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海子————《血脈》
灰色的屋子,灰色的牆壁以及桌面幹淨的長條桌。
江奕和艾琳娜分坐兩頭。
側邊牆壁上鑲嵌的壁燈斜斜照射過來,使得江奕和艾琳娜的身子呈現出泾渭分明的光影。
屋子裏只剩下空調機呼呼的風聲。
艾琳娜用內線讓人送了兩杯咖啡進來。
艾琳娜:不是速溶咖啡,加糖嗎?
江奕盯着咖啡杯裏那黑色的液面,面上浮現出焦慮和不安的神色。他很快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江奕:不,不加糖,謝謝。
細銀勺在杯中攪拌出一個小小的漩渦,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
艾琳娜緊皺秀眉,視線一直停留在江奕的臉上。
是一張很東方的臉,然而即使是她也能看懂這張臉的巧奪天工。人類的大腦開發千百年,分化出無數的不同,然而在看待美好的事物時,判斷标準都是那麽的大同小異。
他才二十歲,就像是三月的玫瑰,剛剛開始綻放得熱烈恣意,而且他還可能成為像他父親一樣的傑出人才。dr.江不到四十五歲就過世,勘稱是全人類的遺憾。
她是否選擇該相信他。
打破沉默的是一道電話鈴聲,艾琳娜拿起電話,走出門外。
“喂,我是艾琳娜。”
“長官,十分鐘前我們到達了江奕的住宅,房子裏的确住着一個和照片上男人相貌相同的人。我們出示警官證獲得許可後進門調查,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長官,是否繼續監視?”
艾琳娜沉默半晌,擡手抵住了自己的嘴唇思考。爾後,她說:“不用繼續監視,你們都收隊回來吧。”
“是。”
挂了電話,艾琳娜進門,一瞬間便和江奕滿是不安的眼睛對視上,她心髒顫了一下,以極大的定力和極迅速的反應讓自己在肉眼可觀察到的範圍內沒有出現表情上的變化。
艾琳娜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擡頭時,眼神已然有了變化。
艾琳娜:max,你知道威廉·羅姆擁有的公司除了羅姆制藥外還有一個品牌家居集團嗎。
江奕:是的,女士,威廉先生的确是建立了一個家居品牌,當初我和父親搬新家的時候,房子裏的家具都是威廉先生一手操辦的。他曾經說過他年輕的時候想成為一個設計師,只不過機緣巧合之下才成了商人。我覺得威廉先生很有設計天賦,很多飾物的設計都非常棒。
艾琳娜:那麽,作為他的合作者,以及好友的兒子,你是否知道他涉嫌從事走私販毒,利用羅姆制藥以及cm集團洗錢,并且資助spiria恐怖組織在阿富汗的武裝運動。
江奕呆滞:這……
艾琳娜眼神銳利:坦白了告訴你,我來自海牙特別調查小組,此次來是專門調查有關于威廉·羅姆的犯罪證據,并且逮捕他歸案。但是他做事滴水不漏,所有尾巴都處理得非常幹淨,我們查了很久都沒有更多的頭緒。而我們安插進去的卧底已經犧牲了四名。這是他第一次出現這麽重大并且明顯的錯誤,如果你能夠配合我們讓他伏法,你的條件我們可以考慮。
江奕:艾琳娜女士……
艾琳娜:怎麽,很難相信自己曾經尊敬過的長輩居然是這麽一個壞事做盡的人嗎。
江奕低頭默然地搖了搖頭,聲音低低地:不,威廉先生有時候的确瘋狂的讓人沒辦法理解。這樣的話,如果艾琳娜女士對于我那個小小的請求只是處于不可沽的考慮狀态,那麽我很擔心我還能不能活過威廉先生審判結束。如果艾琳娜女士對威廉先生有足夠的了解的話,我想您應該能明白我的處境會有多危險。而且,我并不是作為污點證人,也不會出庭指證威廉先生。
艾琳娜:max,你這是得寸進尺。
江奕猛地擡頭:我也要為我自己考慮!對于我來說,我只要保命,其他人會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系!對嗎,艾琳娜女士。您的意思是,警方沒有能力将威廉先生請進警察局,那麽就得我來買賬,并且我還要為我自己能成為威廉先生的替罪羊而感到高興。而你們警方,保護了我這個合法并且守法的公民嗎!在我向你們求救并且能夠有利于你們辦案的時候,你們卻沒辦法保證我的人生安全。所以,你們只要案子完成就好,無所謂被認罪的犯人是否真正地參與又或者指導了整個案件的發生。我想我來到這裏和您有了一個這麽長時間的聊天完全是浪費時間!既然警方也無計可施,那麽我只能和的律師等待你們的逮捕函了!
