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好禮
楚臨秋并沒有馬上去見餘池,而是把人放在寫意樓茶室晾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姍姍來遲。期間他也并沒有閑着,而是與蕭岑一起窩在隔間的榻上,透過白牆的小孔觀察這人的一舉一動,眼見着餘池前面大部分時間裏,萬分氣定神閑,時而起身觀察四周畫作,時而低頭悠然品茶,仿佛當真只是個來侯府做客的客人。
但在最後的半柱香裏,他的手已經開始頻繁摸向身上的某個部位,仿佛在确保藏在那裏的東西還在不在。
“他開始急了。”
餘池的臉,對于楚蕭二人來說,其實是熟悉而陌生的。當看到這張臉的時候,蕭岑的心中驀然生出這樣一種感慨:真是個膽大又聰明的家夥。
他竟然是頂着白音觀道人的身份進城的,難怪一路暢通無阻。而憑借他做訟師時積累的人脈,想要搞到文書以假亂真,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當楚臨秋推門而入的時候,餘池的整個注意力都放在案邊露出的一小截發黃的紙上面,聽到動靜他雙肩抖動了一下,随即迅速甩頭,手呈鷹爪狀,蓄勢而發,待看到來人之時,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松下來。
“楚大人貴人事忙,想見一面真是不容易。餘某險些要以為,自己入了定南侯的套了。但轉念一想,這定南侯與他祖父一般,勇而無謀,哪來的這麽大能耐?”說這話的時候,餘池始終盤腿坐于榻上,并不起身,且一副睥睨萬物的模樣,看來的确是有恃無恐,明白楚臨秋不能将他怎麽樣。
楚臨秋站在門口并不進去,面上也沒有浮現出任何不悅,而是鳳眼微眯,将他的所有神色都看了進去,心念一轉開口說道,“本官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
“所以大人是來向在下讨要那份好禮的。”
“本官不該得嗎?”楚臨秋還是沒有動怒,反而唇角微勾,露出絲絲溫和親人的淺笑,但這笑意卻是到不了眼底。
“當然該。大人請近前來,那東西......就在餘某的身邊。”
身邊?楚臨秋方才與蕭岑二人在隔間觀察他許久,都未發現他的身邊有任何可疑的物件,便姑且看他要如何變出個東西來罷?其實 他若說這東西就在他懷中,沒準還會可信一點。
只可惜餘右堂其人竟是出乎意料的執拗。既然他想一口咬死這個說法,楚臨秋也就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索性便滿足了他。
只是醜話還得說在前頭,“大餘先生,你若诓騙于本官,怕這審刑院照進,去的可不是衙門,而是天牢了。”
“當然,當然!”這餘池竟忽而擡高了音量道,“大人沒去西川問問,我餘右堂此生可曾說過半句假話?呵,可不像我那好弟弟,滿嘴仁義道德,傳道授業于衆生,實際上卻是個大騙子。”
“大人您可瞧仔細了。”餘池不知為何又擡眼看了一下楚臨秋,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他手腕翻轉,将已被他喝過的淡黃色茶湯,悉數傾倒在他身邊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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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便發生令人十分不可思議的一幕,只見餘池的身邊果真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色布包。此布包上面斑斑斓斓布滿了已經幹了的......不明痕跡,即便是有茶湯的沖刷,都未能洗去。且在它出現的瞬間,楚臨秋也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與屍腐味。
長久以來的經驗,令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他知道那布包裏裝着的是個什麽東西了。
一顆人頭。
當餘池緩緩解開上方的結,展開那塊黑布之時,楚臨秋的心頭逐漸浮現出一句話:果然如此。
“大人認識他嗎?此人曾多次出入西川節度使的府上,帶去的......可都是東宮的命令。大人還想知道......節度使府的其他秘密嗎?譬如,”餘池直視着楚臨秋的眼睛,開口無聲“說”道,“漠北軍。”
死而複活的南路騎兵,一直是蕭岑心中的一根刺。
在西川節度使府邸周圍生活過的百姓大多知道一件事:那裏每到夜裏,便會有奇奇怪怪的聲音傳出,且邊門外時常會莫名停着幾輛黑色馬車。
從那輛馬車裏跳下來的人,不說長得有多兇神惡煞,卻是人人都有着一雙餓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被這樣的招子盯上,總會令人後脊發涼,冷汗直冒。
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西川街頭巷尾,都散播着一個,關于鬼怪作祟的謠言,以至于百姓們信以為真,誰也不敢靠近這座能吃人的宅邸,由此,“他們”的行事,就更方便了許多。
餘池的講述與楚臨秋所了解的,大致相同,只有一點他沒想到,那便是這西川節度使原來竟曾傾盡全府之力,救活了一個個曾經瀕臨絕境的漠北騎兵,并使其為他所用。
“說了這麽多,你欲指向何方?”站了許久,楚臨秋覺得有些疲累,遂走到另一邊,撩開袍子,也坐在了美人榻上。他不經意地擡手,捏了捏結喉,以壓下那股直湧上來的癢意。
“楚大人是聰明人,難道還聽不出餘某的弦外之音嗎?”
“本官當真聽不出。”說這話的時候,楚臨秋并不看他,也不看他身邊那顆狼狽不堪滿是血污的人頭,只自顧自地摩挲着袖口的淺碧色雲紋。
“......”餘池緩緩擡眸凝視着他的側臉,半晌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楚大人......楚大人!餘某可真是找對人了。”
“東宮勾結西川節度使意圖謀反,還要賠上一個漠北軍做馬前卒!大人難道就不想坐收漁翁之利嗎?”餘池突然傾身逼近楚臨秋,擡手按住他的手腕,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呢喃道,“聖人百年之後,合該東宮承繼大統。他為何要兵行險招?賭上自己的項上人頭,就為了提前坐上那個位置。大人不覺得有點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