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其實,岳小樓早在沒見到謝懷瑾前,就久仰大名了。
辰星高中本來有兩個校區,相當于本校和分校。
本校是當之無愧的省重點中學,分校卻水分極大,交得起昂貴學費的學生基本都能讀。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年的國際班從新區遷到了本校。
校領導怕那群纨绔祖宗帶壞校風,單劃一塊樓給他們國際班當教學樓B樓,跟本校的教學A樓一南一北,倒是離宿舍和食堂很近。
國際班上學晚放學早,吃飯的時間也跟本校的人岔開。
“他們隔離病毒一樣隔開咱們,真不爽。”
黃家豪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旁邊的岳小樓,抱怨說,“昨天我去A樓等哥們兒下課,被老李逮住一頓批。憑什麽不讓咱去啊?”
顧祯聞言咧唇,嘿嘿大笑出聲,“好意思說等哥們兒下課?你他媽明明是去A班偷看妹子的,老李當然要批你,批得好,批得對!”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旁邊的男生們好奇。
黃家豪唇角一彎,點頭承認了,“特別仙,柳琪文站邊上襯得跟土鼈似的。”
“新生真的年輕啊,”高二的劉承宇笑着揶揄他說,“沒進辰星前,是不是從來見過長得漂亮的小姐姐?”
“只見過柳琪文那級別的。”
“柳琪文平時看看真的挺可愛的……”
岳小樓坐在五個男生中間,吸了口奶茶,翻白眼。
把手機放進包裏,再把包随手放到旁邊男生的膝蓋上。
她拿起筷子開始吃飯的時候,身邊男生們就自動把話題轉回到她的身上了,“小樓,你怎麽就吃這麽點東西?夠不夠,我幫你買點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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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胃口。”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那幾個特別日子?”
顧祯把臉湊過去,想細看她,被旁邊的劉承宇扯着衣領拉回來。
“顧祯,你別逗她了。”
“想喝什麽嗎?”
“……”
岳小樓白了眼他,拿筷子百無聊賴地吃飯,接受周圍男生的殷勤。
男生都努力逗岳小樓開心,說笑貧嘴,氣氛很快變好。
她不必多說話,偶爾被誰逗樂了,那雙被纖長濃密的眼睫簇擁着的翦水秋瞳,望過去,似笑非笑地彎一彎,男生們的心頓時砰砰亂跳。
足夠犒賞的他們了。
謝懷瑾。
學生會長,做了個新生演講,就成國際班無人不知的名人學姐了。
岳小樓翹掉了開學演講,所以開學半個月,從來沒見過這人。但對這名字不是一般的好奇。
“謝懷瑾,長什麽樣的?”
這話題早就過了,她又提起來。
黃家豪微愣。
“特漂亮,感覺比明星還好看,皮膚白,黑長直,超有氣質的,”實話實說,但還是更偏心她,“跟小樓你不是一個類型的,看着就很高冷。”
岳小樓不着痕跡地撇下嘴,心裏想象着那種,仗着學習不錯特自以為是的女文青。
反正女生只要皮膚白點,黑長直,再安靜一些,臉不醜就能被男生捧到天上去。
不信真有他們嘴裏誇的那麽漂亮。
她托着腮幫子,半真半假的感嘆:“真好啊,我也想去看看謝懷瑾是長什麽樣的。”
“對喔,小樓你開學典禮請假了,”劉承宇咬着筷子沉吟片刻,想起來,高興地告訴說,“禮拜三中午是社團招新,謝懷瑾是校刊主編,肯定會去坐鎮啊。”
“對的,謝女神還兼校刊社長來着的。”
“周三啊!”
顧祯倒在劉承宇身上,捂臉,“我們正好得去考托福,完美錯過。”
“高二真是辛苦,”岳小樓盤算着時間,倒也不是不能去,微微笑,“考試加油,學長。”
“謝謝小樓,有你給我們加油感覺一百分都能考出來呢。”
顧祯差點噴飯:“劉承宇,你臉真大。”
“對了,聽說謝懷瑾也是打算出國的。”
“放屁咧,出國還正兒八經去讀重點班?”
