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生來客
探罷草籽,李攸的注意力集中在漆黑的石子之上。
黑體,金紋,與他本體別無二致。
思及化體時仙靈靈草的異變,李攸腦海中不覺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仙靈草留下草籽,他存身的靈紋石也沒有徹底消散?
黑色石子上的金紋如水紋波動,黑紅兩色靈光中,金光頻現。忽而引得綠色光帶舞動,李攸體內的靈力驟然潮湧,如狂風肆虐而過,不停流向氣海中心,凝入石子之中。
金光再次大漲,亮得刺目。
李攸正自不解,龐大的吸力驟然向他襲來,尚來不及反抗,意識便被吸入石體之中。
眨眼間,意識淪入黑暗。
睜開眼,四周均是石壁黑岩,空蕩蕩一片。
觸手所及,不覺冰冷,竟有一絲溫暖,如被暖泉包裹,暢意舒适,格外的親切。
“這是?”
李攸驚訝,靈力附于黑色石壁之上,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仿佛他本該存身于此,這裏便是他生身所在。
興奮之情難以言喻。這種感覺,就如本來一窮二白,天上突然掉下金磚,正巧砸到自己面前。
再探石子內部,李攸發現,這是一個卵形空洞。
再三探查,李攸完全可以肯定,此處即是靈紋石的石心,亦是助他凝成靈體的白玉。
石存,則他在。
石滅,則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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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石為體,他為魂。如今卻是倒過來了?
興奮之情退去,李攸定神思索。
石壁內隐有靈力波動,體內靈力似被牽引,定是大有乾坤。
或許該試一試?
心念一轉,黑色靈力頓成洪流,接連不斷注入石心。
不過兩息,李攸已有些支持不住。
無論多少靈力流入石心,都好似泥牛入海,進了無底洞,瞬間消失,無一絲反饋。
李攸不死心,嘗試再三,完全沒有發現,黑色靈光已籠罩全身,仙堕崖頂,被靈光籠罩的砂石均化為齑粉。
黑色靈光大漲,傘狀鋪陳,湖水再次沸騰。
湖心一道水柱沖天而起,水珠濺到黑傘之上,如遇火焰,瞬間化作白霧蒸騰。
李攸盤坐湖邊,面如玉,身如鐵,一動不動。
這一刻,他仿佛又化為千刃山中一塊靈石,任憑雷擊雨打,風沙吹過,自巋然不動,孤獨百年。
日輪西沉,白晝轉入黑夜。
山風吹過,烏雲散去,雨水停歇。
銀色月輝灑落,黑色靈傘上映出繁星點點。
黑袍上的紅紋綻放,流轉之間,舞起一片妖豔。
銀華散去,月沉日升。
李攸沉浸在奇妙的境界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沒有發現,他已然半沉入土,不停從山脈中汲取靈氣,豐盈自身。
又是數日過去,黑色靈傘已張到極致,靈光籠罩崖頂,收攏邊沿,似要将仙堕崖整個包裹進去。
這一刻,李攸恍如成為山脈中的一座高峰,化身闖入激流的山間溪水,靜靜的,帶着好奇,注視山中發生的一切。
湖面波光粼粼,山間小溪潺潺。
瀑布自崖頂垂落,水聲轟鳴,驚走到潭邊飲水的黃羊。
黑色雨燕展翅,闖過激流,在瀑布後的崖洞中安下巢穴。
鳥飛,鹿啼,蟲鳴,虎踞咆哮,青草映襯花苞,山風卷着綠枝起舞。
一片新生的青草引來數只黃羊,崖邊一棵古樹枝條正發出新葉。
一切的一切,都如卷軸滾動,畫卷鋪開,活靈活現的展現在李攸面前。
很奇妙,很舒适。
氣海中的石子終于被靈氣注滿,不再如大海吸納百川。
沉浸在美妙的氛圍只一瞬間,久違的饑餓感陡然降臨。
餓?
确定不是錯覺,李攸萬分不解。如他這般,也會感到餓?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他幾乎就是塊靈氣打磨出的石頭。
一塊石頭,饑餓?
李攸想笑,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腹部轟鳴,無奈睜開雙眼,李攸愕然發現,他竟身處一座深井。井壁光滑,井底距地面已近十米。
不會有誰把他扔到井裏,唯一的解釋,原因在他自己。
挖坑,跳進去,自己填土。
七百年滄桑變換,仙靈草失而複得,李攸以為自己不會再對外物産生驚訝。此時此刻,僵硬面容卻還是産生一絲皲裂。
如果他沒被餓醒,十有八九會自己埋了自己?
