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掩人耳目
回到衙門以後,雲生直接去了驗屍房。
她手上還提着一個籃子,籃子裏放着幾塊比她手掌還要大一些的礦石,礦石上面還沾染着些許泥土,看着很新,是剛挖出來的樣子。
剛跨進驗屍房,雲生将籃子往空置的桌子上一放,從一邊拿出一塊白布在桌上攤開,戴上幹淨的手套,将那幾塊礦石放到白布上,湊近了臉,細細地觀察着。
張同自打雲生進來以後,就站到一邊,一臉的看戲模樣。
他壓根就沒打算上手幫忙。
雲生又拿了一張幹淨的白紙,覆在其中一塊礦石上面,右手則拿着一支小毛刷,沾了些許墨汁,隔着白紙在礦石上面輕輕掃着,不多時,白紙上印出來一些東西。
是靴子底部的紋路。
雖然不是很清晰,但足夠讓雲生能大致判斷出這是一個男人的足印。
而這一塊礦石上的紋路,和其他幾塊上面的是一樣的。
當時在場的另一個人,也就是疑似兇手,他在現場并沒有踩在地上,而是站在石頭上,不管是進入草叢,還是離開草叢,哪怕是與陸治發生沖突,他都保證了自己的雙腳站在那些礦石上。
他很謹慎。
只是他忘了一點,那些礦石待在那裏很久了,風吹雨打,在泥地裏滾了不知多少年月,表面沾染了不少泥土,因為他的重量和用力,加劇了礦石的碎裂,他靴子底部的紋路還是留在了礦石的表面泥土上。
雲生特地選了幾塊稍微完整的礦石帶了回來,兇手那麽小心謹慎地不暴露靴子底部的紋路,那麽這紋路上必然有什麽線索。
“發現什麽了?”終于,在看見那張白紙上漸漸顯出紋路以後,張同忍不住了。
“你看。”雲生拿起白紙,将那一小片紋路遞給張同,問道“你能認得出來嗎?”
只一眼,張同就稍稍變了臉色,但很快又斂去“不認得,但感覺不是樊縣裏的,這紋路很奇怪,我沒見過這種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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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雲生看了他一眼,随後垂下眼簾,藏住了自己的情緒。
“在哪兒見過?”張同擡頭問。
雲生握了握拳,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捂住面,許久才開口“我之前還在京城的時候,回過相府。期間有人來相府找什麽東西,我藏在桌子下面,看到了那個人的鞋底,就是這種紋路。”
“京城來的,陸治和京城的人有聯系,蕭府被滅門可能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極有可能。”
“什麽?什麽京城的人?”章九晟突然踏進了驗屍房的大門,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進門就開始嚷嚷。
張同順手将手中拓着紋路的白紙遞過去,章九晟苦着一張臉看了半天,然後問雲生“這……什麽東西?”
“我從陸治出事的地方,拿來了幾塊礦石,這白紙上的紋路是我從礦石上拓下來的,大人,您看看像什麽?”雲生問。
章九晟一聽,這才仔細觀察起來,白紙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章九晟只覺得越來越眼熟,忽而眼前一亮,他道“這是靴子底部的紋路,不過這紋路有些奇怪,我沒在樊縣看到過這種紋路,而且你看這裏應該是靴子底部的中間部分,這個紋樣看起來有點像……梅花?”
張同聞言便湊了過去,眯着眼睛細細一看“好像是梅花。”
“梅花?”雲生接過白紙,也湊近了細細看了許久,才确認下來,那的确是梅花,只不過只有半朵。
雲生之前藏身于相府桌底下,因為那時候情況特殊,同時雲生的情緒告訴緊張,雖然她勉強記下了那人鞋底的紋路,可根本沒心思卻仔細看那是什麽。
如今看來,那人倒不一定是鄭太史府上的人。
她在鄭太史府上過了兩年,并沒有在鄭太史府上見過這種紋樣,所以借此也可以斷定鄭太史并非主謀。
那麽會是誰呢?
京城裏的。
要致相府于死地的,要斬草除根的,還有誰呢?
