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海上亂鬥 (1)
饒是九星海門衆子弟已然竭盡全力,到底寡不敵衆,加之靈船颠亂、船客皆怨聲載道,更是影響心神,使他們神氣漸漸衰喪,氣勢也越發頹敗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毒液連續不提地噴吐出來,護罩到底是不堪重負,“啪啪”兩聲頓時炸裂開來!
“糟了!”徐子青顧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個禦風術出來,極快地向後撤去,人也急速飛高了數丈。
果不其然,他才剛退後丈許,就有一道極高的浪頭洶湧撲來,連連将好幾個飛得低的修士卷入浪濤之中。而這浪濤裏更藏着好幾頭兇猛的妖鯊,趁此機會立時咬住修士身軀,将他們活活拖進了海中……
好惡獸!只見那些個一階二階的蛟蟒之類并不甘心,甩動長尾直入半空,有數丈高!猝不及防的、駭破了膽子的,盡皆都被衆蛟蟒纏了腰,猛然給吞入巨口!
徐子青運起靈力,層層拔高,他此時可不敢有絲毫輕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将死無葬身之地了。
靈船已翻,海中霎時一片血腥。
衆海獸齊齊翻湧上來,将那些堕海的修士或咬成兩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将其分屍……林林總總,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紅海。真真是駭人至極!
一時之間哀聲慘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門的子弟踩着一條靈舟,半空而飛,卻也有未及趕上者,同樣被吃得幹幹淨淨。
就聽一名弟子罵道:“你們是哪裏來的海獸,敢與我九星海門作對,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問罪嗎!”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亂,被海王大人發現,定要刨出爾等妖丹,将你們抽筋扒皮、千刀萬剮而死!”
那些海獸卻是毫不理會,各個亮出利齒,是大快朵頤。
有一沙啞聲線突然響起:“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
聽得此言,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見一條三首蛟盎然出水,身長十丈,頭大如車,三顆蛟首分三處方向張望,那三張獸臉上,竟齊齊都是猙獰笑容。極通人性。
顯然這話便是從它口中說出,然而衆修士則齊齊變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門弟子臉上慘白,惶然道:“三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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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三階妖獸!”
“它是三階妖獸,黑背三首蛟!”
衆所周知,但凡是獸類之屬,無論妖獸靈獸,喉嚨裏都有一塊橫骨,橫骨不化,便不能人語。然而若要煉化橫骨,所需妖元龐大,至少也要有三階的修為,方能達成。這三首蛟人語不算順暢,想是剛煉化不久,可它的修為卻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過四階而已,三階海獸着實也算一尊強者了!在場諸位修士連那衆多的一階二階海獸都對付不了,何談三階海獸!
如今衆修士已然滿是絕望,徐子青以眼觀之,心中盤算不定。
他此時雖離得遠些,可畢竟是因着那海獸并非針對于他,才能保命。若是待會修士死得絕了,他恐怕也必死無疑。
想到此處,徐子青暗暗運轉丹田靈力,以意識沉入其中,接觸那一點嗜血妖藤種子。轉瞬間,妖藤生出芽來,漸成藤蔓,自經絡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內。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動,它便要生發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時也在心中考量,他身處海上,靈力并非無盡。固然這般立在空中暫能自保,可若是靈力耗盡了,後果不堪設想。他自然也想着趁此機會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這一塊海域衆海獸因吞食旁的修士而無暇顧他,可再遠些還有數十數百頭兇猛妖獸,他一旦飛了過去,豈不是正送入它們眼裏?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當。一時之間,他竟覺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
章九見徐子青沉默不語,便開口道:“徐兄弟,将章某松開罷。你已然盡力,快些逃了說不得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于此。”
徐子青卻搖頭:“你請我喝了那許多好酒,只為了這個,我也不能棄你而去。”
他說得輕巧,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他們相識不深,可徐子青與章九頗為投緣,就将他認作了朋友。如今雙雙遭此磨難,他若是棄友而逃,豈不是禽獸不如!
章九說過一遍,也不再勸,只道:“也罷,徐兄弟且撐着,若當真熬不過了,你我一同下去殺它兩個,也算夠本了!”
