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很好的

京城柳家,商賈出身。

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排在最後,士人皆以農作為活,視商人為不勞而獲而輕瞧之,又因商人唯利是圖,常遭诟病,故而那些商人想要踏入京城,更甚者想要立足京城,若背後沒有權勢支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柳家老爺柳知著,白手起家,原是靠着給鄉裏賣豆漿包子過活,但看賺得太少,所以起了別的想法。柳知著心思細膩,頭腦靈活,對商賈之業有着比旁人更為敏銳的觸覺,總能先發制人,搶占先機。

索性,柳知著本性并不壞,雖在年輕的時候做下過些許昧良心的事,但年過五十,尤其是在生了柳似霜之後,開始做起了善心之舉。

災禍連年的時候,是柳家仗義執手,施粥放糧,緩了國庫之危,緩了百姓之急。

這樣的人,在朝廷,在民間,都積累了不少聲望。

朝廷之中,有人妄圖拉攏柳家,因柳家富可敵國,有人也妄圖打壓柳家,因柳家獨占鳌頭。

兩方都不能得罪,因而兩方都不能進行合作,他們是野心勃勃的人,想要的東西是柳知著永遠都給不起的,他們只會越要越多,絕不會适可而止。

誠然,他們給柳知著的,也是柳知著做個商人一輩子都得不來的。

可那些虛無的東西對于柳知著來說,遠不及他的女兒重要。

他深知,前半輩子他不是個好人,哪怕他沒有親手去傷害一個人的性命,可到底有多少人為他的前途付出鮮血甚至生命,他不清楚,卻深知自己得給下半輩子、也得給膝下兒女積點德。

柳似霜自出生起,身體一直不好,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只得好生好養着,經不起大折騰。柳知著疼這個女兒,花了不少錢給她看病,可一直沒什麽進展,愁的他半白了頭。也是柳似霜懂事,從不給柳知著添麻煩,大概是病得久了,她也明白自己若過于折騰,會成為大多數人的負累。

沒有人想日子過得好好的,平白無故多一個負累在身上。

她懂事,柳知著就更加心疼她。

大概是怪自己年輕時不知收斂,禍及了子孫,柳知著就更加頻繁地做善事,柳似霜明白父親的行為,所以她但凡身體好一點,便也會跟着去,也是那時,無意間認識了跟着兄長外出辦案的雲生。

二人相識,也不過寥寥數語,幾番對視,就覺得兩人應該早些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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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似霜身體不好,柳知著疼她的緊,再加上柳家在京城的地位,想要通過柳似霜攀附上柳家的大有人在,柳知著清楚這裏面的利害關系,因此對接近柳似霜的人都極為仔細謹慎,雲生也不例外。

柳似霜的好友并不多,可以說屈指可數,若說心中無鬼,誰又能忍受的了柳知著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和刁難呢?

然而,雲生不一樣。

雲生坦坦蕩蕩,對于柳知著設下的局,她一一接下,毫無心虧。

兩人之間的來往次數并不多,甚至一個月下來都不會見幾次面,可兩人之間的感覺卻好的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一樣。

柳似霜出門的次數極少,她告訴雲生,她長得這麽大,連廟會都沒參加過,于是,雲生偷偷在廟會的時候,将她喬裝打扮,溜出去看了一眼。

“我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廟會很好,你也很好,我見過一次就夠了。”柳似霜笑容溫婉恬靜。

“我們姐妹間的感情,和旁人沒什麽不同,只是我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哪怕日後你為了別的目的需要利用我,我也希望你能提前告訴我一聲,我會幫你的,偶爾騙一騙我爹爹,也無傷大雅。”她說的時候,雲生沒覺得有什麽,只是也跟着笑笑。

堂堂相府,還不需要借一戶平民百姓的幫助,可事實證明,最後柳似霜還是瞞着柳知著出手救她于危難,盡管最後她都沒有露面。

相府的劫難來的快,打了雲生一個措手不及。

出事的時候,她沒來得及去找她,也不希望她陷入這一場波濤之中,柳知著為了保住柳家不卷入朝廷的紛争,已經耗盡心力,她不該為了一己之私拖柳似霜下水。

因而,那時的雲生落入了鄭太史的甕裏。

“她很好的,沒有人比她更好了。”雲生曲起雙腿,抱着,手裏還緊緊抓着那幅畫像。

陸治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遇到柳似霜的,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那麽大的雪,他也會出現在落兼寺,更不會有人知道,這幅畫最後竟能落入雲生手中。

章九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陪在雲生身邊。

“她現在如何了?她的身子還好嗎?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跟大哥說說,讓他去京城一趟,替你看看那位柳小姐。”章九晟柔聲說着,幾乎湊到雲生耳朵邊。

可誰知,雲生突然頓了一下,然後又大聲哭了起來,章九晟錯愕,他反複咀嚼自己說的話,沒覺得哪裏有問題,怎麽又哭了?

