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39

她進門的那瞬, 三個人全都停住了一秒。

“你……”

岳小樓不可置信地說出第一個字,像是打破了什麽似的,表情整個都變了。

“你在幹什麽?我問你在幹什麽。”

王群西很快松開懷裏的林燕,臉上的肌肉抽了抽,露出一個無意義的微笑來。

“學生身體不舒服,”他把林燕提起來,推了下, 見她踉跄地摔在白色的單人床邊沿。自己的情緒很快緩和住了,無辜地看着岳小樓,“既然岳小樓來了, 就麻煩你照顧下她吧。”

他拍拍衣服,邊整理着衣服下擺處的褶皺。

從岳小樓身側徑直走出去。

岳小樓動也不動,任由他走過。

她腦海裏混亂着的東西,在看見林燕穿上褲子的動作的時候, 猛地驚醒過來。

“林燕……”

她喊了一聲,跑過去, 又在她的床前頓住。手心緊攥着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又想第一時間聯系謝懷瑾……太過慌張,甚至還沒有林燕本人的淡定。

林燕已經完全不哭了,她沉默地穿着衣服, 很熟練的模樣。

岳小樓看着,心髒一抽一抽的疼,眼眶頓時紅了。

她死死掐着手掌,拼命忍着, 告訴自己是沒有資格慌的。

岳小樓在床前蹲下來,喉頭哽咽好久,終于勉強平複住狂跳的心髒,抓着她的手,問說:“你有沒有怎麽樣?臉上疼不疼,身上……身上還有沒有什麽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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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有。”

林燕聲音弱得幾乎耳語,深深垂着頭,不敢和她對視的樣子。

“寶貝,你要相信姐姐,”岳小樓深深呼吸,“發生了什麽,我們,一五一十說出來好不好?”

“……”

岳小樓不停地想着問話技巧和忌諱,惱恨自己懂得太少,見林燕不肯開口,也只好盡量語氣耐心,“你跟姐姐說實話好不好,臉上疼不疼?”

林燕輕微地搖了搖腦袋。

岳小樓輕輕擡起她的下巴,看着那被捂得帶着印痕的小臉,仿佛被扇了幾巴掌。還說不疼。

忽然驚醒:“他是不是還打你了?”

林燕掙紮着低下頭去,還是搖搖腦袋,沉默。

“那人…那人是什麽時候開始……開始這樣的,有沒有更過分?”

“……”

岳小樓幾次追問都無果,嘗試着摸了摸她的發頂。

哪怕心裏的焦躁怒氣不平衡到随時要炸了,語氣還是溫和着,緩緩地說,“你告訴姐姐,姐姐是不會害你的,好不好?”

半響,她還是搖頭,一個字都不肯多說的模樣。

“……”

岳小樓沒有絲毫辦法。

她模糊的察覺到,這樣問下去是半個字的真相都問不出來的。

“外面在下大雨,你等一下,”岳小樓還在想辦法,見林燕直起身準備走的模樣,忙攔住她說,“等我打個電話找人,找人來接好不好?外面那麽大的雨,就這樣出去是會生病的。”

林燕被她拉着,沉默地坐着。

岳小樓很快打通謝懷瑾的電話,急急放到耳邊。

“喂……”

“我剛把李嫣然送走,還有差不多二十分鐘的樣子。”謝懷瑾以為她要問時間,很快估算好路程,說,“你沒帶傘就不要亂走了,我進來接你。”

岳小樓聽着雨刮器的聲音,應了聲,幾次張口都沒說出話來,

她面對着林燕,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帶傘了就好,我現在在學校的醫務室裏。”

“醫務室?

”謝懷瑾聽出她語氣不太對勁,稍微加了車速,“怎麽了。”

“你路上小心……”

岳小樓聽到她的聲音,就感覺忍不住要哭了,滿腦子的“我現在該怎麽辦”終于稍微鎮定下來,重複一變:

“我就在學校的醫務室裏,你盡量快點過來。”

說完,直接挂斷電話。

岳小樓盡量不着痕跡地避開着林燕的視線,編輯了一條短信,十幾個字的消息。

把這裏的情況交代完後立刻發出去。

“林燕……”

岳小樓收起手機,摸着她的頭發,一下一下輕輕撫摸着。

她比剛才思維清楚多了,告訴她說,“那個王群西是很壞很壞的惡人,就像動畫片裏的大惡魔,我們一起打敗他好不好。”

“……”

“不用害怕,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壞人絕對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就像動畫片裏一樣。”

“姐姐,動畫片是真的嗎?”