徐子青聽他說得豪氣,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該如此。”
兩人說定,再觀戰時胸中反而生出幾分熱血來。
那些個九星海門的弟子在空中連放了煙火,轟然震響,一幅巨大的九星連珠圖閃爍于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雖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将這些個海獸唬了一唬。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那些煙火過後,百裏開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滾滾。海浪足湧起數百丈之高,直若聳天極峰,鋪天蓋地,遮雲蔽日。
浪中傳來另聲叱罵:“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亂諸獸,若有抵抗,殺之無赦!”
随後便有無數巨鳴聲起,悠遠綿長,震破耳鼓。
衆海獸密密麻麻,于浪頭中探頭擺尾,幾近威武狂霸。
與方才那些個雜軍不同,這些海獸隊列齊整,放出聲來如鳴金擊鼓,有刀兵殺伐之氣。衆兇鯊、猛蛟、狂蟒、巨鯨、惡蟹等海獸結成洪流,聲嚣氣壯,震天撼海,勢不可擋!
衆海獸一湧而上,與先前那些個叛獸裹在一處。便是開了靈智的妖獸,到底也并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體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鋼尾、肉觸,但能使得,盡皆使來。撕扯啃咬,血肉橫飛,這整片海域頓時化作修羅戰場,道道血氣與海水混在一處,化作重重血霧,四處彌散,是腥氣撲鼻。
前頭那些個叛獸也是悍勇撲殺,到底數量少了些,而後口中發出長鳴,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來也有援兵潛藏,不甘示弱,絕不罷手!
于是乎這一場獸鬥是驚心動魄,那些浮在海裏的修士反倒給金睛海王麾下妖獸以口銜住,甩将出去。而九星海門那一艘岌岌可危的靈舟也被晾在一邊,得回了一條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來這海獸叛亂已被海中霸主察覺,如今将屬下群獸派遣出來,誅殺叛逆,也救一救那些個可憐的修士。
雖說九星海門與海中妖獸關系微妙,但從古至今,修士與妖獸多是彼此防備,也彼此殘殺,如今修士給妖獸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來,心中恐怕也好過不得。
徐子青卻是松了口氣。他對妖獸倒無甚偏見,只要妖獸并不食人,他亦不至于對其斬盡殺絕。至于為妖獸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這又有何妨?
章九見狀,張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機,我兩個快些走了。”
徐子青見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卻也是點了點頭:“這就去了,章兄,可要将我抓緊。”
章九應了聲,就見徐子青足下葉片煥出一片綠光,之後便疏忽飄搖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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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驟然豎立,人也立時醒了過來。他才發覺自個趴在一片淺灘上,雙腿還在海中,給水流沖刷,早已凍得麻木。而衣衫貼在身上,很是黏膩,更有些硌人之物附于體表,口中海水腥鹹,真真是難受無比。
忽然一聲鷹嗥,墨羽金翎的重華鷹。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難,它仍是不離不棄,之間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記了起來。
原來他帶章九以足下懸空草葉片相助,起意将餘下海路橫渡。不曾想才飛行不足千裏,丹田裏靈力已是快要耗盡。為省些氣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時卻遇上了海上異象“龍吸水”,那大風不停旋轉,将兩人卷了進去,之後過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氣耗盡,暈死過去。
不過如今既然趴在了淺灘之上,想來是無事了。徐子青還未及松口氣,突然想起同行之人,當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遠處的淺水裏,靜靜浮着一個黑影,徐子青連忙疾行過去,卻見那人身量矮小,并非九尺大漢。
雖心裏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卻動作不停,直将人翻轉過來。這一見正面,便使他很是皺了眉。
這給泡在水裏的人約莫才五尺長,衣衫破爛,背部有鞭痕,胸前、肩頭都有刀傷,皮肉翻白,可說是慘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悅的卻不止如此,而是這不過是個孩童,看形貌不能超過十歲,卻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将他傷到如此地步!
男童臉色慘白,鼻翼下呼吸趨近于無,若非心口還有些微熱度,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個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純的乙木之氣過去。木氣溫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壯人生機。木氣入體,便立時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縱之力,在他體內運轉足有十八個大周天,方才漸漸停了下來。
此一番動作後,又讓徐子青生出怒意。
這男童五髒衰敗,經脈皆傷,更中了數種毒素沉積體內。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氣入體,能至此時還不斷氣,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強撐,只留了一口氣罷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過一時半刻,就要徹底沒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氣為男童攫取生機,卻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傷太多,他若将他丢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條。徐子青自然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更何況這孩童遭此大罪,于心何忍?
