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尋死路

馬車走的很快。

六七個人帶着一個不能見光的紅豆,并沒有連夜出城,而是又待了一夜之後,趕着一早城門打開,喬裝走了。

她在樊縣已經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意義了,可無衣還在這裏,對于這個沒有血緣卻勝似親生母女的孩子,紅豆總是放心不下。

走前,她央着那幾人同意她去見了無衣一面,盡管那時候無衣處于沉睡之中,甚至以後都不會知道紅豆在離開前,癡癡地看過她。

坐在馬車裏,身子也随着馬車搖搖晃晃,紅豆思緒萬千,她輕敲了敲馬車的窗框,外面騎着馬的人便湊了過來。

“我這般走了,後日應處斬誰?”她問。

外面的人彎了脖子,湊到車窗邊上,氣息平穩“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老爺已經安排好了。”

“老爺還說了什麽嗎?”紅豆頓了頓,複又開口“比如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外面的人說完這一句,便又騎着馬離遠了些,紅豆自知問不出什麽,也就安心在馬車裏坐好。

她知道這條路,并不是朝着京城去的。

紅豆一離開樊縣,京城那邊就得到了消息。

李泓之正坐在一邊的榻上,指間夾着一枚象牙棋子,聽着常玉的說話,他點了點頭“朕還以為會來不及呢,不過姓章的那小子,大概是要罵死朕了。”

“他不敢的。”常玉也笑了笑,輕聲道。

李泓之搖了搖頭,面上毫無愠色“他有什麽不敢的?反正山高皇帝遠的,朕又不能把他怎麽樣。”

“若陛下要罰他,奴才這就派人去叫顧黎返回去……”

“诶呀,朕就那麽一說,不用如此認真,真要把那小子逼急了,說不準還真就自己跑來京城跟朕杠呢,搞不好還會帶着東西跑了,到時候計劃就全被他打亂了,依着他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來這事。”李泓之擺了擺手,将棋子擺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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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寬宏大量。”

李泓之笑了笑,撫了撫袖子,将那根不小心露出來的紅繩又塞了回去。

事情算是辦成了一件,送走了紅豆,大抵也是計劃真正開始的一部分,李泓之顯得心情不錯。

果不其然,正應了李泓之那句話,章九晟跟着關楚巡了一整天的城,又累又餓還什麽也沒問出來,不由得沮喪,他倆坐一處馄饨攤上,等着馄饨上桌的時候,章九晟拿起手邊茶碗一口就悶了下去,抓起關楚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

“他娘的可真是個王八蛋啊!扔這麽個爛攤子給我,他也不想想我這小破地方上哪兒找殺人犯去?”

關楚聽的有點懵“大人,您罵誰呢?”

“我當然是罵……”章九晟剛要脫口而出,一看到關楚的臉,立馬清醒過來,拍了拍腦袋“當然是罵壞我事的人了。”

關楚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大人,到底是誰帶走了她?”

章九晟揉了揉鼻子,看着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打了個嗝“上面的人。”

關楚一聽,他原先就想着紅豆不是閑雜人等,但萬萬沒有想過還跟上面的人有關系,還趁着快要處斬的時候把人帶走了,這可倒好,的确是給章九晟扔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大人,這事不好辦,百姓們都等着看呢。”

這話還用說?

這前沒有找到蕭家滅門案的兇手,後沒有找到失蹤的陸治,這現在又沒了快要處斬的犯人,章九晟煩得抓耳撓腮的。

這一整天巡城下來,問的百姓都快煩了,關楚是習慣了,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章九晟可不行,他就從來沒有哪一天能在城裏的大街上晃蕩一整天,這一天走下來,身子骨都要走散架了。

章九晟坐在長凳上,正發着呆的時候,馄饨攤的老板就端着兩碗馄饨過了來,幹淨抹布往肩上一甩,憨厚笑道“二位吃好,需要再添。”

“诶,老板!”章九晟忽然叫道。

老板轉過身,搓了搓手,望着章九晟“客官有什麽吩咐?”

章九晟揉了揉鼻子,有點緊張,問道“跟您打聽個人,您可認得蕭家少爺?”

關楚正小心翼翼拿着筷子準備吃一口馄饨,剛出鍋的馄饨,忒燙,這一聽章九晟的話,一個沒收住,那滾燙的馄饨順着嘴就鑽進了喉嚨裏,一路燒到胃裏,燙得關楚龇牙咧嘴,直往嘴裏灌涼茶。

章九晟皺着臉看着關楚跟耍猴似的,一腳踹上了關楚的屁股“你做啥啊你?耍猴呢?吓老子一跳,滾邊兒吃去!”

