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醒來 (1)

在宣平侯前面,康氏還有過一個女兒。

裴蓮。

當年老宣平侯有一個自小寄住在侯府的表妹,兩人感情不錯。表哥表妹青梅竹馬長大,自是萌生出朦朦胧胧的情愫。

尋常世家守規矩,正妻沒進門不能能擡妾室。新婦進門時日不久,也不宜塞新人。那表妹對老宣平侯情根深種,看着他們夫妻恩愛有加蜜裏調油,一顆心仿佛在油鍋裏煎熬。使小性子,暗中作天作地,令人煩不勝煩。

康氏進門三月餘便有了身孕,那表妹心知自己的機會到來,用了下作的手段與老宣平侯私下成了好事。康氏得知大動肝火,她是主母,自有法子治那表妹。

妻妾相鬥,陰謀詭計防不勝防。

名正言順的主母對上妾室,按理來說主母占着大義又占着絕對的優勢,想弄死一個妾室簡直輕而易舉。

但那表妹在侯府生活多年,不知暗中籠絡了多少人。那些下人們盤根錯節,在侯府裏無孔不入。廚房針線房,入口的身上穿的無一不是下手之處。

康氏發現自己着道時為時已晚,大夫說毒素已傷及腹中胎兒。她強忍着悲痛大鬧一場,老宣平侯不得不把那表妹送走。雖說那表妹最後死在京外的莊子裏,但她腹中的孩子也差點沒保住。

歷盡艱難生下來的女兒帶了弱症,裴蓮從小體弱多病卻又極其懂事。康氏身為人母,恨不得延請天下名醫給女兒治病。

水榭那邊幽靜适宜養病,裴蓮就住在那裏。便是侯府再富貴,康氏再仔細,她還是沒能活過十歲。

康氏對那個女兒的疼愛不僅僅是因為那是她第一個孩子,還有那個孩子的懂事和乖巧,她每每想到女兒受的苦就自責到不行。

宣平侯比裴蓮小五歲,是她調養身體五年後才生下的兒子。他出生後沒兩年,老宣平侯就去世了。再過三年,裴蓮終于沒能熬過去。

他有記事起,隐約知道自己有個姐姐。但是姐姐身體太弱,他不是經常能看到。姐姐去世的時候他年紀尚小,并不能記住姐姐的相貌。

但是康氏不會忘記。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因為她和妾室鬥法而受苦受難的孩子。她滿心的愧疚多年來不曾消散過,乍見同女兒長得極像的少女,焉能不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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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惜剛要跪在沈氏和裴元君的後面,就見康氏已經顫顫危危地過來,緊緊抓住她的手。那雙飽含世故的眼蓄滿淚水,一瞬不眨地凝視着她。

她目光充滿迷茫,一臉不知所措。

宣平侯先反應過來,“母親,這是三娘。”

“三娘?”康氏的眼神慢慢清明,“原來這就是三娘,祖母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你。孩子,你跟祖母一起坐。”

沈氏身後的裴元君掐着大腿,到底是怎麽回事?祖母不應該是叫人過來對質的嗎?為什麽在見到三妹妹之後态度大變。還有那什麽蓮兒又是誰?

別說是裴元君,就是沈氏都不知道宣平侯還有一個早夭的姐姐。

“老夫人。”雲嬷嬷小聲提醒,“眼下三姑娘也到了,您是不是應該問清玉佩之事的緣由?”

康氏明悟,松開裴元惜的手,讓她站到一邊。

裴元惜懵懵懂懂的,乖巧地跪到沈氏的旁邊。康氏見她如此,莫名多了幾分喜愛。這孩子瞧着傻,其實不是那等沒有規矩的。

人心易偏,面對這張和蓮兒長得有七八分像的臉,康氏的心不知不覺已經傾斜。

“二娘先說。”

裴元君含着淚把之前的說辭又說了一遍,末了還是那句話,“祖母,孫女并非舍不得一塊玉佩。只是那玉佩意義非同一般,是外祖母送給孫女的十歲生辰禮,孫女願意拿別的東西和三妹妹換。”

康氏一臉凝重,問裴元惜,“三娘,你說。”

裴元惜的臉上已然是憤怒和委屈,像被大人冤枉不能辯解的孩子,“祖母,我沒有。明明是二姐姐送我的,我沒有偷拿。”

各執一詞,同先前一樣。

見證人都是軒庭院的下人,雖說是言之有物不是說看到裴元惜出去時籠着袖子,就是真真切切看到裴元惜拿了玉佩。

裴元惜梗着脖子,小臉憤怒,“那個人說看見我拿了,她為什麽不阻止?”