他便将孩童衣裳剝去,又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給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進了懷裏。而後他極目遠眺,在四周細細看過,都不曾見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風将兩人拆分異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願其安然無恙了。不過若不遇上海獸,以修士之能,當也不會喪命罷!
嘆了口氣,徐子青按下心中擔憂,也不再猶豫。他徑直向前走去,如今當務之急,是找一處安靜所在,細細給這孩童療傷。
徐子青雖被巨浪卷走,如今體內靈力卻已然自行回複過來,于是便乘禦風之術,飄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這孩童卻忍受不得,只能作罷。
于是很快行了十餘裏路,就見着一個不小的縣鎮,因與海灘接近,故而人流聚集,雖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卻也不少。
鎮中有數家客棧,多為凡俗人所用,唯有兩家內設“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衆多左道特異之道,所以這兩家客棧分踞縣鎮極南極北之處,一家接應如今最為勢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則接待其餘修士,也算互不幹涉、減少糾紛之舉了。
徐子青進得鎮來,正是随風而落,鎮中人也是見過世面,這時認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誠惶誠恐,恭敬非常。
尋人問了路,他便直往“仙來居”而去,顧名思義,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棧了。
這客棧修得極為清雅,猶如一處幽靜的園子,內中花木叢生,卻修剪得錯落有致,又靈氣盎然,着實使人心曠神怡。
才走進去,徐子青便見到一個俏媚女子袅娜而來,約莫是剛剛引氣的修為,穿着卻如同婢子,面上帶着甜笑,很是可愛。
“前輩,快快請進。”那美婢眼波流轉,極為動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還是,還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溫和笑道:“不必勞煩,我這尚有些急事,就帶我去雅居罷。”
美婢眼波微掃,已見着徐子青懷中有人,立時整了整臉色,仍是柔聲細語,卻并不巧言與他搭話了:“那便請往這邊走。”說罷便擰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頗有焦慮,當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見到前方綠茵掩映間露出一個屋角,正是個極雅致的單間兒。外頭繞着一圈青碧碧的竹籬笆,顯得十分清靜。
美婢将人引進去,并不多話。
徐子青只揮袖讓她走了,便立刻進屋,把懷裏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費不少時間,徐子青連忙握住他的脈門,探他內氣。
幸甚,這孩童極是倔強,只給他一道乙木之氣,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機,體內百脈五髒皆有複蘇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來,徐子青又送了兩道靈力進去,只望這孩童意志堅定,能将其善用,修補己身。
做完這個,他才在一旁蒲團上坐下,一面調息,一面心下思忖起來。
徐子青兩度為他延續生機,自然對其了解甚多。這孩童體內并無絲毫靈氣,可見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傷疤衆多,既有經年累月而來,又有新傷,想必曾經景況極是不好。
如今來看,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來,可這活下來後,他卻該如何将他安置?
正想時,面前忽然出現一道白影。
徐子青擡眼一看,心中歡喜:“雲兄。”
雲冽垂目,微微颔首,随即他卻轉身,看向床上之人:“龍氣。”
徐子青驚了驚:“……龍氣?”
雲冽走到窗前,手指虛虛在那孩童額上一點,說道:“此子身具龍氣,自靈竅中生發而出,直沖雲天。你當設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絕不會有害于他,立時先布了禁制,才說後話:“雲兄,這龍氣……人人都能瞧見麽?”
雲冽道:“你将靈力運于雙目,自能看見。”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雙目中青芒閃動,就見到那孩童眉心間蘊有一團金黃,隐隐化作一條飛龍模樣,直沖上天。只是飛龍身形虛妄,并不凝實,雖搖頭擺尾十分威武,卻并不讓人多麽駭怕。
然而見到這龍氣,便是徐子青素來随遇而安,也難免有些傷神了。
身具龍氣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靈竅生發龍氣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龍氣,示意奉天承運,便是有資格競争皇位、成為天道于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個了。
他不僅是凡俗人,還是一個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為何卻能出現在上九洲中?
