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元施孤
至此,一直到中元節,雲生都沒能出的了章府大門半步,章九晟交代下來了,誰敢放她出府,誰就自己收拾收拾包袱回老家去。
這一日,雲生又不知道第幾次站在了大門口,她身前站着平日裏同她關系較為要好的小捕快鐵萬。
二人大眼瞪小眼,站在這已經一炷香了。
“大人說了,不讓你出門,還特地把我叫過來盯着你,就怕你一個不省心又竄出去。”鐵萬原本就有些八字眉,如今苦口婆心地勸着,一張臉整個耷拉下來,像個老太太。
雲生長嘆一口氣“我就去衙門看一眼。”
“大人說了,衙門也不許去,你鐵定跑張同那驗屍房去,明兒就是中元節了,你就老實點兒待着吧。”
雲生揪着褲腿,扁了扁嘴,到底還是轉了身,只是一步三回頭那樣,鐵萬看着雖還想繼續說些什麽,但琢磨了琢磨,還是算了,多說無益,等過了中元節就行。
樊縣是個小地方,小地方就會有大城市沒有的習俗,亦或是聽都沒聽說過的規矩。
中元節對于樊縣百姓來說,是個極為重要的日子,女人和孩子能不上街就不上街,一為女人乃陰體,會招到不少不幹淨的東西,二為孩子未涉世事,能看見不少不幹淨的東西。
這幾日,章府上下,女人孩子但凡能動手的,都在疊着元寶,準備着紙錢和供品,男人們則上街采買所需物什,等到了中元節那日,便要祀鬼。所幸章府無新喪,也用不着上新墳去,只去章府祠堂祭拜一下先祖便可了事。
雲生來了樊縣這麽久,前兩年昏睡着,後一年雖醒着卻也有将近一半時間是待在章府裏面的,也就章九晟看她身體恢複得不錯,才勉強應了她的請求,提她做了個衙門的師爺,反正也是個無品級的官,寫寫字,記記案,還能三不五時地幫自己處理處理衙門裏的雞毛蒜皮,斷個無關輕重的家長裏短,他也樂得清閑。
這一次,大概算是雲生完完整整見識了這日子于樊縣而言的重要性。
她坐在那,看着面前人來人往,一個個都在忙碌着,每個人手上都拿着東西,只有她雙手空空,無事可做。
而在章府祠堂的院子裏,老夫人已請來了幾位得道高僧,一大早就來了,誦經聲響徹整個章府,據鐵萬這個本地人所說,此乃普渡孤魂野鬼,防其為禍人間,又以此告慰先祖在天之靈,望先祖護佑家宅安寧,子輩安康。
煙火味一路從祠堂彌漫開來,飄到前院,初初嗅着,只是淡淡的檀香味,尚能接受,而後便是越來越濃,雲生用袖子掩着口鼻,躲去了離祠堂更遠一些的院子,誦經聲因而也淡下去不少。
雲生尋了塊靜谧的地方坐着,鐵萬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前院,又回頭看看無事可做喝着茶吃着點心的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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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不去幫忙?”
雲生看了一眼鐵萬,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你猜他們會不會讓我幫忙?”
鐵萬一尋思“也對。”
“诶,鐵子,我這一大早起來就沒看見大人,他哪兒去了?”雲生嗑着瓜子,百無聊賴,突然才想起來一早上都沒看見章九晟在自個兒面前晃蕩了。
“大人帶了人去大街上施孤了,得施三天呢,忙得很。所以這三天,你就好好待在府上吧,哪兒也別想去了。”鐵萬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斜靠着院牆慢慢嗑着。
雲生蹙了蹙眉“施孤?”
“啊,施孤,就是拜鬼,然後每日的施孤活動結束以後,便将那些供品都分給乞丐們,為了防止乞丐到時候搶供品發生暴亂,所以大人打算親自上陣監督,所以這三日你可能都見不到大人。”
“以往發生過乞丐暴亂的事?”
鐵萬點頭“還出了人命呢,只不過死的是個乞丐,無父無母的,還是大人出的錢給安葬了。要我說,咱們大人雖然有時候傻不拉幾腦子缺根弦兒似的,但真要做起正經事情來,那是一點不拖泥帶水,說東就東,說西就西。”
雲生聽着,忽而眼中亮了亮,咳嗽了一聲,可鐵萬跟沒聽見似的,還在繼續說“咱們衙門那幫小兔崽子,想當年哪個不是胡同箱子裏摸爬滾打出來的,到頭來還不是跟着咱們大人幹麽?你就說說我們頭兒,關捕頭,那脾氣,那叫一個暴躁,說放火放火,說揍人揍人,可一碰見咱們大人,那慫得跟小雞崽子似的,踹一腳都不帶放個屁的。”
“誰放火了?”驀地,一個稍顯渾厚的聲音從鐵萬背後響起。
鐵萬還沒反應,只道“诶我說師爺,你嗓子怎麽……”
待他轉過頭來的時候,眼眸子突然瞪大,第一反應扭頭就打算撒丫子先跑,被關楚一把拽住衣領子,差點沒給他勒死過去,雲生見着,死死抿着唇才沒笑出來。
“你剛說誰小雞崽子?”關楚冷着聲音,可嘴角卻揚着。
鐵萬回過頭,嘿嘿笑着“我小雞崽子,我小雞崽子,頭兒,你怎麽來了?怎麽不知會我一聲兒呢?”