裴元君心頭一跳,下意識掐着掌心。

那丫頭被帶上來,康氏嚴厲地接連問了三遍同樣的話。剛開始一口咬定看得真真切切,後來在被質問為何當時不說時,又改口說沒怎麽看清楚,所以不敢聲張。

康氏大怒,命人将其杖責二十大板,拉下去就在院子裏打。

木杖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那丫頭的嘴沒被堵。剛開始還喊冤,後來是不停地喊着二姑娘救命之類的話。

沈氏浸淫內宅多年,心知此事怕是并不全如元君所說。

裴元君心緊了又緊,一張臉白得吓人,像是無意識般看了一眼那邊的證人。

這時先前那個說看到裴元惜離開時籠着袖子的丫頭認罪,說她看不慣裴元惜不敬自家姑娘,替自家姑娘與庶女同住一院覺得委屈,故意把那玉佩給裴元惜說是裴元君送的。

沈氏大怒,她自是不會懷疑自己的女兒,只道是下人們逢高踩低為難裴元惜。一個丫頭居然敢擅自替主子做主為難庶出的妹妹,如此逾矩直接發賣便是。

“這些個黑心爛肝的奴才,連主子們都敢上瞞下欺。兒媳先前查處不嚴,差點被這些奴才欺瞞。幸虧母親出手,這才沒讓她們姐妹二人生了間隙。”

聞此言,裴元君也是低頭認錯。說自己相信下人們說的錯,差點冤枉裴元惜。那丫頭原是要被發賣的,她苦苦求情最後被發貶到莊子上。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康氏和宣平侯都是一副惱怒又松口氣的表情,唯有裴元惜茫然着一張小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好像不明白發生什麽事。

“是這樣的嗎?”她疑惑着,像是弄不清這一出出的事情。

沈氏軟聲溫語賠過禮,答應補償她另外的玉佩。

她面上不見高興,反倒是咽了一下口水,“母親,玉佩着實麻煩,這一時說送我,一時又說我拿的,我的頭都被繞暈了,還不如冰酪好。”

一個視冰酪比玉佩好的孩子,要說是見財起義偷拿東西誰也不會相信。

康氏可不是沈氏,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身為局外人看得比誰都明白。正是因為明白,她對裴元君很失望。

如果說謊的是三娘,倒是情有可原。因為三娘本就神智有礙,記不住事亂說話也是有可能的。但倘若說謊的那個人是二娘,那麽則表明二娘的品性有問題,不可原諒。

“府中的姑娘們,原是各生的各養。這些年我瞧着你們都做得不錯,咱們侯府的姑娘說出去也是被人交口誇贊的。如今看來,還是有些不妥之處,還望你們以後嚴加管教,莫要等出了大錯丢了侯府的臉面。”

這是在敲打沈氏。

沈氏和趙姨娘齊齊受教。

“事情已然清楚,都是這些下人們作梗,害得主子們差點起龃龉。我看你養着二娘實屬辛苦,三娘以後便養在我身邊。”康氏再次開口,間接認可裴元惜入住水榭。

一場鬧劇結束,沈氏滿腹激憤而來,一臉羞愧離開。

裴元君跟在後面,咬着唇,“勞媽媽,母親是不是生我的氣?”

為何母親從長晖院出來後沒有同自己說話?

沈氏确實有些生氣,她氣的不是這件事情誰對誰錯,她氣的是元君手段不過關。即使是要達成某個目的,或是想借機懲治什麽人,那也得思慮周全面面俱到。如此漏洞百出,一擊即潰簡直是丢人現眼。

勞媽媽目光隐晦,“二姑娘,你可是侯府的嫡女,是夫人唯一的女兒,夫人怎麽可能會生你的氣。”

“那母親為何不肯同我說話,是不是我令她失望了?”