以往還在京城的時候,雲生被長孫丞相和她的兄長保護的很好,朝廷上的事情她大多不甚清楚,能對的上人和名字的,也不過是她查案之中詢問過的對象。
如今想起來,她竟然不知道她的爹爹在朝廷上有哪些個政敵。
不,她應該是知道的,她問過兄長,兄長寥寥提過幾句,可是時間久遠,她記不太清了,她得找個時間好好想想,說不定還能找出是誰往相府頭上潑了那洗不幹淨的髒水。
“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達官貴人也罷,身上的紋飾都求個團圓完整,哪有紋半個的?這倒是新奇,不過越新奇就越好查,半朵梅花,我去問問,明天給你答複。”章九晟說着,放下白紙就走了,也沒說他是來幹嘛的。
雲生也沒攔着,摘下手套,扔到一邊,對着張同說“我也有些累了,先回去了,有什麽事,你就去章府找我吧。”
“好。”
雲生走後,張同在驗屍房裏坐立難安。
他撒了謊。
雲生看出來了,卻沒有說破。
他一下子吃不準雲生是什麽想法,剛才章九晟不在,她明明可以戳穿自己,她甚至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詢問自己的身份,可雲生沒有問,她什麽也沒說。
張同腦子裏有些混亂,卻忘記了最關鍵的一點,哪怕雲生追根究底的問,他也不能說。
私心裏,他已經将雲生當成了可以交付性命的朋友。
因而,他難過,也內疚,希望雲生能逼一逼他,這樣他就能道出自己來此的理由和目的,讓自己好心安。
雲生走後,并沒有回章府,而是去了百世堂,找章齊烨。
章齊烨答應她的時間還沒有到,但雲生有些等不及了,陸治死了,而她還沒有得到太多關于陸治的信息,她顯得極為被動。
百世堂裏,章齊烨沒有在前堂坐診,而是蹲在後院,照顧着他自己種的那些草藥。
章齊烨拿着一只小鏟子,輕輕地撥弄着泥土,小心又謹慎,他聽到了身後平緩的腳步聲,卻是沒有回頭,只道“問到了一些情況,但并不太全,陸治把自己藏得很好。”
“我明白,他是個很聰明的人。”雲生說。
“他一早就将自己脫離了樊縣,搬到了外縣去住,看起來好像和蕭家除了遠方親戚這一層淺薄關系之外,并沒有其他交集,但其實背地裏,他為蕭亭安的發跡做了不少事。”章齊烨直起身子,用手背敲了敲後腰,繼續說“可以說,蕭亭安能有今天這般龐大的家業,是陸治的功勞,但蕭亭安一家慘死,也是陸治一手造成的。”
“蕭家是陸治的工具。”
章齊烨想了想,道“可以這麽說,陸治在為誰做事,我還沒查出來,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
“我明白。”
“陸治一直都住在京城,他在京城有一所宅子,地處稍偏,在京城的做事也相當低調,他有兩房妾室,沒有正妻,膝下無子,有一個女兒,是三房韋氏所生,不過他女兒不在京城,而是從小就被送到了鄉下養着,一年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怕有人拿他女兒做文章,所以把孩子送去了鄉下藏起來,而兩房妾室就留在京裏,掩人耳目。”
“對,他的确聰明,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章齊烨放下小鏟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井邊洗了洗手,走回來的時候,對雲生說“他這次的死,可以說是個意外,也可以說是謀求未果,遭殺人滅口。”
“他替背後的人賣命這麽些年,還不惜将蕭亭安府上數十條人命牽扯其中,他手上必定掌握着不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秘密,可以是保命符,也可以是催命符。”雲生靠着紅漆柱,抱着雙臂。
“只可惜,與他聯系的人,竟将他殺了,如今怕是計劃有變。”章齊烨說道。
“他女兒怎麽辦?”雲生突然問。
章齊烨搖頭“不知道,我還沒找到他的女兒,不過他已經死了,現在抓着他女兒也沒什麽用,他放在京城的那兩房妾室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把她們殺了,也問不出什麽來。”
“客棧的小二跟我們說,陸治早上離開客棧的時候,帶走了什麽東西。”
“是一幅畫。”驀地,章九晟突然從背後出現,雲生吓了一跳,章齊烨卻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嘴角微微揚着。
看着雲生訝異的表情,章九晟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幹什麽?看見我不開心嗎?”
“沒有,大人您怎麽在這?”
“我家的藥鋪,我不能來嗎?”章九晟答非所問。
雲生氣結“您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章九晟笑了笑“陸治那天早上帶走的是一幅畫,只不過畫裏畫了什麽,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剛才去了他住的房間,讓關楚把他的畫全都收好,拿回衙門去了,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回頭有空可以去研究研究。”
雲生突然醍醐灌頂,猛地一拍手,道“陸治是個畫師,他最擅長用畫将自己想說的畫下來,大人好謀略!”
“诶喲真是受寵若驚。”章九晟這麽說着,就看見雲生已經一溜兒煙跑出了百世堂,剩下的問題她打算下次趁章九晟不在的時候,再問章齊烨,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是哪裏不太對呢?
她不知道,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陸治的案子。
雲生走後,章九晟面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略微嚴肅地看着章齊烨“哥……”
“诶,別叫我,也別跟我生氣,雲生是病人,我是大夫,她要求的我得照做。”章齊烨甩了甩手,說的一本正經。
章九晟愣了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章齊烨已經不見了。
“放屁!明明應該反過來讓她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