林燕終于完整說了句話。

柔軟的發絲,垂下來稍稍有些擋眼睛。清亮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垂着頭,她自己系好了衣服上最後一顆扣子,用她十歲的小手。

語氣是很平靜的。

岳小樓是住在城堡裏的公主,城堡裏雖然也很多紛亂,并不比外面高貴,但絕沒有如此□□裸不加掩飾的醜惡。電影裏的橋段真實出現在身邊,出現在親近的小朋友身上。

滑稽得莫名其妙。

她怔怔地說:“動畫片裏是假的,但是,但姐姐的話是真的。你得相信我。”

直到二十分鐘過去,謝懷瑾打開醫務室的門,岳小樓還是沒從她嘴裏聽見任何真相。

外面雨越下越大。

謝懷瑾進門,撐着把打傘仍濕掉一半的肩膀,她收起傘,轉身把斜斜打入的雨絲關上。

走到她們的面前,第一句話就是:“我已經報警了,大概還有幾分鐘,警察就會來。”

林燕聽見,瞬間就哭出來了。

她坐在床邊沿,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是那種放松又絕望的哭泣。

“不許哭,你做錯事情了嗎?”

謝懷瑾沒有一點溫柔,手擡着她的下巴,不讓她低頭。堅定地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應該是你在哭,明白嗎。”

她的手冰涼涼的,眼淚滴到手背有灼熱感。

林燕哭得有點喘不過氣。

岳小樓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把她攬在懷裏安撫着說:

“你是不是擔心同學傳你閑話,沒關系,沒關系的,我去告訴羅嘉禾王群西在醫務室門口非禮岳老師,被岳老師踹斷了命根子,然後讓她去傳話告訴全班、全校的人。你看好不好?”

“順便讓她去打聽,”謝懷瑾思忖着,說,“打聽學校裏有沒有別的女生遇到這種事情,她應該有本事打聽出來的。”

“對,”岳小樓見她哭聲漸停,忙幫她擦掉眼淚,笑着說,“羅嘉禾雖然是個小笨蛋,但她在班裏的人緣還挺好的,是不是?”

“嗯,”林燕抽泣着,點點頭。

謝懷瑾也蹲下身,拉過她蜷縮着扯衣角是手,放在手心握着。

她口吻平靜得有些清淡,說:“王群西做壞事了,所以他再也當不成老師,這點我現在跟你做保證。至于會不會去坐牢,得看警察叔叔來判斷,所以等會兒警察叔叔會問你話的。”

提到警察,林燕顫抖了下,明顯是極為忌諱的。

“別害怕警察啊,”岳小樓急了,也有點奇怪。

她顯然不知道很多地方的警察都是被大人塑造成惡角,拿來吓唬小孩的,“警察叔叔都是很溫柔的。”

謝懷瑾問:“林燕,你幹什麽壞事了嗎?”

林燕搖搖頭。

“警察是抓壞人的,我們又不是壞人。”

謝懷瑾沒有刻意加重語氣,捏着她的下巴,讓她跟自己平視。

“再過幾分鐘,警車會鳴着笛,直接開進學校裏來把王群西抓走。然後,王群西再也沒辦法回學校裏當老師了,所有人都會讨厭他的。”

她像是在和自己對等的同成年人講話般,繼續告知說:“他就算不去蹲監獄,也會被學校開除,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林燕靠在岳小樓懷裏,她哭過之後,情緒明顯好了很多。聽着這些話。

可能是自己心裏無比強大無堅不摧的王老師,在她口中一下褪去了所有的光環,變成紙糊的老鼠,一下就要被趕出去人人喊打了。

她心裏的恐懼跟着消失了大半。

還是謹慎地問:“王老師…他真的當不了老師了嗎?”

