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壞蛋【一】
“趙瑜, 你能過來讓我看看嗎?”晏椿往前走了一步,向躲在青銅棺裏的小男孩伸出了手。
她感覺得到, 對方并沒有過分強烈的正邪觀念。
想也知道, 七八歲放在古時也只是才知禮沒幾年的年紀, 這個時候的突然暴斃而亡被埋進墓葬裏,能知道多少事情呢?
路西野站在晏椿身後不知道是阻止還是不阻止好,只能求助地看向裴天佑, 偷偷問他:“裴叔,他?”
趙瑜畢竟是飛僵,千年積澱下來,術法和本事已經比多數天師都要強大, 不管他能不能分清善惡正邪,知不知禮, 懂不懂事,都是一顆威脅性巨大的炸.彈。
更何況,從路西野一進這間墓室起,就感覺到了過分強大的力量壓迫感,他不相信晏椿沒有感覺到。
裴天佑的雙眼一直關注在趙瑜身上,一時半刻也沒有離開過,但這時,他卻是對路西野搖了搖頭。
這個孩子雖然是飛僵,但也是真的本性純良。
晏椿又走近了一步, 眼睛彎彎, 身上的氣息十分緩和, 全然沒有一點面對飛僵該有的尖銳之氣。
對方似乎對這樣的她很有好感,但還是遲遲沒有給晏椿回應,依舊怯怯地躲在青銅棺內。
良久,直到感覺晏椿似乎就要這樣放下她的手之後,青銅棺裏的趙瑜才有些焦急地出了聲:“我,我過不去的,你過來好不好啊?”
很久很久以前,他從青銅棺裏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無法離開青銅棺方圓一丈的距離,他的活動範圍要麽就是他自己的棺材,要麽就是弟弟趙礫的棺材,最多像是開始那樣能躲在棺材後面,墓室裏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他都沒法過去。
他一開始羨慕能滿屋子跑的弟弟,現在更羨慕能跑出去的弟弟。
晏椿收回手,朝路西野和裴天佑點點頭,三人這才穿過主墓室的“河道”和石磚走到了趙瑜的青銅棺前。
“我過來了。”
看到晏椿過來,趙瑜有些欣喜地從青銅棺裏面直起自己的身子,好整以暇地打理着他早已破舊不堪的深衣和有些淩亂的發髻,怯怯地看了一眼晏椿身後的兩人後,還是把自己的小手擱在了晏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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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被他摸到手心,晏椿就感受到了一股陰涼的觸感。
此時的趙瑜好奇地摸了摸晏椿的手指,随即驚異道:“你的手是熱的。”
這是千年以來,趙瑜第一次觸及到的溫度。
不像他和弟弟,永遠都是冷冰冰涼飕飕的。
而且,晏椿身上有他喜歡的味道,一種很奇特的卻又很熟悉的味道。
想到這,趙瑜便把自己的小臉貼在晏椿的掌心上,像是得了什麽心愛的東西,冷冰冰的眼睛裏泛着亮光。
晏椿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沒由來的覺得心裏一軟,彎了彎嘴角,問他:“要我抱抱你嗎?”
她有點心疼趙瑜,他是美玉,卻也是被永遠囚禁的美玉。
趙瑜聽到晏椿的話之後十分欣喜,臉色腼腆地泛了紅,他沒想過原來還可以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以嗎?”
“可以。”
于是他更加小心地伸出了自己的雙臂,小手攀着晏椿的胳膊,慢慢被她帶到懷裏。
晏椿的懷裏和她本人的笑容一樣,很暖,很舒服。
“我弟弟很快就會回來的,等會兒你能不能也抱抱他呢?”