“我這要知會你一聲兒了,我還聽得見你說的這些嗎?”關楚力氣大,狠狠一松手,将鐵萬推出去幾步路,随後又嫌棄地拍了拍手。
鐵萬不敢多說什麽,見關楚也沒打算把他怎麽着,趕忙後退幾步說去幫章府下人折元寶去,一溜煙兒跑了。
雲生見着,終是笑出了聲。
關楚一臉煩悶“笑屁啊笑?!”
“你怎麽來了?不應該跟大人一起施孤嗎?”雲生斂起笑意。
“大人怕你擔心,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今晚上不回來吃飯了。還有,這是大人讓我帶給你的。”關楚說着,從懷裏掏出來一疊紙包。
雲生愣着接過“這是什麽?”
關楚卻搖頭“不知道,大人沒讓我打開,說得先讓你看過,若是不合意,再讓我拿回去重新弄,現在還來得及。”
不知道章九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雲生打開紙包,墊了墊還挺沉,章九晟倒是小心,包了好幾張紙,可打開一看,卻只是兩根白蠟燭和一疊紙錢。
關楚愣了“大人讓我送這幹啥?正好碰着中元節,這些玩意兒到處都有的賣,我還以為是什麽寶貝呢,一路上藏着跟做賊似的。”
可雲生眼尖,随意翻弄了一下,便看到了印在這兩根白蠟燭和紙錢上面的東西,這是樊縣不可能有的印記,關楚從小就生活在樊縣,沒見過那是正常的,也得虧他沒見過。
雲生将東西又重新包好,抱在懷裏,抱得緊緊的,沖着關楚一咧嘴“你去吧,告訴大人,東西我收着了,挺好的。”
關楚有些不太明白這啞謎打的什麽意思,起身出院子的時候,手還撓着後腦勺,想問吧,又不知道該不該問,想的腦殼疼,索性一跺腳不問了,粗粗跟章老爺和章夫人道了別,就去找章九晟去了。
而雲生,則抱着那些東西快步回了自己屋。
不得不說,章九晟對于雲生的事,是上了十二分的心。也不知是他刻的,還是他專門找了人,在白蠟燭的燭底刻了“長孫”字樣,而那些紙錢上,也用了雙層印記,粗粗看上去看不出什麽,但一用手摸,便能摸出那兩個字,也是“長孫”。
她原以為,這中元節,只能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偷偷地祭拜。
可如今,章九晟送來了這些。
眼眶忽而濕潤,雲生用手揉了揉,吸了吸鼻子,抱着那些東西靠着門邊坐了下來。她悲傷着,她感動着,心裏有苦也有甜,她想起了以前在家裏的時候,爹疼兄寵,娘親雖然早逝了幾年,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失去了母愛。
而如今,雲生也沒意識到,她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章九晟,她姓長孫。
她醒來的那天,只是告訴章九晟,她姓雲,來自京城一個大戶人家,得罪了權貴,一家慘死,她不得不逃亡離京。
誠如章九晟所說,今晚他的确回來的很晚,只是一回來,就先去了雲生屋裏,見她屋裏燈暗了,便也只是在窗外偷偷看了一眼,見雲生當真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才輕踩着腳步悄無聲息回了自己屋。
夜深人靜,章九晟才剛擦過臉,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便聽叩門聲輕輕響起。
外面,卻是章齊烨。
“哥,還不睡?”
章齊烨手中拿了一封信,略略點頭“進去說。”
章九晟側過身子,朝外面看了看,回頭見章齊烨已打開了信,兀自說“嘉銅關寄來的,一起看吧。”
“這麽晚,這麽急?”
“早些知道總是好的,有備無患。更何況,雲生不也很想知道嗎?”章齊烨十指纖長,攤開信紙,自打見到雲生第一眼起,他就已經動了人脈關系,不只是江湖上的,還有朝廷上的,他早已摸清了雲生的來歷。
并不全為了雲生,亦是為了章府的日後,他們的存亡。
“只是哥,我還不想讓她知道。”章九晟猶豫半分,低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