“這我只是聽說啊,聽說她高一那年,一刷托福就直接一百了。咱們國際班主要不就教個托福SAT嘛,人家覺得浪費時間……”
岳小樓不小心咬到了調味用的八角,口腔裏頓時彌漫出一股濃厚的惡心味道。
在盤子裏吐掉。
她拿餐巾紙擦嘴,再也沒食欲了。
謝懷瑾,謝懷瑾的……
—
周三中午。
岳小樓去食堂吃完飯,端着杯咖啡,走去步行街看熱鬧。
這裏本就是A樓通往食堂的唯一路徑,加上社團招新,整條路全是人。
岳小樓讨厭擠進人群裏。
她走到最旁邊,輕易在形形色色衆多的社團裏找到校刊的位置——海報精美橫幅顯眼。中間坐着個女生,身邊圍着一群同學,像是在填寫入社申請書。
岳小樓也是新生,但她永遠不想參加什麽社團活動。
她邊小口小口喝着咖啡,邊耐心等着。
遠遠看着,終于等到新生陸續散開。
視線終于沒有遮擋了。
女生正整理着散亂的紙張,黑色的長發及腰,戴着圓框眼鏡。膚色偏白,但也沒白到哪裏去,圓框眼鏡也修飾不住的圓潤臉龐。
雲層飄過,沒有遮擋的光線直直映在周圍一塊。
照得她的黑發微微偏泛黃。
岳小樓眯着眼睛看半天,确認那邊是校刊位置,坐着的就是謝懷瑾。沒有錯了。
她揚揚唇,打開咖啡杯蓋,喝了一大口奶泡。
走到轉彎口,心情愉悅。
轉過頭,想最後再看眼那個傳說中的謝懷瑾。
“就長這樣……”
嗯,至少不醜。
岳小樓此時心情甚好,覺得她應該也算是個小美女。
“但跟我比,差得太遠了吧。”
她不掩飾話裏的得意,自言自語,被卷在風裏飄走了。
甚至還重複了遍,“跟我比,差得太遠了吧。”
“還以為自己長得很美,高三的謝懷瑾比她漂亮多了。”
“對啊,整天不知道嘚瑟什麽。”
“岳小樓好看是好看,可惜有點婊裏婊氣的,你要不還是別追她了。高三的謝懷瑾才是真女神,雖然很高冷就是了……”
“……”
那些看不順眼她的女生,用來嘲諷她的這個名字,表白被她拒絕後惱羞成怒的男生,用來打壓她的這個名字——
主人,就長成這樣?
下一秒,發呆的岳小樓狠狠地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還沒反應過來。
她手裏端着的咖啡,幾乎整杯潑了出去,
“對不起……”
岳小樓看着手裏直接空掉的咖啡杯,和面前女生,快變成卡其漸變色的白襯衫。往下滴着咖啡。
那杯咖啡拿在手裏沒一會兒,她才喝了幾口奶泡。
所以說,幾乎還是滾燙的。
視線往上挪。
岳小樓怔愣住,慢一拍,才繼續道歉說:“對不起,襯衫多少錢?我賠給你吧。”
她邊說,目光打量着她的神情,心裏危機感的小雷達哔哔哔哔響個不停。
這人太漂亮了。
素面朝天,中分長發随意綁了個低馬尾,也架不住臉型精巧,五官标致。
眉毛微皺了下,很快恢複,低頭垂眼的時候,纖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皮膚白皙像吹彈可破,近看也找不到瑕疵。
她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餐巾紙,低頭擦衣服,沒有說話。
白襯衫牛仔褲帆布鞋,身上甚至還罩着那件以醜名遠揚的,辰星中學的灰白條紋運動校服外套。
實在是簡單到過分的打扮。
岳小樓心情極為複雜。
想着,姐姐你但凡穿得走心點,何至于讓那謝懷瑾當上傳說中的人物。
“喂,你的衣服要多少錢?”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岳小樓噎了下,小聲重複一遍:“對不起啊。”
“不用對不起,”那女生擦好衣服,把餐巾紙捏在手心裏,目光瞥了眼岳小樓,徑直往前走,“心裏沒有抱歉的意思,就不用說對不起。”
“你什麽意思。”
她那淡淡的語氣,讓岳小樓莫名很不爽,立刻追上去,“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是馬上跟你道歉了嘛。”
“你道歉的時候,該把臉上的笑藏一藏。”
“我…沒有。”
岳小樓反應過來,剛剛挺高興的,那得意的笑确實沒來得及收回去,“你誤會了。我剛才在笑別的,總不能是故意潑你咖啡吧。”
“誰知道呢。”
“你……”
岳小樓有點目瞪口呆。無理取鬧?