這便讓徐子青越發覺得棘手起來。
正在他猶疑不決時,雲冽已然開口:“你若要帶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龍氣。”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雲兄可以教我?”
雲冽伸出一只手掌,置于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風,其勢如電,極快地掐了一個手訣,道:“封靈訣。”
徐子青将這指訣牢牢記住,私下練過幾遍,才虛虛做了出來:“雲兄且看。”
雲冽道:“不錯。”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邊,對他眉心施法。待封靈訣使出,他再回頭,欲與雲冽說話,卻已不見友人蹤跡。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雲冽難得主動現身,想來便只是為教他這一手封靈訣,果真古道熱腸,實是極好的一個友人。
習慣了雲冽神出鬼沒,徐子青也不計較他突兀消失,只将意識沉入戒中,發現雲冽仍是端坐石臺,便抛開此事。
徐子青細觀男童,他遍體鱗傷,短日恐不能醒來,他想了一想,将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将重華留在房裏照管男童,才走出門去,将門緊緊掩上。
此時他身上只剩下一塊玉磚,想必是不夠資費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還得去尋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遠,又見一個美婢,與方才所見者不同,卻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動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過來:“前輩可是有什麽吩咐?”
徐子青溫和一笑,問道:“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見他姿容俊雅,修為又高,不由頰生雙暈,莺言軟語道:“前輩若不嫌棄,晚輩引您過去罷。”
徐子青不解風月,只當是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應道:“便勞煩姑娘。”
美婢在前領路,出得門去,左拐就有一條小巷,內設禁制,唯修士可過,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陣所迷,見不到真正入口。
對徐子青自然無礙,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說道:“多謝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臉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纏,只強笑道:“前輩請。”
徐子青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徑直就往裏走。
美婢恨恨跺腳,轉身而去。
徐子青這廂全然不知已是錯過了一場風月,他正在心裏盤算,是拿出幾株靈草售賣,才能得一個好價錢。又在想要此處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憂解難。
這裏的坊市比之徐子青于上衢洲所見要小上一些,中間巷道橫二豎二,亦不如曾見的那個坊市般規劃齊整,亦無人過來引路。
不過這與徐子青沒什麽幹系,他只在就近鋪面前詢問能售賣靈草的所在,那鋪面主人修為遠不及徐子青,自然知無不言。徐子青便立時擡步去了。
此處唯有一家“知草閣”,地方不小,內裏也很幹淨。進去後草香淡淡隽永,而掌管這閣子的,卻是個彪形大漢。
徐子青掃眼過,這大漢約莫煉氣三層修為,看似兇狠,通身卻無什麽煞氣,只面貌怕人罷了。他便上前問道:“店家可收靈草?”
大漢見他有禮數,臉皮一陣抽動,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卻越發顯得猙獰了:“收的,前輩請盡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個葉包,将它們放置櫃臺之上:“就是這些了,店家估價罷。”
那大漢伸手取過,拆葉包時很是小心,的确是內行人。徐子青見狀,也放心許多,便由他去做。
只聽大漢口中念念有詞:“上品蒼焰草十五株、上品飛星草八株、上品天蠍草三株……”他念完三個葉包中物,很是訝異,“前輩竟有如此收獲,真了不得!”
徐子青溫和笑笑:“價值幾何?”
大漢又抽了抽臉皮,也是笑意滿面:“蒼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飛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蠍草最為罕見,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輩只能給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價位。”
徐子青聽得,暗暗點頭,也算恰當。
大漢見他并無意見,很是高興,立時算了出來:“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輩可要兌換靈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點了點頭:“便依店家所言。”
大漢見生意做成,将兩顆靈珠并十五塊五斤白玉磚奉上,便歡喜拿出玉盒,要将這些個靈草分類收好。一次能得到這許多上等品質的靈草,這等大宗的買賣可不常見。
正這時,突然走進來一個女子,自身修為不過剛煉氣二層,身後卻跟了兩名修士,都在煉氣七層左右。能使喚這般修為的修士給她做一個護衛,可見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剛要離去,并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邊退了兩步,他見那女子在與店家說話,想來不會留心其他,才要往閣外走。
不料卻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過來。”
徐子青腳步一頓,回轉身來:“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豔,氣勢淩人,說道:“哪個耐煩要他與我講解,你來說!”