“二姑娘,夫人就你這麽一個女兒,她萬般呵護只為你一生富貴榮華。你是嫡出的姑娘,同庶出的妹妹計較本就失下乘。今日之事鬧到後來卻是你房裏的人奴大欺主,老夫人和侯爺心裏焉能沒有想法。後宅心術,不論過程手段如何,不讓人瞧出端倪捉到把柄才是正理。”

這番話實實在在說到沈氏的心裏,有些話有些事包括後宅的那些龌龊她很少同元君提起。她以為她的元君在娘家有她相護,以後嫁回侯府亦不會受委屈。所以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她不願意女兒知道。

思及今日之日,她是又惱又愧,惱元君處事不當,愧自己沒有教好女兒。看來日後有些事情她還是教教元君,免得日後在內宅上吃虧。

勞媽媽掰開揉碎的講一通,裴元君總算明白沈氏為何生氣。她心裏還是不舒服,要不是父親和祖母有心維護,何至于弄得她自己沒臉。

“可是我覺得母親似乎很喜歡三妹妹,還有父親和祖母,他們都很喜歡三妹妹。我這個嫡女,反倒事事要靠在一邊。”裴元君昂着頭,身為嫡女的驕傲不容她垂頭喪氣。但是她不知為何有些擔心,擔心那個庶出的妹妹會搶走屬于自己的一切。

“二姑娘怎麽會這麽想?三姑娘是個傻子,侯爺和老夫人不過是憐憫她。她再是在府中得寵,又怎麽能越得過二姑娘你。二姑娘你不僅是侯府嫡出的姑娘,還是昌其侯府嫡嫡親的外孫女。放眼東都城,同你這般出身優越的姑娘能有幾個,你又何必在意一個庶出的妹妹。”

裴元君心裏好受多了,臉上的傲氣越發端得厲害。勞媽媽說得沒錯,她可是母親唯一的女兒,無論她做什麽母親都是向着她的。她還是侯府唯一的嫡女,誰也不能越過她。

昌其侯府身為她的外家,自然是事事給她做臉。

為了她的及笄禮,顧氏已經跑了第二回。這一次是來送賀禮的,大大小小的箱籠和隆重的儀式表明昌其侯府對她這個外孫女的看重。

顧氏到長晖院見康氏時,看到裴元惜。

作為娘家人,她自然是聽到一點風聲。關于宣平侯有多看重自己庶出的傻子女兒,還有裴元惜被養到康氏身邊的事。

其中的內情,她也知道一些。

見那祖孫二人和樂的模樣,她眼神閃爍。

外家給孫女作臉,康氏也是一臉的榮幸。期間宣平侯帶了裴濟過來,康氏笑着說裴元惜有點鬧人,讓裴濟帶妹妹出去玩。

顧氏聽出康氏話裏的疼愛和親昵,心裏微微吃驚。再一聽宣平侯又在誇女兒字寫得如何如何她是驚了又驚,等到裴濟稱呼裴元惜為妹妹時,她已經不吃驚了。

合着不僅是宣平侯看重這個庶出的三姑娘,便是康老夫人和裴家的大公子都是極為看重的。

出了長晖院,她對自己的心腹感慨,“這宣平侯府也是奇葩,放着嫡出的姑娘不看重,反而擡舉一個庶出的傻子。”

“夫人可是替表姑娘不平?”她身邊的婆子問。

“我倒不是替元君不平,說實話元君的性子不讨喜。不溫柔體貼也不乖巧可人,我怕以後寅哥兒受苦。別說我只是個舅母,就算是我的親侄女,我也是要事事以寅哥兒為重。她既無胞兄依靠,又無長輩憐惜,能給寅哥兒帶來什麽?”

昌其侯府日漸落敗,她的寅哥兒有才情有抱負,需要的是一門得力的姻親。姻親若不能帶來倚仗和勢力,結來有何意義。

她看不上元君,也看不上小姑子這些年的作為。身為侯府主母,即便沒有生下嫡子又如何。挑個忠心的丫頭擡為姨娘,再将生下的庶子抱到自己膝下撫養,給自己的女兒培養能依靠的兄弟才是正理。

哪有像小姑子這樣的,成日只知寶貝女兒,把個嫡女養得眼高于頂不知變通。這樣的姑娘嫁到別人家,同樣不顧大局,僅知道盯着自己院子裏的一畝三分地,如何能成為寅哥兒的賢內助。

她臉色不虞,“別看是嫡出的姑娘,我看還不如庶出的。要是裴家的三姑娘是個好的,我看倒是比元君合适。”

那婆子不解,“夫人,庶出的哪裏比得上嫡出的金貴?”