江奕:那麽,我想我該回去了,艾琳娜女士。很抱歉耽誤了您的工作時間。祝您能夠早日逮捕威廉先生歸案。
艾琳娜大吼:max,坐下!
江奕吓得渾身一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個白色的塑料瓶子,倒出兩粒藥片吞下。
艾琳娜緩和語氣:你需要冷靜,你太激動了,max。我們并沒有說不願意同你合作,而且,光憑你的一面之詞,我們很難排除你在這次藥品案件裏的嫌疑。
江奕低垂着頭不語。
艾琳娜:你吃的是什麽?能給我看看嗎。
江奕将藥瓶遞給艾琳娜,細細地說:抱歉,剛才是我激動了。我有些低血糖,這是父親給我配的藥,讓我不舒服的時候就吃兩粒。
艾琳娜狐疑一眼,仔細看這藥瓶,瓶身貼的标簽上寫着藥物的名字和功效,是很普通的控制血糖的藥物。艾琳娜對這種幾百種藥物長得都差不多的藥片了解不多,不清楚這瓶子裏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單純的血糖片。她偷偷藏了一粒藥在袖子裏,将藥瓶還給了江奕。
艾琳娜:你之前說,你父親已經失憶,他怎麽又還能為你配藥。
江奕:我一直在幫助父親恢複記憶,效果也是前幾個月開始出現的。
艾琳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dr.江在失蹤之前主要主持的便是現在引發事故的呋嗪杜拉比丁的研發。但是在當時并沒有獲得大部分權威專家的認可。因為他們認為這種能夠模拟人類神經系統信號傳感的藥物只是一種概念性的想法。
江奕:您說得沒錯,現今的精神病學界普遍的治療方法是通過大量的鎮定劑和輔助心理治療使患者安靜,更有甚者,通過阻隔神經傳導削弱患者的感覺神經敏感度。這種治療方法保守溫度,但同時弊端也大,痊愈的患者寥寥無幾。大多數病患進了精神病院,基本不可能再出來。而即使康複出院,也不被周圍的人所認可。因為民衆普遍不相信精神病可以被治好。我父親的想法只是和現今的治療手法逆向而行,不去想阻礙患者的行為,而是通過藥物和行為引導,重新建造患者正常的世界觀。聽起來很玄幻是不是,但這就是科學的奇妙所在,也是無數人願意花費一輩子的時間呆在實驗室一遍又一遍做探索的原因。
艾琳娜:可惜……
江奕:是啊,真可惜……
艾琳娜:那麽,你在哈佛學醫的同時也修心理學的學位,是因為呋嗪杜拉比丁在使用的過程中需要使用精神心理治療?
江奕:是的,其實并不僅僅因為這個,我自己也對心理學比較感興趣。
艾琳娜:對于威廉·羅姆,你有什麽計劃?
江奕:瑪麗珍精神療養院院長在瑞士銀行開的賬戶有巨額來歷不明的資金,并且他本人在摩納哥,荷蘭,法國等多個國家擁有近十套的高級房産。他的兒子私下收藏着兩輛價值四千萬以上的古董奔馳,夫人曾經豪擲數億美金炒股。他們本人的工作都無法讓他們擁有這麽多的資産。當初利用瑪麗珍精神療養院病患的名單我可以給你們一份,而呋嗪杜拉比丁在那個時候被當做是普通的信息傳導抑制劑苯沙拉明讓醫生開醫囑下去。呋嗪杜拉比丁藥審時所作的臨床測試,你能看到所挑選的患者都是瑪麗珍精神療養院裏被當做實驗體的病人。我相信,警方完全有辦法用這樣的理由要求徹底徹查羅姆制藥公司的所有藥審記錄,藥品上市的流向,資金的流向以及財務賬本。
艾琳娜:你有阻止過呋嗪杜拉比丁的上市嗎。
江奕:有的,或許你們會覺得威廉先生只是為了斂財,所以在盛嚣塵上的宣傳即将要爆發出危機的時候不顧呋嗪杜拉比丁還是半成品就推出了市場。但是,在研發的後期,呋嗪杜拉比丁在人體實驗上的表現其實出奇的好。好到就連威廉先生都很是詫異,進展速度為何如此之快。我勸過威廉先生許多次,告訴他,呋嗪杜拉比丁是長期性藥物,而且必須有心理治療師的輔助才能出現效果。像現在這樣單靠藥物就完成全部工序的效果絕對是不正常的。可惜,我人小言微,并沒有人聽我的話。
艾琳娜沉吟片刻:那份名單,你什麽時候可以給我們。
江奕:現在。
艾琳娜:現在?