原來她要來這店子裏淘買些靈草,卻看不上那大漢面相,見之生厭。後見徐子青容貌不錯,一時任性,就要他來介紹。
徐子青微微皺眉,擡眼見那店家苦着個臉,又看到兩名煉氣七層的修士虎視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嘆了口氣。
他便走過去:“姑娘想聽我講解什麽?”
那女子秀眉一揚:“你倒是沒有脾氣。”
徐子青搖了搖頭,并不接話,只道:“姑娘只将淘買之物說來,我且試試。”不過些許小事,他一個男子,無需為此百般計較。既然不過是要他講解幾樣靈草,速速說了離去就是。
他既然态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氣也漸漸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補靈力的,你可有什麽見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與屬性相合,金之屬有金龍草,木之屬有碧銀根、水之屬有飛霜果、火之屬有丹陽草、土之屬有六壬草,若不講究屬性,則有五行草、補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補靈力的作用,不過若是煉就丹藥,則效用更佳。”
聽他熟練說完,女子眉目漸漸緩和,問向那大漢:“你這裏有多少?”
大漢便急忙殷勤,給她詳說。
徐子青見事情已完,轉身欲走。
那女子見到,正要再度開口,卻給身邊的一名修士在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女子柳眉一豎:“煉氣七層又如何,我怕他麽?”
不過到底忍耐下來,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煩。這才讓徐子青順利離去。
徐子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夠的資費,乃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尋到不遠處的多寶軒,要進去買一樣物事。
多寶軒裏很是寬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裝滿了符箓的櫃臺前停了住。
他到此處來,是要買傳書玉劍。
衆所周知,築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養出神識來,神識一出,方圓十裏之內草木蚊蚋纖毫畢現,全無半點遺漏。亦能與人傳音,倏忽之間便已到達。
然而築基以下,若有事要與遠處之人傳話,用的便是這傳書玉劍了。
這傳書玉劍價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質,需得十斤白玉才能買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将其攔截,又可在一刻之間穿行萬裏之遙,實乃極好的傳書之物。
徐子青既已決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會吝惜錢財,當下便買了兩柄,又留下一柄備用,總共花費三十斤白玉,就将手裏散玉耗去近半。
而後他拐去藥櫃,尋摸了一瓶“香芝露”,于凡俗人最有用處。若是論到凡俗界中,那是頂尖的神藥,而若只是在修士眼裏,不過是最普通且對自個無甚作用的凡藥罷了。
此時徐子青将它買來,是為給房中男童。他身子裏雖有木氣可蘊養生機,到底并不能足夠,還需要藥力滋潤一二。
現下該買的都買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擱,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醒來。他查過男童身子裏的境況,略放下心,取出了那兩柄傳書玉劍來。
思忖片刻後,徐子青先祭起第一柄,速速将田家、海獸、雷火派三家私下勾結之事說個明白,随即攫取一絲曾見過的徐正天之氣息,念道:“去!”便将傳書玉劍發了出去。
徐氏一族對徐子青有生養之恩,可當初秘境裏将他抛下,已是斷了這份恩情。然而宗家賀管事對徐子青又有教導之義,徐子青此時将此傳書玉劍發出,也算是還了他的情義。除非時運不濟,被化元期高人正好攔截,否則不出三刻,傳書玉劍便能到徐正天之手,徐家便不能化解危難,也可提前做些準備了。
随後,徐子青又拿起第二柄傳書玉劍,這一次,他卻是傳給章九。好在當時在靈船上,章九為與他說明那三方勾結之時,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讓徐子青認得了他的氣息,才好在此時傳書給他。
這一個傳書裏,徐子青并未有太多言語,不過是報個平安、表明自己對章九擔憂之意,随後言道“有緣再把酒言歡”後,也就作罷了。
待與章九也傳了書,徐子青是松了口氣,當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于究竟結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裏。一切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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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徐子青自入定中醒來。
如今他修為在煉氣七層,穴竅打通十二個,還差三十三個穴竅,就能突破煉氣七層關卡,進入煉氣八層。
可若當真要能做到,還欠許多功夫。這幾日下來,他日夜修行不綴,也不過堪堪使一個穴竅動搖罷了。
正要繼續打坐,忽然床上傳來呓語之聲。
徐子青心下微喜,難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連忙起身去看。
這男童一直昏迷,期間也不曾發出半點聲響。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漸紅潤,徐子青确知他是有所好轉。可他竟然才區區三天就喚起了神智來,還是讓徐子青訝異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頑強。