“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康老夫人對裴三姑娘的态度,那可真是放在眼裏疼的,聽說是長得像裴姑爺早逝的親姐姐。這人的造化真說不清,侯府四個姑娘,偏就裴三姑娘像那個姑姑。說什麽命薄,依我看是命好福深厚。”

“還有裴侯爺,左一個我家三娘右一個我家三娘,我記得他稱呼元君就只呼其名。裴家公子對裴三姑娘的憐愛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叫的是妹妹,不是三妹妹。別說是元君,就是裴家大姑娘也沒這個待遇。有長輩父兄寵愛的姑娘家,便是個庶出,也比孤芳自賞的嫡女來得強。若是換成三姑娘,這門親事我看還有幾分劃算。”

婆子頻頻點頭,深覺自家夫人說得有理,“只可惜裴三姑娘是個傻的。聽說她寫得一手好字,這次送給那邊的賀禮還是世子爺挑的。”

沈長寅對裴元惜的字贊不絕口,并不因為她是個傻子而看輕。顧氏暗道,如果裴三姑娘不是傻子,哪怕是個庶女,也比元君強。

“是啊,我聽寅哥兒提起過,對她滿口誇贊。要是換上一換,倒是比現在要合心意。”

主仆二人自以為私下說的話無人聽見,卻不知處處有耳,恰巧有人密切關注着她們的舉動。這番話以最快的速度傳到裴元君的耳中,她是氣得亂砸一通。

她配不上長寅哥哥,那個傻子卻可以?

原來在舅母的心中自己是如此的不堪,怪不得這麽多年來明明兩家都有意結親,一直遲遲沒有過明路,卻不想是舅母不滿意。

那個傻子到底有什麽好!

一室噤若寒蟬,下人們都不敢出聲。

她冷冷地看着人收拾殘局,陰沉沉地看着人重新換上新茶具,泡好茶水替她斟上。她一連喝了兩杯,目光越發陰冷。

“那個傻子,也配和我争!”

沈氏聽她說要親自送賀禮去水榭時覺得很欣慰,再聽她說是想借機和裴元惜和好時又莫名心疼。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縱使知道她做錯事,身為母親也不忍心苛責。

顧氏送賀禮上門,因為之前裴元惜養在軒庭院,所以昌其侯府那裏也備了一份禮。禮是一套文房四寶,看得出來用過心思。

裴元君打開禮盒一看,見到那如竹青玉的狼毫筆,瞳孔猛縮。

親自挑選的,還真是用心。

長寅哥哥…

她不允許有人搶她的東西,更不允許有人和她搶長寅哥哥。那是她從小到大都想嫁的男人,誰也不能破壞她的姻緣。

玉管狼毫,那個傻子不配。

水榭是侯府最清靜涼爽之處,炎炎夏日之中,唯獨這裏還有一絲涼爽。樹蔭郁郁、花草繁盛、假山奇石,小橋流水自成一景。

比起此地,別說是軒庭院,就是老夫人住的長晖院也不過泛泛。

裴元君每走一步,心裏的恨就深一分。等到她看到那涼亭之下惬意吃着點心賞着魚兒的裴元惜時,所有的恨到達頂點。

裴元惜額前的發已經梳上去,露出嬌憨又迤逦的五官。一身輕煙細紗的粉色輕快衣裙,頭上還簪着玉和珍珠鑲成的珠花。

清清爽爽,悠閑自在。

一個庶女,還是個癡傻的庶女。住的地方比嫡女好上不止一倍。還享受着嫡女都不曾有的榮寵,到底是憑什麽?

文房四寶被擺在桌上,裴元惜臉上乍現歡喜。

“送給我的?”驚喜之中又有懷疑和陰影,那雙迷茫不聚焦的眸子看着裴元君,臉上閃過一絲心有餘悸,“不會又要誣陷是我偷的吧?”

裴元君擠出笑意,“那件事情純屬誤會,祖母已經查明真相,三妹妹該忘記才是。這套文房四寶是我外祖家送的賀禮,念在你同我一日出生,順便給你備下的。”

“真是送給我的就好,我可不想再被人說是偷東西的壞人。”裴元惜不滿地嘀咕着,貓着眼就打開盒子。

待見真是成套的文房四寶,喜不自勝。

裴元君故意拿起那只玉管狼毫,聲音很低,“你看這只筆,筆管用上好的青玉制成,握在手裏冬暖夏涼,你喜歡嗎?”