饑餓感愈發強烈,李攸決定先從井裏出去。至于一塊石頭該吃些什麽……再議。
站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腳,不比剛化形時靈巧多少。
目測井底到井口的距離,李攸單手扣上岩壁,欲借靈力攀援而上,卻聽咔嚓一聲,拳頭大的石塊硬生生被他抓了下來。如此還罷,帶着棱角的石塊竟在他手中不斷縮小,最終化為灰色粉塵,滑落指間。
與此同時,折磨他的饑餓感稍減。
思考兩秒,李攸又抓起一塊石頭,靈光閃過,腳下又是一堆石粉。
摸摸肚子,還有什麽選擇?
繼續挖。
轉瞬間,井壁被挖去一大塊。饑餓感不再,飽足的幸福感籠罩,李攸仰頭望天,默然無語。
難不成,他今後肚子餓就要吃石頭?
這算不算另類的同類相殘?
攀上井口,靈氣滌蕩,掃去袍角的石粉,李攸撐頭苦笑,想和氣海中的草籽念上幾句,眉頭卻突然一跳,只覺一股煞氣正碰撞他擴散的靈識,直沖千刃山脈。
帶着血腥味的煞氣,距離雖遠,仍讓李攸感到不舒服。
不是山下村人,也不是誤闖山中的獵戶。
陌生人?
而且有修士,不只一個。
距離千刃山四十餘裏處,一隊人行色匆匆。
一名須發皆白、面色枯黃的老者為首,一中年壯漢和一妙齡少女緊随老者左右。三人周身俱有法力波動,顯是入門修士。
餘下十餘人皆無法力,着皮甲,背負銳器,煞氣凝眸,手中不知握有多少人命。
“停!”
老者突然停下腳步,捏了個法訣,神色驚疑不定。這種被探查的感覺……方圓百裏之內定有修士!莫非有人先他們一步?
若真如此,為何不覺殺意?
“師傅,”壯漢不解問道,“可有吩咐?”
“前方即是千刃山。”老者道,“宗主起卦,近日千刃山有靈寶出世,為取得靈寶振興宗門,不再附于他宗之下,任人欺奪,遣我等前來尋寶。我等必要事事小心,以防生變。”
“遵令!”
“進山之後,若遇人奪寶,便是拼得一條命也勿要退縮!”
“是!”
這行人出自千機宗。為首訓話之人是內門長老,姓馬,無號。築基中期修為,卻是位于宗主之下的第二人。宗主和長老實力不濟,足見被迫附庸他人,任憑欺奪,并非虛言。
三界修士,說話全憑實力。如千機宗一般,無根底,無尊者大能,無天才降世,只能成為附庸,任人欺壓。
馬長老身邊是他兩名親傳弟子,中年壯漢名為木鼎,以武修身,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拳可裂金石。美貌少女名為金葉,只有練氣一層,卻是心狠手辣,帶着一絲紅光的雙眼,讓人脊背發寒。
“師傅放心,徒兒定不負宗門所托!”
木鼎和金葉一同抱拳。
十餘外門武壯也是面露堅定。
自立宗起,千機宗便一直為他門所欺。
一山,兩觀,五皇,十八宗,千機宗連末尾都排不上,更淪為天人宗附庸,被比作仆役之流。
此次冒險入千刃山,宗門上下都抱有不成功便成仁之意。
三月後,蠻荒古境将開,若能取得山中之寶,千機宗門人即有進入古境的機會,宗門亦可擺脫天人宗自立。
若能位列十八宗內,更可揚眉吐氣,予仇家以眼色。退一萬步,成為五皇兩觀附庸,也好過現今被視為蝼蟻。
只是,無論馬長老還是他的兩個徒弟,萬不會料到,此次“尋寶”之旅,遠比他們想的更為兇險。
七百年前,馬長老所在的宗門尚未開山,便是修為最高的宗主也不過兩百餘歲,築基後期修為,自不知千刃山被視為修士絕地的個中詳情。
若是千刃山那麽好爬,山中之寶那麽好取,巫妖兩界不提,人界尊者大能為何無一前往?
只有千機宗會蔔卦不成?
李攸化體鬧出的動靜并不小,金丹之上,不需蔔卦,只察山中靈氣便可獲知一二。
千機宗自以為占據先機,殊不知成了為他人探路的棋子。
躊躇滿志,敢為先鋒的馬長老等人更料想不到,卦象顯示出的“靈寶”本身,遠比觊觎靈寶的修士更加兇殘。
山腳下,石山村已遷到新地。
山腰處,幾塊碎石滾落,一株墨綠色的樹藤悄悄探頭,沿着山體下滑,靈活似蛇。藤蔓之上,葉片舒展,邊緣如鋸齒般鋒利,葉脈流動,似渴望飽食一頓的野獸。
山頂懸崖旁,李攸轉首向西,黑眸漸冷。
危機正悄然降臨。
七百年的漫長時光,千刃山的寧靜,終将被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