗漱完回房間,發現自己傍晚扔去覃最床上的枕頭和毛毯,又都扔回他這兒了。

什麽意思?

江初猛地一愣。

一張床不過瘾,還非得擠一個被窩怎麽着?

這他媽梁小佳要是個女孩兒,明天早上就把人弄懷孕了!

扯淡呢!

覃最和梁小佳疊在一塊兒的髒畫面又開始在腦子裏要沸騰,江初正沖着毛毯皺眉,身後又傳來腳步聲。

他回過頭,覃最站在卧室門外叩叩他的門框,輕聲說:“我在你這兒睡一夜?”

江初覺得自己真的太像個操碎了心的爹,聽了覃最這話,他大腦都還沒徹底轉過來每一個字兒,嘴角就自發自覺地開始往兩邊揚。

“怎麽?”他随口逗覃最,“昨天跟我睡一夜上瘾了?”

覃最的目光一頓,盯着他的臉。

江初說完這話也覺得這話不對,跟他是個鴨子似的。

不過他确實是一瞬間放下了心,腦子裏污七八糟的想像直接消了個幹幹淨淨。

“睡覺”這個問題,其實從接到梁小佳那一刻起,覃最也在挺頭疼地琢磨。

梁小佳一開始說去旅社,他也是這個傾向。

因為不想麻煩江初。

他能感覺出來平時江初挺忙的,好不容易放個假跟朋友出去玩,又因為自己提前回來了。

沒人喜歡原本計劃好的日程突然出現意外,江初開車往火車站去的路上,雖然什麽也沒說沒表現,覃最卻很難不感到心情複雜。

他有種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兒的煩躁感。

最根源的煩躁并不是梁小佳的突然出現,也不是梁小佳對他的偏執和不聽話。

梁小佳跟他認識得太久了,從初中到現在,梁小佳總挨他爸的打,人又瘦又倔,他潛意識裏就一直把梁小佳當個小弟。

就算梁小佳發現覃最對女生沒興趣以後開始不聽話,讓他無奈也好煩躁也好,覃最都知道自己能把控住他。

但是江初不一樣。

從農家樂去火車站的路上,覃最皺着眉一直在想的是,江初昨天聽到了他跟梁小佳的電話,今天梁小佳就冒冒失失地來了。

雖然江初什麽都沒說,沒表現,但他能感覺到,江初在懷疑。

是比昨天晚上問他“你是什麽”時,更深、更露骨的疑惑。

人的疑惑向來都不是結果,而是種子。

一旦在心裏種下了,那麽任何一點異動都将成為助長作證的大風,最終将一粒種子,呼嘯着拉拔成一株盤根錯節的參天大樹。

他會猜些什麽?

他會真的猜到麽?

覃最心裏的種子也在控制不住地破土沖撞。

如果江初猜到了他的性取向,知道了他其實對同性更有,會覺得惡心麽?

還會像現在這樣,親密又自然地跟他相處麽?

帶梁小佳去旅社開房間的時候,覃最腦子裏一直轉着的是這些問題。

梁小佳專門坐了一夜的車來找他,他肯定不可能扔梁小佳異地他鄉地自己住。

但想到身後的江初在打量他們,而且可能已經觸碰到了真相邊緣,覃最就覺得心頭一團亂麻。

所以當旅社的選項被江初直接否了,讓他在酒店和回家之間二選一時,覃最雖然真的不想麻煩江初,還是選擇帶梁小佳去江初那兒。

實話說,他甚至覺得松了口氣。

回家至少顯得坦蕩一些,兩個人都晾在江初眼皮子底下,也能避免江初把他跟梁小佳想成那種關系。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家裏,江初對他的态度還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平時都會很自然跟他一塊兒喝的水,江初今天卻收回了手。

三個人一塊兒在客廳聊天時,江初坐在單人沙發上,說笑都是挺敷衍心不在焉的模樣。

晚上吃了飯回來,更是直接把自己往書房一關,不跟他們待在一個空間了。

梁小佳晚上跟覃最說了不少的話,說學校說以前同學,說鄰居說他爸媽,覃最耳朵裏聽着,嘴上也應着,就是忍不住老想往書房關着的門上看。

忍不住想江初怎麽了,想江初在想什麽。

“你跟初哥平時也這樣麽?”一直快到十二點了,江初還沒從書房出來,梁小佳打了個呵欠,輕聲問了覃最這麽個問題。

覃最突然愣了愣。

沒錯,平時他跟江初都在家的時候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塊兒吃個飯或者看看電視,其他時間就各幹各的,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嗯。”他又掃了眼書房門口,“他挺忙的。”

梁小佳跟着看了眼,點了下頭,又問:“那我晚上睡你房間?”