“喜歡。”裴元惜連連點頭,伸手去接。

“三妹妹,有些東西不是你應得的。這套文房四寶是長寅哥哥親自挑選的,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是昌其侯府的嫡子,五歲上我舅父就請旨冊立他為世子。他出身高貴儀表堂堂,豈是你這等庶出的傻子可觊觎的。他選的東西,你怎麽能配擁有。”

裴元君嘴角泛起奇異的笑,手那麽輕輕一垂,玉管狼毫落在地上。清脆的響聲之後,是斷成兩截的筆。

裴元惜驚呆了。“你竟然摔斷了我的筆!你賠!”

“三妹妹,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你不能誣賴我。”裴元君看上去急得雙眼通紅,在看向裴元惜卻是暗含深意,“三妹妹,一而不能再。玉佩的事情才過,沒想到你又故技重施。我好心好意送禮上門想同你重修舊好,沒想到你還想害我。我…真是看錯了你!”

裴元惜懵懂的臉蠻橫起來,一副氣急敗壞的孩子樣,“明明就是你,是你摔斷的,你還怪我。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祖母!”

“發生什麽事?”沈氏的聲音傳來,原來是她有點不太放心跟過來。還沒進院子就聽到裴元惜的聲音,她心裏一個咯噔。

等她看到地上的斷筆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怎麽又鬧這樣的事?

“元君,怎麽回事?”她厲聲問。

裴元君紅着眼,“三妹妹歡喜過頭,一時沒有拿穩摔斷了筆。她定是怕母親責罵,想把錯處推到我的頭上。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裴元惜喊起來,“母親,是二姐姐故意摔斷的,她就不想把筆送給我。”

沈氏一個頭兩個大,又是這樣各執一詞。而且更頭疼的是,兩人的丫頭也在,丫頭們也是各執一詞。

“三娘,你二姐姐特意給你送生辰禮過來,她不會故意這麽做的。可能是她不小心,也可能是你沒有接住。一只筆而已,母親再買給你便是。”

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又因為這樣的小事鬧到老夫人那裏,平白惹得老夫人心裏不痛快。

只是她的一片苦心,裴元惜理解不了,裴元君也不願意。

“母親,二姐姐說是什麽世子選的東西,還說我不配。那什麽世子我也不認識,我管他什麽配不配的,我要我的玉筆!”

沈氏心一沉,下意識看向裴元君。

裴元君大恨,哽咽起來,“母親,上次确實是下人們欺瞞,可是這次是女兒親眼所見,難道母親還要由着三妹妹誣陷女兒嗎?明明就是三妹妹自己摔碎的,她還想賴在我的頭上。母親,你可要替我讨個公道!”

“不是的,母親,是二姐姐做的。”裴元惜氣得跳腳,小臉脹紅。

沈氏很頭疼,又很難受。她對裴元惜道:“三娘,你二姐姐這次是親眼看到的,你可不能誣蔑她。一只筆而已,母親補你兩支,你趕緊向你二姐姐認錯。”

裴元君的臉上閃過得意,眼神略帶一絲挑釁。她就知道母親是向着她的,她可是母親親生的女兒。

這個傻子,哪裏配和她相提并論。

裴元惜聲音悶悶,“母親,我不撒謊,撒謊的是壞人。”

沈氏的心鈍痛,她最看不得三娘這個樣子。只是為什麽這兩個孩子就是八字不合,碰到一起總沒有好事發生。

她正是因為擔心才跟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一步。

“元君?”

“母親,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難道不信我嗎?”

信。

自己的親生女兒如何能不信,不信也要信。

沈氏為難起來,試圖再次說服裴元惜。裴元惜不幹了,迷茫的眼神無辜又可憐,一副要哭的樣子,眼淚含在眼眶中。

“母親,我不是壞人。我是傻子,但我不是壞人。”

“母親沒有說你是壞人…”沈氏想安撫她,待見她眼淚像珠子一樣串串滾落,一顆心像是在刀尖上走,鮮血淋淋痛而不自知。“我知道三娘不是壞人。”

“你有,你不相信我,你覺得我才是說謊的壞人。母親,傻子不是壞人,不傻難道就一定是好人嗎?”