這人有什麽被害妄想症嗎?
誰知她忽然笑了,“咖啡是食堂三樓買的?你要不好意思,就請我喝杯咖啡吧。”
順着往前走就是食堂的方向。
“哦……”
岳小樓點頭,愣愣地跟在她身後。心想,這人有點奇怪。
剛覺得面善,忽然就有理有據地擺臉色,剛覺得難纏,忽然又那麽好說話。
難琢磨的感覺。
“你是國際班的新生吧。”
她雖然是疑問句,卻沒什麽疑問的成分。
“嗯。”
岳小樓走到她的身側,感受到她倆人之間的身高差,默默估算,她至少有一米七二吧。
長那麽高,臉那麽好看,身材好像也不錯,怎麽會那麽默默無名的。
于是無聊地搭話問:“你是高三的學姐嗎?”
“嗯,三A班的。”
“哦,學霸啊。”
辰星高中本來就是學霸聚集地,國際班除外。
普通班是走班制,全年級十二個班級全部照字母排序,由A到L。按學生的期中考試和期末考試的排名,成績至上。
聽說在這兩次大換血期間,走過普高的走廊,燈火通明,卻靜得跟沒人的倉庫一樣。
全都在拼命學習。
A班就是學霸中的學霸,整班都是高考狀元的預備役。
閑聊着到食堂。
這個時間段,排隊的人依稀。岳小樓掏出錢包,很快買到了兩杯咖啡。
遞給她,“那我先走了。”
“你趕時間嗎?不着急的話,陪我坐會兒吧。”
“……嗯。”
被她看着,岳小樓下意識應了聲。
坐下,立刻後悔起來。
陪她坐着幹什麽?
要談人生還是談理想……
岳小樓滿臉尴尬。
她不擅長和同性相處,就算普通的同桌吃飯,都覺得怪異。更別說這樣捧着咖啡,相對面坐着,簡直好朋友一樣。
極不習慣。
于是板着臉,也不主動說話。
對面的女生絲毫不在乎。
不知她為什麽要叫岳小樓陪她,大概只是想找個人閑聊。“剛剛是在看社團的招新對吧,你有沒有加什麽社?”
“沒有,我沒有興趣愛好。”
“那進學生會的文藝部怎麽樣?微電影心理劇之類的拍攝很多。寫張申請書,連面試都不必,你長那麽好看。”
岳小樓微愣。
長得特別漂亮的女生主動誇別人漂亮,十有八九包含着,對方不如自己的意思。
誇對方,更顯得自己從容自信。
岳小樓本就潛意識忌憚比她漂亮的女生,皺皺鼻,不由挑眉說,“對啊,我比你好看多了。”
語氣有點不善的挑釁。
本來以為她會皺眉,或者讪讪地轉移話題。
岳小樓不太爽地看着她。
誰知她眉眼彎彎,竟然稍稍笑了一下,黑眸有種春光照拂着消融消融的幹淨。
沒有起伏的語調稍低了些,還帶着認真,“嗯,當然是你好看啊。”
“……”
岳小樓沉默了下,後知後覺地冒出念頭:這人,難道讀書讀傻了?
默然片刻,岳小樓偏過頭,換話題,“不要,我不喜歡裏面那學生會會長。”
對面的人似乎頓了下,擡眼,抿出弧度自然的微笑,“不還是新生嘛,這麽快就有讨厭的人了?”
“嗯。”
“她哪裏得罪你了嗎?”
“本人倒沒得罪我。”
岳小樓見她滿臉看熱鬧的笑,就猜她不喜歡謝懷瑾,直言不諱地說:“但我讨厭那種類型的女生,長得不怎麽樣,成績好點就自以為是。”
“嗯,讨厭自以為是的人啊。”她點點頭,露出個了解的表情。
“來年,等她畢業了,我或許還挺願意進學生會的。”岳小樓拆開糖包紙袋,全都倒進去,稍微有點遺憾。心想,如果這人跟自己一屆,說不定能交個朋友。
“對了,”岳小樓擡眼,喝了口咖啡,随口問,“學姐,你叫什麽名字啊?”
“謝懷瑾。”
對面的學姐彎着眼,握着那杯咖啡,笑容親切,一字一字慢悠悠地說,“言字旁的謝,‘懷瑾握瑜’的那個懷瑾。”
“……”
那天,岳小樓手一抖,自己的襯衣也變成了漸變的卡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