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克裏夫慢慢站起來,“如果他這麽年長,又怎麽可能被巫師控制住,甚至被做成血秘偶?”

亞修問:“為什麽不可能?什麽生物難免有疏于防範的時候。更何況那些巫師的手段一向很詭異……”

“并不是這個問題。布雷恩先生,你在巫術和古魔法這方面沒什麽研究吧?”

“是的,我只大致知道一些概念,沒有深入了解過。”亞修坦認。

克裏夫觀察着切爾納恢複緩慢的傷口:“是這樣的……血秘偶這種東西,并不是自古就有的。在我還年少的時代,那時還根本沒有血秘偶,也沒有寂靜魔像。血族法師們普遍認為,這些活傀儡是奧術秘盟在近兩百至兩百五十年內制作成功的。在這之前,巫師們經常使用血肉魔像、土石魔像,而血秘偶只存在于空想中,相關文獻中毫無記載。”

凱特難以置信地看着切爾納:“那會不會是……更早之前巫師就開始做實驗了,只是一直沒放出風聲來?”

“也有這個可能,但另一種解釋更簡單合理,”克裏夫說,“那就是——他的年齡确實不大,但他的領路人血裔位階極高。那位先生或女士必然是一位尊長。”他又盯了一會兒切爾納,擡頭問亞修:“他提過自己的領路人是誰嗎?”

“沒有,”亞修搖頭,“血秘偶根本不記得這些。卡爾似乎在幫他尋找這個人,不知道找得怎麽樣了……但現在這些并不重要,我更想知道的是,他身上的傷……”

克裏夫微笑:“不會有事的,他只是恢複得有些慢,讓他多躺躺就可以,你可以把他當成人類傷員看待。不過……如果你非得要他立刻痊愈,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麽樣的辦法?”

克裏夫指指隔壁:“這裏有兩個魔女,雖然其中一個不能施法,但血液中的力量是一樣的。如果能給他一點魔女的血,他會恢複得很快的,我們可以幫你從他們身上安全地取血……”

他的話還沒說完,亞修的目光已經變得陰沉了許多。克裏夫察覺獵人眼中的敵意,笑着欠了欠身:“我只是根據你的需要而提議。別擔心,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家人,除非你同意這麽做。”

“不,是你誤會了,”亞修說,“現在艾爾莎很勞累,需要休息,等她醒過來後,她會自己判斷要怎麽做。這不是我同不同意的問題,我也沒權利決定用不用魔女血,那是艾爾莎和賽哈依自己的身體,又不是我的財産。”

“好,好,我明白了,”克裏夫稍稍舉起手示意結束這個話題,“那麽,我可以檢查一下血秘偶的傷口嗎?我想看看他到底是被什麽弄傷的。還有,我可以從他的血樣裏試着分辨一下他的年紀。”

亞修同意後,克裏夫叫凱特拿來一只坐墊,他直接坐在沙發邊的地上,邊觀察切爾納關節上的傷口邊對亞修解釋他的發現。

他說切爾納應該是被某種附魔的實物攻擊的,這類更類似于物理性的密集刺傷,而不是魔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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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傷切爾納的東西帶着不死生物氣息,但克裏夫并沒見過能像箭雨般攻擊的不死生物。

“如果領主還在,他一定能分辨出那是什麽法術或武器,”克裏夫自言自語着,“只可惜……”

“您不就是我們的領主嗎?”凱特蹲在一旁。

“我是你們的領主,但并不是我身上這一血脈名正言順的領主,”克裏夫說,“而我們的領主……他早已經消亡了,這一支家族也随之慢慢消亡了。我們失去了領轄血族的榮耀,失去施法天分,整個血脈都因他的堕落和背叛而分崩離析……”

“噢,我知道了,”凱特低下頭,“您提過的,您家族中的很多長輩都是因此而失蹤的。”

克裏夫像對小女孩一樣拍了拍她的頭:“是啊,他們去找領主……也就是他們的血族之父,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他看向亞修:“這都是陳年舊事了,簡單來說,我出自某個領轄貴族血脈,而我們的領主貪圖力量,不顧親人勸阻,總是去做一些沒人能理解的、危險的事情。後來,他消失了,沒人能證明他死了,但也沒人能感覺到他還活着。因為領主和長輩們一個個消失,我們這支血脈開始混亂,随着時間流逝,最終淪落成了野生血族。”

亞修微皺眉:“你為什麽要在我面前說起這個?”

“也沒什麽,看你一直緊張兮兮的,我覺得陳述一些自己的苦難能讓你聽了之後放松些。适當示弱有助于拉近關系,不是嗎?”克裏夫前面這半截話說得太風輕雲淡,以至于亞修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的後半句——他在這之後接着說:“更重要的是,你的血秘偶很可能是我的親屬。”

“你的什麽?”亞修問。

“我的親屬,”克裏夫把沾血的指尖貼近鼻下,“我能隐約感覺到……他很可能是這支沒落的血脈中的一員。”

說着,他輕輕閉上眼以舌尖輕觸手指,慢慢吸吮。再睜開眼後,他面色凝重地起身,抖開手帕擦了擦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是你的家人?”

“何止是家人。他是斯維托夫的直系後代。”

不止亞修,連凱特都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不過,從克裏夫複雜的面色中,他們也猜到了“斯維托夫”的身份——那位令家族蒙羞甚至最終沒落的失蹤領主。

克裏夫對亞修和切爾納淺淺躬身:“外面天色應該已經很亮了,不僅是我們,布雷恩先生你也應該休息了。現在最迫在眉睫的是魔女的問題,至于切爾納先生的身份,我們可以以後再慢慢研究,”

亞修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變化,也許連克裏夫自己都沒察覺:剛才克裏夫并不用名字稱呼切爾納,只稱他為“血秘偶”,現在卻突然變成了“切爾納先生”。由此他又想到了卡爾,卡爾對切爾納非常殷切,搞不好也因為他們血脈同源,有某種天生的親切感什麽的……雖然卡爾自己可能并不知道。

“我有些疑問,”亞修說,“如果切爾納确實是你們那位領主的直系後代,你有什麽打算?”