沈氏的心再一次痛起來,揪成一團無法呼吸。三娘…三娘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她的心上,那已然血乎乎的心終于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痛。

裴元君眼神中滿是恨意,母親在心軟,母親在對這個傻子心軟。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庶妹很礙眼,仿佛只有對方消失才能彌補她心中的恐慌,她伸出手鬼使神差推了裴元惜一把。

裴元惜頭一歪,撞在涼亭的柱子上。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沈氏愣了。

“元君,你…”

“母親,女兒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三妹妹如此不經推,這可怎麽辦…祖母和父親知道後定是要怪罪我的。”

不等春月叫出聲來,沈氏對勞媽媽使了一個眼色。勞媽媽捂着春月的嘴拖到一邊,然後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沈氏的心突突直跳,說不出的難受。面對女兒驚慌失措的臉,她迫使自己狠下心來。三娘再是可憐,也沒有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重要。

“不怕,元君,有母親在。”

沈氏的話安撫裴元君心裏的慌亂,她慢慢平靜下來,心裏閃過瘋狂惡毒的念頭,要是三妹妹醒不回來該多好。

康氏和宣平侯趕來的時候,裴元惜還沒有醒。額頭纏着白布,面色如紙。無聲無息毫無醒來的跡象。

沈氏在哭,自責痛心。

在她的哭訴中,康氏和宣平侯知道事情的經過。裴元惜收到賀禮後十分開心,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誰知道一個沒站穩摔了一碎,摔碎玉筆的同時自己也磕到頭。

裴元君死死掐着手心,不停責怪自己沒有看好裴元惜。

這是意外,康氏沒辦法怪她們母女。

宣平侯遞了帖子請來太醫,還是上回替裴元惜看診的那位龔太醫。龔太醫一聽受傷的是侯府的三姑娘,暗想着也不知這位裴三姑娘犯什麽太歲,命運怎生如此波折。

診了脈,施了針,開了藥,裴元惜還沒有醒來。

衆人坐在外間等,皆是一臉沉重。好好的摔一覺就醒不過來,龔太醫都說額頭的傷不重,也不知道為什麽人不醒。

“夫人,奴婢有些擔心,李姨娘不是說過三姑娘的命格…”勞媽媽小聲在沈氏跟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福氣太過,她壓不住。”

康氏淩厲的眼神看過去,“什麽命格?”

勞媽媽低着嗓子把李姨娘的那套說辭說了一遍,越說越是憂心忡忡,到最後眼裏全是擔憂和懷疑。

除了命薄不積福,實在沒辦法解釋裴元惜自打被人重視以來的一波三折。剛住到軒庭院就高熱,得到侯爺的看重後李姨娘差點***。還有這一次,才搬到水榭就摔一碎,偏偏太醫都說傷得不重愣是醒不過來。

宣平侯送龔太醫回來,聽到勞媽媽的話臉色是猛地一沉,“胡說八道,明明是意外摔倒,怎麽就是命薄?”

他是不信的,此事是意外。

“侯爺,妾思量着怕是有些邪乎。三娘才剛養在母親的身邊就出這樣的事,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福薄受不住嗎?太醫都說她傷得不重,為什麽醒不過來?”沈氏這會兒的功夫已經緩過來,為了元君,只能對不住三娘。

大家都沉默起來,如果說第一次沒有信,第二次沒人信,眼看着都是第三次,或多或少會引起猜測和懷疑。

康氏的眼中閃過憐憫,默默念幾聲阿彌陀佛。雖然只是相處不到兩日,她已然對這個孫女生出不一樣的寄托。

別看三娘傻,但乖得讓人心疼。明明什麽都不懂,卻又像是事事都懂事。一看到三娘那肖似蓮兒的長相,她的心就得到慰藉。

如果蓮兒長大,應該也是這副模樣。

“太醫都說傷得不重,你們說什麽喪氣話,三娘肯定不會有事的。”

宣平侯環顧衆人的臉色,道:“我也不信,我相信三娘肯定會沒事。”

母子二人這個态度,旁人還敢說什麽。

守到将近子時,康氏有些受不住,被雲嬷嬷扶回去休息。沈氏讓宣平侯回去,她留在這裏守着。宣平侯搖頭,他要留下來等。

他不走,沈氏沒有辦法走。

裴元君恨到不行,也不走。她望着內室床上的裴元惜,眼裏的惡毒都快藏不住了。如果三妹妹醒不來,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和她搶和她争。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中還劃過更瘋狂的念頭。若是父親不在這裏,她是不是能做些什麽讓三妹妹永遠醒不過來。