江奕:是的,我把名單裏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了下來。而且你們根據瑪麗珍精神療養院的病歷檢索,并不會出現因為人名重合而無法确認身份的情況。
艾琳娜随機撕下一頁紙,壓上簽字筆推給了江奕。江奕接過紙幣,俯身低頭認真地寫着一列又一列的名字。
艾琳娜重新抽回紙張後,看着那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心情異常複雜。
她站起身,沖江奕鄭重伸出自己的右手:合作愉快,master江。
江奕則有些受寵若驚地站起身,雙手握住艾琳娜的手。
艾琳娜:我送你去後門離開,別讓人發現你來過。
江奕:嗯。
艾琳娜收好紙幣和錄音筆,整理好自己的風衣,領着江奕出去。江奕将灰色衛衣的帽兜戴上,低垂着頭,駝着背跟在艾琳娜身後。
他們走過了一個昏暗的,長長的甬道,艾琳娜忽然湊到江奕耳邊,輕聲說:你的條件,我需要打報告上去。但是很大可能,上面的人不會同意。我知道你或許并不百分百信任我們,但還是過來了。我很感謝你能有這樣的勇氣。為了回報你,我覺得我多少該為你做點什麽。
江奕驚訝地微微擡眼!
他們停在一個封閉的大門面前,艾琳娜拿出工作證在身份驗證窗口刷了下,推開了門。
艾琳娜:進去吧,十秒鐘,足夠你修改自己的信息。
江奕呆愣了下,直到艾琳娜開始倒數計時才慌慌張張地進去。
江奕在艾琳娜數到九時出來了。兩個人一言不發地走到了隐蔽的後門。
江奕推門出去,朝艾琳娜揮手:謝謝,女士,祝您好運。
艾琳娜在江奕推門出去時,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用一根編好的紅繩穿起的一粒珠子,珠子是琉璃紅,裏面似乎裝着灰色的細粉,随着紅珠的搖晃而搖晃。
江奕見艾琳娜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便說:女士喜歡這種手串?在唐人街的街頭很多的。
艾琳娜搖頭,她總覺得那珠子看起來很是奇怪。
江奕很快走出了大街,消失在人流裏。
艾琳娜順着甬道回去,迎面走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普一和艾琳娜碰面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了艾琳娜。
男人:我聽說你讓來自首的江奕走了?
艾琳娜:鮑勃,他不是來自首的,他是來提供證據的,注意你的用詞。
鮑勃: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無罪喽!上帝,難以置信,你怎麽能放他走。他可是這次藥品案件裏的主謀之一。
艾琳娜冷笑:他才二十歲,還在哈佛讀研究生,就算他能天才的年紀輕輕就發一區論文,但并不代表他能主持一個他父親也沒完成的藥物開發。剛才在刑訊室的談話通過攝像頭你也看了,他精神很對勁。dr.江早已車禍過世,他只不過不願意相信罷了。上了庭,他百分之九十會被診斷出患有精神疾病,到時候你覺得陪審團和法官是會相信他,還是相信檢方?
鮑勃:他是醫生,他對于精神疾病的發病情況太清楚,你如何判斷他不是在演戲?
