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贖買
謝寧聞言軟語地寬慰張老漢, 說的有理有據。
不僅張老漢連聲說是,就連李靜仁那三個同窗也都暗暗點頭。
謝寧安撫了張老漢一番, 又很自然地對三個同窗笑着點頭, 然後幫張老漢結了醫藥費,就潇灑地走了。
看着女郎翻身上馬,潇灑離去的風姿,其中一人忍不住問張老漢:“不知這位大人在哪任職?”
其實他想問這是哪家女郎,言談行事大氣寬和, 絲毫不見女郎的羞澀和柔婉,反而英氣十足。
張老漢說:“那是謝大人, 小兒的案子據說最初是鎮國公老爺審理的, 謝大人好像是鎮國公老爺身邊的親衛。”
另一個中年人冷哼了一聲:“鎮國公……不愧是泥腿子出身,居然讓女人當親衛, 實在是有失體統!”
最開始說話的年輕人看了中年人一眼, 小聲提醒:“那個女郎姓謝,恐怕是鎮國公家的人。”
那中年人厭煩地說:“那又如何?枉那鎮國公還是統兵大将, 居然将女子帶在身邊, 太荒謬了!”
始終沉默不言的少年瞥了中年人一眼, 低下頭不說話。
最有趣的是張老漢的反應。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那中年人, 記下中年人的面貌後, 就幹巴巴地說:“那個, 小老兒要去京兆府等長子, 這些日子多謝幾位老爺了, 小老兒覺得身體尚可, 已經能下地了,不如幾位就在此休息吧。”
他們一想也是,張老漢是李靜仁的親爹,自然能進入京兆府的地牢看望李靜仁,他們這些同窗可沒資格進入京兆府衙門。
倒是少年說:“我陪您去吧,兩位仁兄這些日子也累了,我年輕,倒沒什麽。”
中年人和年輕人于是留在了醫館,少年陪着張老漢去京兆府衙門。
路上,少年人冷不丁說:“張大爺,您剛才看梁秀才,似乎想說什麽?”
張老漢的腳步頓了頓,他嘆了口氣,聲音含糊不清:“你們都是有功名的老爺,自然比我們這些小民有見識。”
不管謝寧是男是女,只要她代表着鎮國公,對張老漢來說,謝寧就是需要他尊敬甚至跪拜的人。
平頭百姓可不管男女之別身份高低,縣官不如現管,張老漢的藥錢還是人家結算的,張老漢自然不樂意得罪謝寧。
更何況張老漢剛得了謝寧的幫忙,梁秀才就在他面前叽叽歪歪,這樣的人……
張老漢這個走南闖北并生出告禦狀之心的樸實老頭覺得,那梁秀才有點蠢。
唔,見到兒子時,可要和兒子提個醒。
張老漢如此想着。
出了醫館,那醫館名叫防風的少年知道張老漢要去京兆府,索性幫忙雇了一輛馬車。
畢竟張老漢的病剛好,若是太過勞累,又會倒下去。
張老漢推辭了兩句,不得已和那少年人上了馬車,馬車速度不慢,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京兆府衙門前。
那少年人扶着張老漢緩步走向衙門,有役人過來詢問,在聽說張老漢就是最近鬧得比較大的禦狀案真正苦主後,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張老漢幾眼。
“原來是你啊,也罷,你先在門房稍等片刻吧。”
那役人帶着張老漢和少年人在門房休息,少年人笑着道:“不知張大叔何時能見到李仁兄?”
“你又是何人?”那役人問。
少年笑了笑:“學生秦深,在京郊雲深書院求學,和李仁兄是同窗。”
役人一愣,和李靜仁能當同窗,那就是雲深書院的學生了?
他的态度立刻客氣了許多:“那李靜仁很快就能出來了。”
秦深驚訝地說:“很快?敲登聞鼓告禦狀不是會被流放嗎?”
張老漢聽到這裏也殷切地看着役人。
那役人笑了笑:“若是之前,李靜仁必然會被流放,但現在他成了明遠伯的女婿,算是親貴之人,可按律以銅錢贖買罪行。”
秦深聞言瞪圓了眼睛,還能這樣?
張老漢同樣不可置信:“贖買?這、這要多少錢啊?”
那役人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明遠伯府的大管事就在裏面,正給李靜仁交錢呢,所以你多等一會,就能見到你兒子了。”
張老漢失聲說:“太謝謝明遠侯爺了!!”
役人提醒張老漢:“明遠侯因此事被陛下降罪,他現在是明遠伯,你莫要說錯了,給明遠伯惹事。”
張老漢連忙無罪,可是眼角處卻有渾濁的淚水落下,明顯是高興壞了。
秦深看到這一幕,連忙寬慰張老漢,可是他的心裏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明遠伯這一手太漂亮了。
這、這就是朝中勳貴的實力和謀算嗎?
