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梧桐樹心

浮空山崩落,山城遭逢大難。

內城不存,外城四坊廢去其二,只餘東、南兩坊尚在。

城內居民,無論修士凡人,盡皆奔逃。

千餘披甲衛士護衛趙氏兄妹,另有百餘城主府侍者流散人群,不知所蹤。

東坊兩名鑄造大匠被淩霄觀請走,多數熟手匠人被五輪宗、烈焰宗等瓜分。

趁火打劫?

機會難得,大匠難尋,開陽真人也不會同趙橫客氣。

天人宗對趙氏尚存一分香火情,不會借機生事。如千機宗馬宗主,早對趙橫心懷不滿,趁亂派出弟子,暗中推波助瀾,散播天劫降下,趙氏将衰之語,引得山城人心惶惶,亂局更難平息。

謠言之下,更多人棄城而走,少有返回之意。

“去歲,山氏、石氏東遷。前些時日,我于北坊偶見山氏族人,聞兩族蒙黑衣尊者大恩,現于千刃山下安居。”一名中年獵戶道,“我等與山氏有親,前往投奔,不失為一條生路。”

“此言有理。可千刃山距此甚遠,我等倉皇從城中逃出,一路盤纏行囊皆無,如何是好?”

見有人提出疑慮,獵戶自懷中取出一只藍色荷包,從中倒出五枚金珠,十餘枚銀珠。

獵戶長子立刻驚呼:“爹,這是從何得來?”

“你不曉得。”見兒子眼睛發亮,獵戶道,“我獵到兩只灰雁,進北坊賣于客棧,恰好遇到山虎。”

“莫不是他買去灰雁?”少年皺眉,“爹,十只灰雁也抵不上這些。”

獵戶揮起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拍在兒子背後,“休要胡言!我怎麽會做這等事!”

“那這些?”

“我在城外尋到幾塊奇石,生成鳥獸形态,巴掌大小,被山虎同行之人買去。”

“難道是靈石?”

獵戶搖頭,收起布袋,“請族老看過,雖有靈氣,卻是雞肋,只值這個價。真是靈石,我自留下,怎會賣與他人。”

見獵戶願将銀珠充作路費,衆人紛道感激,願一同東行。

“待安頓下來,尋到生計,再報木叔大恩。”

獵戶擺手,笑言都是同族,不必如此。

“此外,我有一言。”背起唯一帶出的短弓,獵戶正色道,“石、山兩族有子弟得尊者青眼,今非昔比。我等前去投奔,需謹守禮儀,掌握分寸,不可造次。”

“此言有理!”

木氏商量妥當,便不浪費時間,當日踏上行程。随後,另有兩族做出同樣決定。

待三族尋到千刃山,發現傳言中的修士絕地已開山斷崖,引水生泉,早成人間桃園,關于李尊者的種種傳說,必将攀上一個新臺階。

不提各尋生路的山城人,趙橫兄妹此時卻是怒火當頭,心急如焚。

浮空山不存,老祖交代尋找之物頓失線索。

荒川古境千年不開,山城廢棄,趙家幾代積累下的聲望,恐要化為泡影。

“玄樓觀!”

找不到逆反的古松,只能将賬算到玄樓觀頭上。

無論是否有人栽贓陷害,七星劍陣困殺城主府衆人都是事實。

“不尋到罪魁禍首,老祖盛怒,齊皇處也不好交代。”

八寶紫金雕花車內,趙蓮手托黑鏡,肅然道,“兄長要早做打算。老祖面前尚可辯解一二,齊皇生出猜疑,趙氏恐将動搖根基。”

“我知。”

趙橫負手,立在山城上方,俯視整座城池。

沙塵遍地,濃煙滾滾,處處廢墟。

突遭變故,昔日繁華之地,已淪為一座空城。

“若真為玄樓觀陰謀,我必不與之幹休!”

“兄長難道不信小妹?”趙蓮冷下神情,“當日錢、馮二人匆匆離去,小妹便覺有異。今日想來,必是早與同門合謀下手!青冥劍尊隕落荒川古境都未必可信!”

“我明白。”趙橫轉身,看向趙蓮,“不過,事發當時,玄樓觀兩人不在,那黑衣散修又在哪裏?”

趙蓮一驚,“兄長懷疑他?”