這是梁小佳第二次問他的房間了,覃最知道他想說的并不只是房間。

他是想确定自己晚上會不會跟他一塊兒睡。

如果在那件事以前,覃最自然會跟梁小佳睡一張床,一塊兒長大的哥倆兒,他對梁小佳沒什麽好避諱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你睡,我去江初房間。”他對梁小佳說。

其實覃最覺得自己最該去睡沙發,但那樣“躲避”的意圖就太明顯了,江初更得懷疑。

不如索性去找江初湊合一宿,萬一問起來,也好說梁小佳習慣自己一個人睡。

而梁小佳聽見這個回答,眼神兒裏立馬閃過肉眼可見的失望。

覃最去給他收拾床,把江初專門扔過來的枕頭和毯子拿回去,梁小佳站在門口攔了他一下,壓着聲音說:“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小最哥。”

“你想做什麽也不可能成功,一個手指頭就把你摁那兒了。”覃最笑笑,看一眼梁小佳攥着他胳膊的手。

梁小佳盯着他看了會兒,慢慢把手松開,卻沒挪開,依然擋在門口一臉不高興。

覃最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梁小佳拉進來,朝床沿指了一下:“坐着。”

梁小佳在床上坐好,覃最關上房門看他,說:“你是不是決定以後都要跟我對着幹了?”

梁小佳摳摳手,沒說話。

“不打算聽我話了?”覃最又說。

梁小佳耷拉着睫毛垂着腦袋,好半天才擠出來一句不情不願的“沒有”。

“沒有。”覃最重複一遍,往後靠在桌沿上,“那你現在是幹什麽呢?你突然跑過來我也沒說你,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又忘了?”

“還是你真想這一面過後,咱倆就不用再聯系了。”這句話的語氣有點兒重,覃最沒有表情,也不是個疑問句。

“我……”梁小佳張張嘴,終于擡頭了,有些難堪地說:“我也想管住自己,我就是想見着你,想跟你說話,想跟你待在一塊兒,每天不能跟你一塊兒上學我都難受,我也不想想些有的沒的,那我不是控制不了麽?”

真的是控制不了。

梁小佳這話說得很委屈,他覺得覃最根本不知道他也很難受。

在他和覃最出生的地方,“同性戀”三個字幾乎就是不存在的物種。

但凡能控制住,他也不想自己是個對自己朋友有感情的變态、一個怪物。

房間裏一時間灌滿了沉默,梁小佳憋着勁兒說完那一嘟嚕話,又悶着頭摳手。

覃最現在連睡一張床都要防着他了,他想想就特別不得勁兒。

偷偷掃了覃最一眼,覃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面無表情的不說話。

隔了一會兒,覃最才又喊了一聲:“小佳。”

梁小佳聽他語氣緩和了,立馬又有點兒期待地擡眼看他。

結果覃最毫無起伏地對他說:“你對我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是把我當成習慣了,習慣做什麽都跟我一塊兒,被打了難受了都來跟我說。”覃最直直望着梁小佳的眼睛,“碰巧你知道了我的取向,所以你也把自己代入進去。”

“不是。”梁小佳立馬反駁。

他很少這麽堅決地否定覃最,這麽些年跟覃最一塊兒處下來,梁小佳已經習慣覃最說什麽都對了,但這個問題他否認地毫不猶豫。

“不只是這樣,覃最,”他連“小最哥”都不喊了,難得強勢地瞪着覃最,“你不能因為不接受,就幹脆直接抹殺我的感覺。”

覃最沒有否定他的堅持,甚至點點頭,輕輕“嗯”了聲,繼續盯着梁小佳說:“那你以後不結婚麽?”

梁小佳猛地一愣。

“上次你爸揍你,你跟我說,以後成家了,絕對不做你爸那樣的爸,絕對不會打老婆,不打小孩兒。”覃最的嘴角帶出一抹很輕的笑意,“都忘了?”

梁小佳被問住了。

他确實沒有想過這些,在他的觀念裏,在他所成長的環境裏,上學讀書,結婚成家,是最最基礎,也最最自然的四個字。

別說他自己了,就算發現覃最是同性戀以後,他也沒想過覃最以後還結不結婚這種事。

覃最開口的這一瞬間,他才有些茫然地突然想到,對啊,覃最如果是同性戀,那以後還要不要結婚了?

自己如果不結婚,他爸還不得打死他?