人的執念一起,便是燎原的野火一般不可阻攔。她幾次看向內室,眼裏的瘋狂越來越盛。

沈氏偶爾望過來,驚見她眼裏的瘋狂,駭得心口發涼。“元君,你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和你父親守在這裏即可。”

明天是她十五歲生辰,是她未出閣前最重要的日子。約定的親友們明天都會上門觀禮,她應該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宣平侯也讓她回去,她一直磨到子時三刻才走。

勞媽媽忙進忙出,期間給裴元惜喂了幾次藥。那藥流出來的多,喝下去的少。宣平侯心裏發沉,這藥都喂不進去,難道他的三娘…

天微明的時候,有下人來報說李姨娘回府了。

李姨娘是從側門一路哭到水榭的,這個時候宣平侯也顧不得責罰她,也沒功夫去查誰給她報的信,又是誰放她離開莊子的。

她哭暈在屋門前,“三姑娘,姨娘來遲了。”

宣平侯額間青筋直跳,“三娘還好好的,你哭什麽喪!”

“侯爺,婢妾有罪啊,是婢妾的罪過啊。老天爺,你要收就收我走,不要帶走我的三姑娘。我知道你發怒了,你在怪婢妾沒有看三姑娘。求你念在她還是個孩子的份上,饒她這一回吧,婢妾給你磕頭了。”

她頭磕在地上,“咚咚”直響。

聽得沈氏一陣陣心悸,熬夜的憔悴和心力的勞神讓她的臉色看上去十分難看。她捂着發虛的心口,示意李姨娘進屋說話。

“既然回來了,去看看三娘吧。”

李姨娘抹着眼淚艱難起身,跌跌撞撞進屋。一進內室看到床上面白如紙的裴元惜,撲過去放聲大哭。

“三姑娘,三姑娘,你為什麽不聽姨娘的話?姨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長大,穩穩當當地過一輩子。你命薄如紙,為何要與天做對?”她哭到幾近昏厥。

沈氏跟着抹淚,“早知道她命格如此,千不該萬不該由着她的性子來。侯爺,眼下還來得及,要不讓她住回原來的院子…”

李姨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爬到宣平侯的腳邊,“來得及的,侯爺,還來得及的…那高僧說三姑娘十五生辰是個大坎,婢妾心裏慌得不行這才擅自離開莊子,事過之後婢妾任由侯爺處置。為了三姑娘,侯爺怎麽罰婢妾都沒關系…”

“你說來得及,是何意?可是有什麽法子?”沈氏急問。

“對,是有一個法子。那高僧曾對奴婢說過,若是三姑娘真的遇到劫難,可用他人的命格相替換。夫妻同心,沖喜換命。”

沖喜?

沈氏一個激靈,确有這樣的說法。

不論是世家大戶還是民間,都有過沖喜的例子。只是三娘沒有訂過親,又是個癡傻的,這一時半會的去哪裏找人沖喜。

再者這可是換命,一般人家也不會同意。

宣平侯也在思考,雖然他不相信那什麽命格之說,但三娘這個情況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要是能救女兒,沖喜一事倒也可行。只是這人選…還真是無從找起,他總不能去大街上抓一個。

“侯爺,妾覺得為了三娘,怎麽着也得試一試。”沈氏道。

“你心裏可有合适的人選?”宣平侯問。

沈氏搖頭,憑心而論。別說三娘眼下昏迷着,就是人沒事的時候也難找婆家。大戶人家不想娶個癡傻的媳婦,丢不起那個人。窮苦人家也不想要傻子當媳婦,養不起又頂不起家。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知道此事為難。

宣平侯只覺一股氣沖上腦門,“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眼見着他要往出走,沈氏吓了一跳,“侯爺,你要去哪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侯爺!”李姨娘急忙喚住他,“侯爺您萬萬不可為了三姑娘而張揚行事,萬一傳了出去壞的是您的名聲。三姑娘本就福薄,真是搶回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別說是沖喜,保不齊還是結了怨造了孽,豈不又是她的罪過。”

沈氏一想也是。

宣平侯停下腳步,惱怒又無奈。

李姨娘垂着頭,不知想到什麽,急切道:“婢妾倒是有一個人選,他定千肯萬肯的,就是怕侯爺和夫人不同意…”

“誰啊?你趕緊說。這都什麽時候了,哪裏還管得了許多。”沈氏催促。

“是奴婢娘家的侄子。”

宣平侯倒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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