“對,”謝懷瑾看着她的眼睛說,“這點現在就能跟你保證。”

林燕無聲地掉淚,但眼神沒有移開。

“你沒有做出任何事情,不要哭,”謝懷瑾耐心地擦掉,語氣平和,“忍不住哭也沒關系,因為你受傷了,但不要哭太久。女孩子也得堅強一點。”

岳小樓聽着,不時附和。

她想到之前早就意識到有不太正常的地方,只是潛意識裏不願意細想。現在事情浮出水面,心裏愧疚感折磨得她想跟着一起哭。

祈禱,千萬千萬就是這個程度的,千萬千萬就到此為止吧……

“不可以……”

林燕聲音沙沙的,剛開口說了三個字,眼淚又如同斷線珠子般落下,眨眼就掉,眨眼就掉,帶着鼻音斷續着說,“可不可以,不…不要告訴嘉禾。”

“誰也不告訴。”謝懷瑾說,“除了我們,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絕對沒辦法繼續留在學校裏。”

“不騙人嗎?”林燕眼眶又濕了。

“嗯。”

謝懷瑾應了聲,語氣輕柔地告訴她:“姐姐是律師,律師是不會騙自己的當事人的。”

來了兩輛警車,鳴着笛開進學校裏,把在辦公室批作業的王群西帶走。

謝懷瑾說明了情況,讓一名女警察陪同着,她們開車去醫院,帶林燕去檢查身體。

檢查結果出來。

萬幸,醫生判斷沒有比猥亵更進一步的行為。

岳小樓看着牽着女警察的手,走在前面的林燕,終于找到說話的空檔,悄聲問:“你來前就報警,萬一林燕不肯去警察局,或者到了警局也害怕得不肯說實話怎麽辦。”

“她實在抗拒,可以晚點再做筆錄的。總之得先讓警察和醫生檢查身體,”謝懷瑾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哄不好就強行帶來。她怕警察幫不了她,就得讓她知道警察是絕對站在她這一邊的。”

岳小樓心頭壓着的難受感覺稍稍輕了些,小聲問她:“能判多久?至少也是猥亵兒童,猥亵未成年應該是判的很重的吧。”

“如果是構成了猥亵兒童罪的話,最高判六年,基本是三到六個月。”

謝懷瑾說了一半,頓住,“雖然是學校裏……”

“……”

“啊,什麽?”岳小樓詫異到驚愕說,“怎麽會那麽輕的,說是從重處罰的猥亵兒童,其實成本就是那麽低的嗎??”

“還不一定判的下來。”

“……什麽?”

謝懷瑾臉沉的吓人。

“如果只有孩子本人的陳述和你的證言,證據鏈還不夠完整,疑罪,從無。”

王群西聽見警車鳴笛聲,看見警察進辦公室,說要把他帶走的時候,心裏說不慌是假的。

茶水都撒到衣服上了。

但他很快平靜下來,錄口供的時候,也盡量誘導着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表現得很氣憤:

“那孩子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我就把她送去了醫務室休息,松到時候,我立刻出門了,沒想到外面下起了大雨,我不小心撞到了岳老師,她估計是來避雨的吧,心情很不好的樣子,罵了我一句。我道歉了,她還是罵人,都對我講髒話了,我實在氣不過,跟她吵起來了。”

王群西越說越激動。

警察在對面用電腦記筆錄,旁邊還坐着兩個警察。

“我先撞到的她是我不好,可她罵人也不太對吧,被罵就算了,沒想到我走了她還氣不過,教唆小孩撒這種謊來污蔑我。”

旁邊的老警察喝着茶,說了句,“身份證拿出來了嗎。”

“哦哦,”王群西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抽出身份證,“帶在身上呢。”

“最好不是真的,我看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又是當人老師的……”老警察接過身份證,邊喝着茶,瞥了眼身份信息。

一口熱茶從鼻孔裏噴濕自己衣襟。

“幾幾年的?”