艾琳娜:那麽你的意思是放過威廉·羅姆,轉而針對江奕嗎。
鮑勃:嘿,聽着,艾琳娜,你只是太想抓住威廉·羅姆,你魔怔了,懂嗎。
艾琳娜死死盯鮑勃一眼:不,鮑勃,別忘了我丈夫怎麽死的,永遠別忘了。
鮑勃如鲠在喉,再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艾琳娜揚長而去。
……
羅姆制藥藥品案件引起的藥品監督海嘯和大衆關注度不可謂不是世界級別的,曾經在商界呼風喚雨的威廉·羅姆一改往日紳士作風,出席法庭時顯得十分狼狽。
與此同時,中國南方的煙雨小鎮,開始下起了纏纏綿綿,藕斷絲連的梅雨。
雨水讓山路變得泥濘,江奕的鞋底已經沾滿了濕黏的泥土。他沒有打傘,雨水落在他的頭發和衣服上,濕了一片。他繼續往上走,宛如朝聖的信徒。
慢慢的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一個墓碑面前。他蹲下身子,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水珠。
江奕攏了膝蓋,雙手抱住腿,蜷縮得像個大蝦米。
“父親,我回來了,以後我就不走了。”
“這一次,死了這麽多人,你會怪我嗎。以後呋嗪杜拉比丁也會被釘在恥辱柱上,你肯定要生氣了。”
“不過,威廉·羅姆這個老家夥這次終于栽了。”
“血債血償,父親,您安息吧。”
“父親,你知道他和你有多像嗎。”
“……”
忽然,江奕感覺到一個溫暖的身體從身後貼了過來,而雨水和光也被擋在了一把黑傘外頭。
“爸爸……”
“雨越下越大,回去吧。”
“好。”
兩人站起身,江奕往傘內靠了靠,忽然說:“爸爸,你背我下山吧,我腿疼。”
“上山的時候不是利索得很嗎。”
“蹲久了,麻。”
“……自己爬上來。”
“謝謝爸!”
“跟個小孩子似的……別晃,走山路呢。晚飯想吃什麽?”
“小雞炖蘑菇。”
“不會做。”
“小雞炖蘑菇!”
“……我問問隔壁鄰居怎麽弄,別晃了。”
雨水簾幕般落下,朦朦胧胧遮住了藏在深山裏的墓葬,也模糊了那漸行漸遠的身影。
塵嚣漸離,遠山孤水。
……
我們一脈同血,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分離,只是為了再一次的相遇。
——————《血脈》
裴向南趴在慕辰峰的肩頭,忽然便濕了眼眶。
拍攝其實早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慕辰峰卻背着裴向南一路從山腰走到了山下。雨是真正的雨,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哭什麽。”
“我就是覺得挺慘的。”
“下了戲場,你就不是江奕了。”
“但還是覺得可惜啊,你說他爸心裏應該也是愛這個孩子的,只是性格使然沒有表現出來,不然當初車禍就不會為了救兒子而死。結果江奕剛明白他老爸的那點心思,兩個人就徹底天人永隔。能更慘點嗎!喜歡,愛就說出來,表現出來啊。不說的話,誰又知道別人心裏在想些什麽。難道真的要等到出了意外,才開始抱憾終身?”
“你說認真的?”
“啊……”
“那我問你,你前段時間怎麽老和娜塔莉亞混在一起,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我沒有!”
“你就是有,還敢頂嘴?”
“……好吧,我有。但是我絕對沒看上她,而且她有男友的啊,我怎麽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兒。”
慕辰峰扭頭狐疑地瞧他一眼。
“峰哥,你相信我啊。那個,那個,我真和她沒什麽。我們就是非常純潔的讨論劇情!順便贊嘆一下您演技高超。”
“馬屁就別拍了。”
“本來就是真的嘛……”
慕辰峰轉回頭去,目光有些閃躲地看着前方,一時半會兒也沒注意雨水都打濕他上衣衣擺了。
“裴向南,我覺得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你有沒有意向和我交往看看!”
慕辰峰語速如閃雷,刷刷就略過了裴向南的耳朵。
裴向南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雖然他只是零星捕捉到一些詞彙,但是峰哥這是在表白嗎。此時此刻此景此情!氣氛正好!但這是哪個年代殘留的表白句式。
“那個,峰哥……”
“你要是敢說你沒聽清,我就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裴向南淚牛滿面:“我信……”
“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答案了。”
“別啊,峰哥,你聽我回複啊,為什麽不聽!你要對自己有點信心啊!”
“行,那你現在立馬說。”
“……”
“說啊。”
“……”裴向南覺得,如果現在他能哭,他立馬就要哭了。沒見過他這麽慫的被表白的人,憑什麽啊。裴向南定了下神,說:“峰哥,你轉過臉來。”
慕辰峰聞言,微微偏了頭。
裴向南左右看了下,确定周圍沒人。手臂圈緊了慕辰峰的脖子,迅速往慕辰峰嘴唇烙下一個淺吻。
慕辰峰有一瞬間的呆愣,随後卻頗為滿意地舔了舔唇,将背上的裴向南往上颠了颠。
“蓋了印,就是我的人,以後不準和其他人暧昧了。”
“抗議!這都是沒有的事兒!”
“抗議無效。傘扶好!雨都吹進來了。”
“知道啦。”
……
林镓樹 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