克裏夫先把凱特送出房間,在門前駐足了片刻才回答:“暫時沒什麽打算。今後我會好好思考該怎麽照顧他。”

這句話讓亞修覺得別有深意,聽着并不怎麽舒服。不過,根據以往印象,年紀較大的血族說話時總顯得別有深意,亞修覺得沒必要過多詢問吸血鬼內部的愛恨糾葛,就不再思考它,把注意力轉回切爾納身上。

克裏夫和凱特都走了,屋子裏寂靜無聲,亞修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麽時候搭在切爾納手腕上的,掌心下的皮膚非常冰冷,讓人下意識地想收攏手掌把它焐熱。當然,血族的皮膚是沒法被真正焐熱的,即使再怎麽貼近人體,它也只能獲得暫時的溫暖。

切爾納的眉頭不再皺得那麽緊,睫毛偶爾還會輕輕顫動,他應該還醒着。據亞修所知,任何安眠藥、麻醉劑或者酒精都對血族無效,面對疼痛,他們只能硬扛,幸好他們的恢複能力強于人類數倍,不像人類一樣會被折磨那麽久。

“你覺得怎麽樣?”亞修問,“傷口還很疼嗎?”

切爾納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用力眨了眨。一開始亞修不太明白意思,随即他想到,以往他經常在切爾納不能動時問:現在需要進食嗎?不要就眨眨眼,要就閉上眼。切爾納習慣了用眨眼表示否定。

輕握着血秘偶的手腕,亞修長長地嘆了口氣。

“……又在騙我。我知道你很疼。”

切爾納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傷口正在漸漸恢複,體力也在随之恢複,他記得亞修的手一直留在他的手腕旁,直到黑暗吞沒他的意識,讓他陷入無夢的休眠。

健康的血族在沉眠中也可以察覺到危險,血秘偶也是如此,但對傷口未愈的切爾納來說,做到時刻保持警惕就有點難了。

門被輕輕打開時,切爾納還沒有醒。有人赤腳走進來,站在沙發前,發出輕微的、帶着笑意的鼻音。

突然,切爾納醒了。那瞬間他感覺到一種威壓,一種能鑽進身體裏噬咬靈魂的恐怖。

賽哈依站在沙發前,微笑着撥開切爾納額際的頭發。他穿着貝殼色的絲綢浴袍,右手捧着一只香槟杯,杯子裏有一層淺而渾濁的溶液,散發着甜中帶焦糊味的味道。

“亞修睡着了,暫時不會醒,”賽哈依蹲下來,“別擔心,我沒有傷害他,他本來就睡着了,我只是讓他不太容易被吵醒而已。”

切爾納驚慌地看着他。賽哈依的左手鑽進薄毯,指尖在切爾納冰涼的皮膚上爬行,從鎖骨摩挲到胸口,像是在确認什麽一樣,然後他又把指頭探進切爾納背部與沙發之間,指腹按壓過脊椎,在左側肩胛上停留……收回手之後,他的笑意更濃:“果然我沒猜錯。”

他站起來,瞟了一眼在旁邊熟睡的亞修:“明明他已經察覺到你有所隐瞞了,卻不想逼你說真話。切爾納,你是不是特別感動?”

切爾納當然無法回答。賽哈依又說:“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隐瞞,就算你都告訴他,他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更準确地說……他根本沒有傷害你的能力。那麽,難道你是心甘情願聽他使喚的?別這樣看着我,別怕,我很喜歡亞修,也很喜歡你,我只是感嘆一下你的思維實在不可思議,沒有別的意思。”

賽哈依坐在矮桌上,将杯子放在手邊,繼續打量着切爾納和亞修:“我倒認為,你應該主動坦白,自己說出來總好過被別人揭穿。當然了,你每天只能行動六小時倒是真的。我聽說,如果不是那個叫羅素的巫師幫過你,你一開始只能動三小時?真是太痛苦了。沒人喜歡這樣,對不對?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你面前……”

聽到這裏,切爾納睜大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賽哈依的來意。

魔女青年說:“你不但有機會搞清楚自己的過去,還将有機會擺脫痛苦。甚至,你有機會得到——”他用雙手随意在空氣中劃了一下,“——這一切。

“當然,只靠你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如果你想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最起碼得有個施法者幫你。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麽難事,雖然我并不專精于巫術,但我是魔女血裔嘛,你知道我們的本事。

“将來,如果我們成功了,你當然可以自己選擇如何和亞修相處。你是想維持現在這樣,或者想和他談談,再或者你還有別的主意……我都不管。好了,現在先回答我,你想不想要自由?”

切爾納的目光沉靜下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很好。第二個問題,如果有機會讓那些傷害你至此的人付出代價,你要不要試試看?”

切爾納短暫地睜開眼,又再次閉上。

“我可以幫你,而你也要幫我,”賽哈依說,“我并不是要你幫我殺我的家人,這方面嘛,你願意幫忙最好,不願意也無所謂,反正我會自己想辦法的。我需要的是……将來,我幫你得到應得的東西,而你得替我懲罰一個人。”

琥珀色眼睛裏,漆黑的瞳孔縮緊成小小的一點,魔女再次蹲下來,在切爾納耳邊輕聲說:“其實我很想自己動手,但我無法親手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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