梁小佳怔怔地沒回過神,覃最沒再說別的,直起身出去了。

拉開房門,他又回頭朝牆邊敲了一下,提醒梁小佳:“燈在這兒。”

覃最把什麽問題怎麽回答都想了個遍,沒想到來江初這兒一說,江初根本沒問他為什麽不跟梁小佳一塊兒睡。

“睡覺。”他只是身心愉悅地去把枕頭重新放好,把小毛毯也拎起來抖抖,招呼覃最關燈。

江初習慣光着膀子睡覺,說着話就擡手把身上的t恤抹了。

覃最看一眼他溜光的腰背,也沒多說別的,擡手關上燈。

膝蓋壓上江初的床沿,掀開毯子睡上江初的床,覃最聽着黑暗中布料悉簌的動靜,看着江初捧着手機,在微亮的光影下筆挺的鼻梁和微眯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更該去睡沙發。

雖然昨天已經跟江初在一起睡過一宿,但在農家樂跟在家裏、在江初真正自己的床上,有種截然不同的微妙感覺。

這是江初絕對的私人領域,是他每天肌膚相貼,甚至自我慰藉的地方。

這個聯想一蹦出來,覃最立馬感覺自己的思路有點兒剎不住閘,昨天半夜被江初貼在身後又說話又亂動的煩躁感也開始想冒頭。

胳膊不小心在江初的肩膀上蹭了一下,覃最翻個身,背對着江初拉開些距離。

結果他還沒躺踏實,屁股上挨了一腳,江初也不撤腳,給跟着他側躺過來,“哎”一聲說:“差點兒忘了,杜苗苗要加你微信,老杜找我要,我直接推給他?”

這姿勢跟江初從身後貼着他一樣,有點兒太自然太親密了。

覃最在黑暗中抿了抿嘴,答了個“嗯”,反手把江初的腿往下撥,沉着嗓子說:“腿下去。”

“我發現個事兒啊,小最哥。”江初突然說,聲音也随着他變低了。

覃最沒接話,不知道江初想說什麽。

“我發現你跟梁小佳在一塊兒話挺多的,”江初“啧”了聲,“一到我跟前兒怎麽就跟頭悶驢似的?”

覃最心裏很輕地松了口氣,心裏一松,整個人狀态也不那麽繃着了。

他微微轉過去點兒,說:“怎麽了?”

“你還問上我了。”江初把手機屏鎖上扔到一邊兒,反正下午睡到兩點才醒,他這會兒也不困,幹脆身子一欠半坐起來,擺出副要跟覃最好好掰扯掰扯的架勢。

“來,你轉過來。”他往自己這邊兒扒拉覃最的肩,“你今兒跟你朋友介紹我的時候,喊我什麽?”

覃最順勢轉過去看着江初,這角度不太好,江初半支着上身,他的視線直對着江初在黑暗中隐約的鎖骨窩,往上就是喉結,往下就是赤裸的胸口。

他頓了頓,也往上坐起來點兒,枕着枕頭曲起一條腿,回答:“江初。”

“哦,江初。”江初往床頭支着條胳膊撐着腦袋,“你是不是該喊聲哥?”

不等覃最說話,他又朝覃最臉上彈了一下:“來我這兒這麽些日子了,一聲也沒聽你喊過,叫一聲我聽聽。”

這話說得有點兒變味兒,江初的語氣也跟逗悶子似的,覃最聽着就沒忍住笑了下,說:“叫給你聽?”

“操。別跟我耍黃腔,我耍嘴皮子的時候你跟家玩尿兒泥呢。”江初也笑了,“你想叫也行啊,叫兩聲好聽的,總比悶着不吭聲強。”

這些話,這個時間,這種烏漆嘛黑在床上的氛圍,覃最沒法跟江初開這種玩笑,腦子裏太容易出畫面。

“別鬧,”他推開江初的胳膊,重新背對着躺回去,“想聽自己張嘴。”

江初身為一個已經非常能夠自力更生的成熟男性,有時候自己都覺得男的特幼稚。

就這種帶點兒顏色的話題,不扯起來什麽事兒沒有,但凡扯了就必須争個高低,不然就跟輸了場硬仗一樣。

“可美死你了,今天我還非得聽你叫一聲哥。”他胳膊一摟,扳着覃最的肩膀翻身跨了過去。

覃最剛要還手把他往下掀,江初手上拿着力道卡住他的脖子,俯身盯着覃最,膝蓋把覃最的手直接壓在身側,低着嗓子命令他:“喊哥。”

覃最盯着江初,皺了皺眉。

他在【打架】這事兒上【從小到大】也沒怵過,偏偏每次江初跟他【鬧着玩兒】,他都是被制住的那一個。

“下去。”他把自己的胯往下沉,不想讓江初感到他【】。

江初卡着覃最【脖子】的手分出一只拇指,推上覃最的【喉結】,不輕不重按了兩下。

他今天就想【逗】覃最喊一聲哥。

覃最被摁着【喉結】,猛地閉了閉眼,抽出被江初的【膝蓋】壓在【身側】的右手【手掌】,在江初【膝蓋骨】上用力攥了一把,【喉結】從江初【拇指】下帶出輕微的震感:“……哥。”

江初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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