那老板一臉憨厚,在這樊縣裏賣馄饨也賣了幾十年了,只不過獨善其身,對外面的傳言也只是聽聽就過,從來不放心上,因而這小日子過的也算舒坦。

“您說的是前些日子被滅門的那個蕭家嗎?”他确認似的問道。

章九晟點頭。

那老板半仰着頭,細細想了想“見是見過的,着實嚣張跋扈的一個小子,不過要是我有這麽多錢,我估計也會這麽橫着走路吧?”

關楚一愣,陡然間覺得這話說的也在理。

“那您是見過?那還有印象嗎?”章九晟一看這老板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反而熱絡起來。

那老板也點頭,用手在白布上搓了搓,道“印象是還有一些的,那蕭家的少爺看着也差不多跟您這麽高,他眉間好像有一顆紅痣,很是妖豔,跟他這個行事作風啊,特別不相配。我還聽人說他是什麽妖星轉世,為禍人間來了。”

關楚憋着笑,章九晟瞪了他一眼,謝過老板之後,他才坐下來慢慢吃馄饨。

這個老板給了他很重要的信息,蕭恒言眉心的紅痣,那是個非常容易被人忽視的細節,而陸治給他的畫,還有目前住在章府的蕭恒言身上,都沒有這顆紅痣。

章九晟握了握拳,前陣子的打沒白挨。

“大人,那畫上的人好像……”關楚上次救了章九晟,無意間就看到章九晟用來向百姓打聽的畫像,畫上的人的确很像蕭恒言,但也确實沒有這老板說的眉心紅痣。

章九晟把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關楚點點頭,便也不再說話。

日落西山的時候,章九晟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章府,椅子還沒坐熱,衙門大牢的牢頭又來了。

章九晟現在看到他就煩,皺着眉頭,問“你怎麽又來了?又出什麽事兒了?”

牢頭也知道自己身上帶晦氣,摸了摸鼻子,湊到章九晟跟前說道“人又回來了。”

章九晟本就心情不大好,再加上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很累,根本沒什麽心思聽牢頭說什麽,只皺着眉頭問“誰回來了?”

牢頭湊得更近了些“紅豆。”

“什麽玩意兒?!”章九晟驚的聲音都變了幾個調。

“今兒個用了晚飯沒多久,她就穿着一身黑,面上還蒙着黑布,自己回來了。”牢頭神秘兮兮地說着,和章九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一個人回來的?”章九晟有些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

“一個人回來的。”牢頭回答的極為肯定。

章九晟咽了咽口水,手心不知不覺出了一片冷汗,這事實在是奇怪,不應該啊?昨天晚上才走的,今天怎麽就又回來了?她自己吵着鬧着要回來的?那更不應該了啊,後日就要處斬了,哪個人上趕着掉腦袋的事情?紅豆腦子進水了?

“你确定那是紅豆?”章九晟還是不太敢相信,他不相信紅豆是出爾反爾的人,更不相信京城裏那位會這樣同意讓紅豆回來自尋死路。

“不确定。”牢頭猶豫半分,搖了搖頭。

章九晟緊跟着一巴掌拍在了牢頭腦門兒上,怒道“不确定你跟我在這唧唧歪歪?”

牢頭摸了摸腦袋,道“大人,她整個人都裹緊了,就露出一雙眼睛,鬼才認得出她來?只不過身形有些像,也能看出是個女子,故……故而……”

“我知道了。”章九晟想了想,還是決定跟着牢頭去牢裏看看,他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趁着夜色一摸黑,章九晟跟着牢頭到了縣衙大牢,一路就到了原先關着紅豆的牢房,那女子就坐在先前紅豆一直坐着的地方,身上的黑袍也沒有解去,面上的黑布仍舊覆着。

章九晟站在外面,細細看着她許久,而後明白這女子的确不是紅豆,她是來替紅豆的,終歸是另一條命,章九晟于心不忍。

牢頭開了門就走了,他一點也不想摻和進這些事裏面,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你是誰?”章九晟走進死牢裏,站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好半天才睜開眼睛,雙目之中似無神,也不知在看着哪裏,許久才又緩緩地擡起頭,看着章九晟,透過那蒙在面上的黑布,她的聲音聽上去也甕聲甕氣的。

“我是紅豆。”

章九晟被這個答複氣笑了,幹脆從旁邊抄過一張凳子,一屁股坐下,雙手撐着膝蓋,身子微微前傾,湊到那女子眼前,道“你就這麽上趕着替別人去死?就算不告訴我理由,也起碼留個名字給我。”

聽了這話,那女子無神的雙眼才多了一絲光彩,她似乎對還有人會在意她的名字而感到欣喜,可那喜悅像流星,只一瞬就落了下去。

她還是低下頭去,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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