趙瑜沒忘記自己弟弟,也很想和他分享這樣的溫暖,從小到大,趙礫都和他最親了。
晏椿拍了拍他的背回他:“好。”
在和趙瑜說話的時候,晏椿不是沒有嘗試要往青銅棺的外圍走動,但事實确實如同趙瑜說得那樣,他早已經被困死在這一方天地之間,十年百年千年。
抱趙瑜的時候,晏椿還在兩座青銅棺之間發現了一個非常小的陣法印,她往那邊探了探,只覺得陣法印的筆法和符紋讓她覺得異常熟悉。
除了青銅棺之間的陣法,她在兩座青銅棺內底分別也看見了不同陣法印,而青銅棺裏這兩個的筆法和符紋又和地上的那個完全不一樣,想來至少是兩個不同的人的手筆。
晏椿剛想問問趙瑜這幾個陣法印是什麽東西,主墓室外便傳來了略顯刺耳的稚嫩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與此同時,墓室裏散逸的陰氣倏然聚集,趙瑜身上也開始變得比之前數十倍的冰涼。
陰氣凝成的短劍也在這一時刻突兀地向三人飛射,讓晏椿不得不放下懷裏的趙瑜,和裴天佑、路西野退回十米之外的距離。
短劍過後,主墓室被激發怨氣從各個方向以各種各樣的形态直沖他們三人,裴天佑迅速将背在身後的月照傘打開,掐印捏決,法器的光芒将三人牢牢籠罩在內。
路西野神色緊張地捏着晏椿的手腕,生怕她有什麽閃失,他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是,此時他應龍的神格已經在驅使着自己潛在的力量将月照傘的結界層層加固。
自從在越城水庫就沒再見過的應龍神力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出現在晏椿眼前,她手腕上略帶灼意的鱗片似乎也在有所反應。
門外的趙礫風一般飛了過來,他微微喘着氣,把趙瑜緊緊護在身後,神色狠戾的樣子,完全不是一個七八歲孩子可能會出現的表情。
“你們從哪來的!”
晏椿站在路西野身後,微眯着眼,将眼前這座墓室所有動靜都收入視覺範圍。
趙礫和趙瑜外形是一模一樣,但兩人的性格卻是截然不同。
趙礫調動這些陰氣似乎耗盡了他此刻所有的力量,這讓晏椿難免覺得奇怪。
一同出現兩只千年飛僵已經是玄學界數百年來的首例,更何況還是兩只靈智基本已經完善的飛僵。
裴天佑在心裏緊張的同時又平添了一抹僥幸:萬一這兩只飛僵很好說話的話......
“趕緊滾!犯我墓葬者,我讓你們有去無回!”明明是特別兇狠的話,但配上趙礫這個稚嫩得甚至還有點奶氣的聲音,就顯得沒那麽兇了。
裴天佑掐印的手都差點崴了:好說話......個屁啊!這小孩子脾氣也太大了點吧!比他家阿念小時候還熊!
趙瑜拉了拉弟弟的袖子,貼着他的耳朵好聲好氣地勸他:“弟弟,你不要這麽兇,他們沒做什麽的。”說完還興致勃勃地告訴他被晏椿抱着的溫暖。
很小孩子氣了。
趙礫被趙瑜拉過袖子以後,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但脾氣還是那副樣子,別別扭扭的,冷哼一聲:“人都不見得和看上去的一樣是好的,趙瑜你別被他們騙了!我看他們就是忌憚我們飛僵的身份才這麽曲意逢迎呢!”
“沒有啦,你快點收手,不然我要哭了哦~”
“就知道哭,你就會拿這個來威脅我!”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墓室裏飛舞的陰氣也都漸漸平靜下來,須臾間便退到了那些被岩灰阻隔的“河道”裏。
晏椿看着兄弟兩個別扭的樣子,突然笑道:“趙礫,你動不了我們吧?”旋即又肯定道,“只要趙瑜不答應,你就永遠動不了我們。”
她大概猜到那幾個陣法印是什麽了。
青銅棺裏的兩個陣法印,是在下棺時就有的,因為恐懼趙瑜和趙礫成為飛僵後無比的力量,所以用來讓他們互相遏制的陣法。
趙瑜初心純良,他的陣法印将他束縛在青銅棺一丈範圍之內,即便周圍怨氣陰氣濃重也對他毫無任何傷害。他的力量雖然強大無比,但卻讓他懷璧其罪。
因此在餘震意外震碎主墓室墓門上的禁锢咒之後,趙瑜依然被禁锢在他的青銅棺陣眼,因為這是在保護他也是在壓制他。
趙礫和趙瑜全然相反,他頻繁接觸那些不好的氣息,所以一肚子壞水,導致自己身上的怨氣和陰氣也濃重異常。但他本身是沒有任何可以調動那些陰氣的力量的,所以并不是特別讓人畏懼。
禁锢咒消失前,趙礫只能在墓室裏使壞,禁锢咒消失後,他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古墓之外游蕩。
盡管趙礫除了動嘴皮子和吓唬鬼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迫使其他鬼魂邪祟屈服的本事。
可趙礫聽到晏椿的話卻像是貓被踩了尾巴一樣,盡管被趙瑜拉着,但還是沖着晏椿發了一頓崩潰的火:“你這人怎麽這樣!你都已經是個大人了還和小孩子計較!”