“雲……雲生,是我說錯話了,我……”章九晟很害怕,很擔心,說出口的話都開始帶着結巴。

雲生搖了搖頭,抽泣着,袖子幾乎都要被她的淚水濡濕透了。

“沒有,沒有說錯,她的病好不了了,永遠都好不了了。”雲生話說着,又忍不住哭起來了,小腦袋埋在胳膊彎裏,雙肩一聳一聳的,看着極為可憐。

只那一句話,章九晟便明白了。

柳似霜病逝了。

雲生之前收到的那封信,大概就是柳家的人寄來的,怪不得那日她将自己鎖在了房間裏,還對他說,她要吃齋念佛。

可最後,雲生拗不過章九晟,卻仍舊念了一個月的佛,還手抄了不少經文。

原來如此。

真可惜。

章九晟伸手輕輕抱住雲生,那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裏微微顫抖着。

“柳小姐是很好的人,她會登西方極樂世界,下輩子會榮華富貴,一生安康。”章九晟輕聲說,雲生沒說話,只點點頭,甕聲甕氣地應了一句。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生擡起頭,面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淚痕,一大顆淚珠子還挂在纖長的睫毛上,章九晟看了心疼,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将她眼角的淚珠擦去。

“都哭成小花貓了,怪我,不該讓你來看這畫。”章九晟內疚着。

雲生深呼吸了一口氣,将心中繁複的情緒壓下去,捏着袖子擦了擦臉,道“總得看的,我是師爺。”

這幅畫裏,陸治想告訴她的東西太多了。

她需得好好看看。

“我們抽時間,去一趟落兼寺吧?”雲生擡頭說,話尾帶着詢問的意思,可眼神中卻是必須要去的意思。

章九晟自知攔不住,只得點了頭。

“去可以,不過現在天氣冷了,我怕你遭不住,得先去找大哥問問,看看給你補點什麽暖身子的藥。落兼寺在城郊的山頭上,從城裏出發到寺裏,需得小半日,一會兒回府裏讓丫鬟給你收拾收拾,咱們明日出發,你看行嗎?”章九晟有商有量的問。

雲生點點頭,她知道這已經是章九晟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沒有過多猶豫,雲生從地上爬起來,将那畫好好的卷起來,遞給章九晟,說“大人,這畫您幫我收好,明日一并帶去落兼寺。”

“好,我給你收着,你現在準備做什麽去?”章九晟接過那幅畫,揣進袖子裏。

“我現在就去找大少爺給我探脈,然後回府去看看那個蕭恒言。”

“行,你先去忙你的,回頭我再找你。”

雲生點點頭,這廂也不問章九晟要幹嘛去,自己擡腳就出了門。

門外,張同背靠着牆壁站着,見雲生出來了,一臉訝異“你好了?”

他以為她能哭多久?

雲生翻了個白眼。

“我好了,現在出去一趟,其他的畫,你幫我看看吧,我不太熟樊縣附近的風景。”

“行,你去忙吧,有什麽事我叫你。”張同颔首,便轉身回屋去了。

雲生也沒做停留,快步離了衙門。

章九晟在屋子裏,看着一地的畫,又見張同進來了,便說“得辛苦你将這些畫分個時間了。”

“大人放心。”

“明日我與雲生去一趟落兼寺,這衙門裏若有什麽事,你和關楚商量着,能解決的就先解決了,解決不了就等我回來。”

“何時回來?”

章九晟想了想,這一去問題頗多,雖說落兼寺離這裏不算遠,可按照雲生的身子骨,怎麽也該是個舟車勞頓了,再加上柳似霜的關系,大概是要兩三天的了。

“不好說,我們盡量三天內回來。”

送走了章九晟,張同回頭看着屋裏的畫,談不上頭疼,但的确很費時間,不過幸好陸治要表達的東西比較清晰明了,不至于讓他太耗費精力去辨認。

雲生的動作很快,轉眼就到了百世堂。

彼時,章齊烨正在後院拎着一只小白鼠的脖子,将一勺子不知是藥還是毒的,往它嘴裏灌下去。

雲生沒見過這種架勢,只覺得心中不忍。

可無論試藥還是試毒,總有犧牲,她不好說什麽。

聽到身後有動靜,章齊烨也沒回頭,一直到将那一勺子液體灌完為止,才将那小白鼠放回籠子裏,回頭擦了擦手,問“怎麽這時候來了?”

雲生頓了頓“明日要去落兼寺,天氣愈發涼了,想問大少爺要些禦寒的藥。”

章齊烨挑了挑眉“你與誰同去?”

“二少爺。”

“行,你先過來,我給你探探脈。”章齊烨招呼着,雲生便坐了下來,伸出手,靜靜等着。

章齊烨的指尖有些涼,貼在肌膚上,竟讓雲生覺得比這秋意還要涼的錯覺。

不過一會兒,章齊烨就收回了手,也替雲生将挽起的袖子放好,說道“心脈穩健,比之前要好的多,那藥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成效。”

章齊烨說着,便起身去了屋裏,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着兩只小瓷瓶“這是禦寒的藥,你與晟兒一人一瓶,早起時吃一粒方可,不許貪多。”

“是,大少爺。”雲生接過,小心放好。

“落兼寺在初雲山上,山上要比城裏冷得多,你們得多帶一些衣服去,不能只靠我這藥禦寒。盡量早些回來,他是縣令,城裏百姓少不得他,也莫貪玩,寺裏規矩多,要聽方丈的話,你要跟着晟兒,不要讓他在寺裏闖禍。”

“大少爺放心吧,我們不是去游玩的。”

随後,章齊烨又叮囑了幾句,便被藥童喚去前堂問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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