走到床頭,才一坐下,突然間男童一躍而起,就拔出褲腿上纏着的匕首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聽得風響,男童的動作在他眼中卻是緩慢之極,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從容。
男童雙目滿是血絲,正如一雙獸瞳,充斥兇戾恨意,即便是見着眼前人溫和秀雅,也全是戒備,半點沒有緩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與他計較,只和聲道:“莫要大動,你體內舊傷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啞聲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計較他這喝問的語氣,說道:“我是徐子青,見你暈迷在海灘邊上,便将你帶了來。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驗自個身體境況。”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兇狠略少了兩分,卻仍将匕首橫于面前,連連退到床鋪內裏,才摸了摸他的受創肩頭、雙腿等處,發現雖不曾以布帶纏裹,但皆已結疤,體內創痛也輕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見到便救了,哪裏有這許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動身體,往床鋪下而去,才剛雙足落地,立刻便往門外竄去:“既然如此,多謝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将人直接拉了回來。
男童一個側翻,呈現出一個進攻的姿勢:“你果然是騙我的!”
徐子青搖頭道:“我不曾騙你。只是你的确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厲聲道:“我為何走不得,說!你有何陰謀!”
這小子猶如驚弓之鳥,似稍一撥動便要飛走,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倒讓徐子青心裏生出一絲憐惜。
想他前世盡管病痛纏身,卻也只是治療時難過罷了,從不曾吃這樣的苦頭。而今生過得頗有波折,卻總能化險為夷,也算順當。可這一個小兒才這樣大的年紀,竟已是遭逢大難,全然不敢對人有半點信賴了。着實可憐。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嘆,說道:“我并無陰謀。”他言語溫柔,只是輕聲問道,“你可還記得你暈迷前所在何處?”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蕲州麽?”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随即搖頭:“此乃上蕲洲。”
莫說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蕲洲時,也很是驚異。他猜測是因“龍吸水”之故,大風将他吹來,而這男童,約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時怒起:“你渾說什麽?我下九洲之地素來只有下蕲州,哪裏來的上蕲洲!”
徐子青溫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緒頗為激動,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于他。想了一想,攤開手掌,掌心簌簌竄出一株碧草,通體瑩亮,葉片兒纖纖,剔透可愛。
男童雙目驀地張大。
徐子青對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來碰它一碰。”
男童遲疑一會:“你若允我以匕首将你抵着……”
他說及此處,也自覺有些過分,卻仍是倔強擡頭,一瞬不瞬盯着徐子青面龐,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輕聲道:“随你罷。”
男童這才疾步上前,将匕首頂在徐子青腰間,徐子青一動不動,男童眼裏很快閃過一絲猶豫,手裏握着的匕首,也略向外送了一分,并不會誤傷徐子青。
徐子青眼裏露出一抹笑意,将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極快地碰了碰草葉,只覺得溫溫潤潤,草莖脈絡間很是生動,比之尋常所見草木類更有生機。
這的确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這草又怎會自人掌中生出來?
到底還是個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爾,袍袖一揮,男童霎時便覺天地倒轉,倏忽間發覺自己已然坐在了床邊。
這時候他越發明白此人當真并無惡意,不然他有這等妙力,又怎會将他一柄小小匕首放在眼裏。
徐子青見男童眼中戒備漸褪,說道:“此草乃是一種野菜,可以充饑,你不如摘它下來,嘗一嘗味道。”他說完,先摘取一片,送進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頗有好奇,卻繃着一張青澀俊臉,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見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來,而人掌上卻無絲毫傷痕,不由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麽把戲?”他脫口驚道,又把碧草塞進嘴裏吃了,只覺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熱流,使得他原已饑腸辘辘的腹中頓時有些飽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見他這般驚奇,倒覺得有了幾分孩童模樣,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