明明已經成年還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晏椿:“不好意思,我未成年。”
趙礫在震後這幾天沒少做壞事,各種給在外飄蕩的孤魂野鬼出馊主意,帶它們吓唬人破壞救災設備,帶來的麻煩不言而喻,更何況他還哄鬼去做了勾人生魂的事。
雖然到頭來并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危害,但到底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讓公冶睿他們和裴念可以輕易原諒的。
被摒棄在三界和六道之外的僵屍不被陰司的刑律承認,這件事便只能僵持着,就在晏椿準備和他們好好說話的時候,兩座青銅棺之間的陣法印不知道受到了什麽觸動,猛然被激活。
陣法印突然出現黯色光芒,連帶着整間墓室的溫度都驟然降低。
“怎麽了?!”
趙瑜和趙礫也沒能第一時間對這個情況作出反應,主墓室的青銅大門就驀然緊閉。
整座墓室成為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長方體盒子”,源源不斷的陰怨之氣從墓室的“河道”中缭繞而出,陰沉的深色陰氣在墓室裏溫度極低的情況下緩緩變成一根根黑色的冰棱,從墓室六面向中央逼近。
裴天佑迅速地取出随身的雷公印和替身娃娃,向空中抛出“雷公隐遁符”,點靈後迅速念畢五方神咒:“唵東方大金頂自在輪,天丁力士木吒敕,只換南火中土,西金北水,皆如用也。”
周遭溫度越來越低,按照他們常人的體質跟本就無法抗衡。
使用雷公印的影遁咒術在某種程度上能隐蔽他們的生人氣息,讓由陰氣引起的低溫不足以對他們三人造成傷害,而咒術施在替身娃娃身上則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感受到這次意外的裴天佑,猛然覺得這手段似曾相識,心中難免升起萬分的警惕之心。
就這會兒功夫,墓室“河道”裏除了源源不斷傾洩而出的陰怨氣,竟然還出現了飄零的青色火焰。
青色火焰詭異非常,将整間墓室照得尤為可怖。
幾人已經退到青銅棺附近,而剛才還發出黯色光芒的陣法印早就失去了顏色。
“你們躲在我後面,小心一點。”晏椿擋在趙瑜和趙礫身前,回頭安撫兩個孩子。
眼前這一切不是他們兩個被封印的飛僵所能夠做到的。
趙瑜一邊緊緊拉着趙礫的手,一邊揪住晏椿的衣擺,盡管他比趙礫更害怕,但還是非常勇敢地護着弟弟:“弟弟,你靠我近一點,不要,不要害怕!”
裴天佑随手拿了一把被茅山祖師爺開過光的桃木劍塞進路西野手裏,手裏拿着月照傘,渾身充滿防備。
但就是到了這種時候,裴掌門還不忘嫌棄晏椿把路西野這個他看起來覺得沒大用的二傻子帶進來,忍不住就要發表一頓疾首蹙額的讨厭。
但還沒出口就被路西野一把捂住了。
路西野:裴叔,你是不是我叔?!我昨天還救過你兒子呢!
裴天佑:@¥¥%……
晏椿沒管他們倆折騰,腦中飛快地盤算着目前的情況。猛然間,墓室“河道”的路線和她之前瞥過的中央陣法印在她腦子裏完完整整地重疊在了一起。
而與此同時,那些青色火焰裏也猛然飄散出一種非常玄異的異味。
晏椿面色逐漸陰冷下來,她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了。
“河道”裏被岩灰遮住的不是普通火油,是從屍體身上燒出來的屍油!
那青色火焰也是屍油火。
這時候,一道嘶啞又低沉的聲音在墓室裏陡然響起:“晏椿,這麽久沒見,你還是那麽聰明。難怪晏靈就是自己死也要把最後一線生機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