誰說軍伍中人都是傻子呢?簡直是胡說八道!!
秦深陪着張老漢等了沒多久,就見一個役人帶着兩個人從裏面出來。
其中一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神情萎靡不堪,走路有些晃悠。
另一個穿着還算完好,面容雖有疲憊,卻還算從容鎮定。
這正是張老漢的兩個兒子。
看到兩個兒子過來,張老漢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撲上去:“我的兒啊……!”
那五大三粗的漢子立刻泣不成聲,直接和張老漢抱了個滿懷:“爹啊……!”
李靜仁微微蹙眉,他剛要開口,就有役人過來:“衙門重地,不許喧嘩!!”
于是他們幾個人被幾個役人全部掃地出衙門了。
站在衙門大門外,張老漢父子哭啊哭,李靜仁擡手對秦深抱拳相謝:“多謝秦弟。”
秦深笑道:“李兄也算是否極泰來,多了一位未婚妻呢。”
李靜仁聽後一臉苦笑,說實話,明遠伯府的大管家對他說起婚事時,他整個人都懵逼了。
他搖頭說:“秦弟莫要打趣我了,到底怎麽回事,我現在完全沒有頭緒。”
秦深道:“李兄莫急,先安頓好張大叔和你這位兄長吧,你也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你就是不提,我也會上門的。”
李靜仁萬分感謝,然後頭疼地找了一輛馬車,将從天而降的爹和哥塞進馬車,頭疼萬分地走了。
秦深看了許久,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京兆府衙。
秦深回到寧和坊,走到一座府邸前,他直接去拍角門,沒兩下就有仆從開門,看到秦深後,那仆從露出笑容:“原來是表少爺!快請進。”
秦深問道:“姑父在家嗎?”
那仆從道:“老爺在書房。”
秦深點點頭,他快步穿過小花園,來到一座安靜的院子前。
守在院門口的仆從看到秦深後,連忙進去禀告,沒一會,那仆從就請秦深進去。
“老爺請您進去。”
秦深深吸一口氣,他整理了一下儀容,不疾不徐地進入院落,來到書房門前。
“侄兒見過姑丈。”
“進來吧。”
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秦深聽後緩步走入書房,就見書房牆角處擺放着一張書桌,書桌後坐着一個人,正是當朝宰相謝平川。
謝平川已經換了普通的常服,今日大朝會結束後,重景帝并未派人傳喚他觐見,謝平川處理完政務就直接回家了。
或者說,他并不想留在內廷。
主要是今天大朝會上發生的事實在太紮心了,謝平川也需要平複一下心情。
是他低估了本朝大都督們的智商和謀算能力。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前些年大都督們全都在邊疆駐守,也就是這兩年朝廷開始派官員去邊疆新打下來的地盤收稅,開始進行民治經濟之事時,文臣和武将之間的矛盾才逐漸爆發開來。
當年宣明帝曾下了一個诏令,只要是邊疆大都督打下來的地盤,前三年的稅收和當地治理會交給那位大都督來管理。
畢竟邊疆多異族,一個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官員也很金貴,不可能一個個派往這些不毛之地折損掉。
如果能由邊軍先行治理,哪怕治理的力度稍微重一些,也能給後來的文臣官員留下一個不錯的底子。
如今時間早就過了當年宣明帝給的時間範圍,文臣想要在新轄區頒布政令,教化異族,這必然和過去駐守此地的武官産生矛盾。
文武之間的矛盾持續了這麽多年,已經徹底壓不下去了。
這次試探也不過是一個開始,可是誰曾想,他們這些飽讀詩書并善于籌謀的高官們居然全都栽到了明遠侯身上?
是他們太輕敵了啊。
謝平川自認為已經摸清了重景帝的心思,這位帝王也下定決心要收拾這幫武将了,所以才暗示禦史中丞稍微用些力,可結果呢?
謝平川回府抄了半個時辰的養生經,總算讓自己心情平靜了下來。
輸了就是輸了,大不了重開一局就是。
就在此時,仆從過來禀報表少爺回來了。
謝平川立刻讓人傳喚進來。
雖然輸了,但總要知道結果吧?
他這個外甥從江南過來讀書,正好在雲深書院,和那李靜仁是同窗,倒也可以趁機打聽一二。
秦深和謝平川見禮過後,将今日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在聽到李靜仁被明遠伯以銅錢贖罪,直接無罪釋放後,謝平川的臉色難看極了。
是了,一旦李靜仁成了明遠伯的女婿,在律法中也的确算是八議的範疇之內,完全可以用銅錢贖買流放之罪。
可問題是這麽做的居然是明遠伯!!
他們這些以熟讀經史,長于明律的文臣派系沒一個想到這一點嗎?
天大的人情全讓明遠伯得了!!
這個無形的打擊和蔑視太過氣人,謝平川一口氣沒緩上來,直接眼一閉,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