老警察胡亂拍着胸口的茶水,不可置信,拿身份證上的照片對着他的臉,“王群西,這是你本人的身份證吧。”

“………是我本人的。”

“孩子身邊的律師已經把人帶去做檢查了。我勸你,如果手真不幹淨了就早點招了吧,省點事情,也給法官一個輕判的理由。”

王群西聽見這句話,更加不慌了。

就算退一萬步,林燕真的照實說了,那也是空口無憑的。他平時就很小心,避人耳目,既然沒做到最後那一步就被打斷了,檢查就也檢查不出什麽情況。

證據不足,疑罪從無。

法律上來講,沒證據的事情就等于沒有發生過。

王群西也是上過大學,正經本科院校畢業的,該有的法律常識都有。甚至還特意查清楚了相關的法律條款。

他繼續說:“我也奇怪着呢,林燕平時就是班裏成績優秀的好學生,她就算被挑唆了,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污蔑我。然後我仔細想了想,記起來她有個要好的壞朋友,那是班裏成績非常差的壞學生,我警告過她好幾次,都快畢業了,考上初中前不要在一起玩。估計早讓倆孩子都記恨上我了……”

謝懷瑾她們到派出所的時候,王群西已經做完筆錄了。他出門前,正好撞見準備進來的她們,一照面,林燕就掙脫了女警察的手,躲到了謝懷瑾的身後。

“他怎麽直接走了?”

岳小樓問跟着出來的警察,壓着脾氣,“怎麽回事。”

“證據不足,”小地方的基層警察,有些無所謂地解釋了句,“學校裏來了個電話讓他回去上課嘛,我們就先放人了。如果有什麽證據,到時候再抓啊。”

謝懷瑾沉默着,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年輕警察,什麽話也沒說。悄悄攥緊了下手,很快松開。

“我們先不做筆錄了,配合警察調查,警察看樣子也不着急。”

謝懷瑾單手摸了摸林燕的頭發,稍做安撫,笑了笑,“我得先給檢察院打個電話問問,現在該怎樣,是不是得先起訴下警察的不作為。拿公訴案件開玩笑。”

她剛有掏手機的動作。

幾個警察對望,年輕警察察言觀色,立刻幾步上去,把走出門口的王群西又按回來了。

謝懷瑾不動聲色,重新掂量了下眼前的情況。

小地方的基層警察本就容易執法不嚴,基礎法院案件多又短人少,不容易保障質量。她估算完,把最差的結果想明白。

當着幾位警察,和林燕本人的面前。

謝懷瑾對着經過身側的王群西說:“王老師,就算最後法院予以不起訴,疑罪從無,不代表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學校,你是肯定不必回去了。”

“你什麽意思?”

王群西立馬翻過身,瞪着謝懷瑾。

“你說什麽話,”另外一個警察走上來,和年輕的警察一起按住他說,“少說兩句,都少說兩句。”

“這是我跟我的當事人保證過的。”

謝懷瑾把林燕從身後拉出來,讓她看着王群西,平淡而堅定地說,“不要害怕。我對當事人說過的話,迄今為止,沒有半個字的虛言。”

她不是放狠話,只是陳述而已。

王群西進派出所,确認刑事拘留的當天,就被學校開除了。

檔案上給他寫的明明白白:因有違反職業道德的行為。

之後是調查、準備完整的證據鏈的漫長工作。

謝懷瑾參與過很多案件,從幾千塊錢的租房合同糾紛,到八位數的股東知情權糾紛,贏多輸少。但她擅長的,從來就不是這些非公訴案件。

公訴案,才是她主要的領域。

岳小樓在踹開門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大腦空白的。

但她,察覺到點什麽的時候,下意識就先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留存了證據。誰說沒有證據?清晰到足以辨識出他那張臉的照片,和他筆錄對不上的時間,就是證據。

法院不公開開庭審理的此案,隔了一段時間,正式宣判。

“被告人王群西猥亵一案……依法适用簡易程序,不日宣判。不公開開庭,審理本案。”

“……”

“應當以猥亵兒童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并且應當從重處罰。”

“其辯護人的主要意見為,一,被告人王群西犯罪手段一般,二,被告人王群西有悔罪表示。三,被告人王群西是初犯。綜上,希望對被告人王群西從輕處罰。”

“本庭認為,被告人王群西歸案後,未能如實供訴自己的罪行,且社會危害性較大,不能認定為情節較輕,從輕處罰的意見不以支持。公訴機關從重處罰的意見予以采納。”

“綜上,本案犯罪事實、性質、情節和社會危害程度,以及被告人的認罪态度,本庭對被告人王群西從重處罰……”

“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不受侵犯依照中國人民刑法……”

“依法判決如下:被告人王群西,判猥亵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如不服本庭判決,拿到判決書的可第二日起十日內,可通過本庭或直接向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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