“總是太過湊巧。”

略作遲疑,趙蓮将與李攸交易道出,只掩去當晚異狀,“依小妹之見,李道友應已離開山城。未當面告辭,多因行事不羁。同此事沒有關系。”

趙橫懷疑未消,趙蓮幹脆轉開話題,邀趙橫同去東虢城。

“老祖在鏡湖閉關十年,近日将出。兄長随小妹同去拜見,他人齊皇使者登門,念及血脈,總能回護一二。”

“也好。”

兄妹議定,趙橫登車,千餘披甲衛士結成盾舟,護衛兩旁。

趙蓮祭出兩枚靈石,八寶紫金雕花車閃爍寶光。

數名彩裙少女解下腰間水綢,一端縛于肩上,一端牢系車轅。

彩綢繃緊,亭檐金鈴脆響,香車淩空而起,直飛雲中。

趙橫前往東虢,衆修士也陸續踏上歸途。

混亂中,雲霁頻施援手,救起十餘他宗弟子,君子之名更盛。

“雲道友可要向北?”

“在下欲往燕地一行。”雲霁輕笑,“只不能繼續同楊真人論道,着實遺憾。”

白袍玉帶,未戴冠,只以銀環束發,仍是清俊端方。笑容卻比往日多出幾分不羁。

雲霁同開陽真人道別時,粉衣女修躍上拂塵,回首望去,眼中多有留戀。

藍衣女修輕笑道:“穆師妹,好走了。”

語音柔和,笑容親切。藍裙飄飄,發中一支玉簪,通體瑩黑,唯有頂端一點暗紅。

想起擊殺守山石人的黑衣身影,嬌唇輕抿。

不知,可有機緣再見……

五輪宗一行走遠,淩霄觀弟子禦劍離去。

雲霓登上扁舟,舟行時,取出一部書簡翻閱。半晌,輕嘆一聲,“燕地寒冷,探冰湖尤艱。不知李道友今在何方……”

與此同時,寶車正載着李攸及魯川等人,随狄戎壯漢前往草原。

“能與尊者同行,實乃三生有幸!”

塔拓很想表達激動之情,無奈“用力過猛”,話出口,怎麽聽都有點奇怪。

扯一下嘴角,李攸提起通天壺,一杯靈茶将塔拓打發走,車亭內總算安靜下來。

山鹿醉酒至今,酣睡不起,李攸只得以靈力牽引寶車。

魯川兄弟替下山虎石豹,坐在車前。後者只能退到車亭旁,腰間捆着噬魂藤,一路鑽研淬體功法。

綠松同半座浮空山,已被移入氣海石子,适應良好。

草籽仍在沉睡,幾番以靈力探尋,均無半點回應。

“到底怎麽回事,總要給個回應?”李攸化出靈體,立在草籽旁,伸手戳一下包圍草籽的綠光,疑道,“莫非不願解釋靈珠來歷,裝鴕鳥?”

草籽仍無應答。既已“沉睡”,定要沉睡到底。

再不滿,李攸也不能拿他如何。

七百年的小夥伴,為了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戳一下是極限,其他……實在不忍心下手。

“算了。”李攸圍草籽轉了兩圈,“不想說就不說,想睡就繼續睡。需要靈氣,和我說一聲。睡上一千年,我也陪着你。”

轉身離開草籽,觀察石子變化。

吸納大量靈石,石子表面已布滿金紋,內裏空間擴充數倍。綠洲懸山存于其中,被靈雲圍繞,如滄海一粟,竟有幾分精致小巧。

懸山下,兩頭山鹿醉倒,趴伏在石人旁,呼呼大睡。

李攸發現山鹿又壯碩許多,斷角重新長出,沿後頸生出三道條狀斑紋,蔓延至半個脊背。

背生金紋,是黑角犀鹿生出內丹的标志。

能結成紅丹,即可成為鹿王。

屆時,蹄踏虛空,風行祥雲,禦風之能不下飛廉。

一對一較量,妖獸靈獸不在話下,遇上蛟龍都可一戰。

不出意外,抵達草原之前,就有兩頭鹿王給他拉車。

出行之時,必将遇龍戰龍,遇虎搏虎。膽大敢找李尊者麻煩,絕對一蹄子踹飛。繼續想不開,豎起鹿角穿成葫蘆

高端大氣上檔次,處處彰顯人格魅力?

史上第一修真石豪?

李攸捂臉。

好吧,“豪”是反派的必備技能,習慣就好。

不過,有其主必有其鹿。

以山鹿個性,戰鬥多要以敗者上餐桌結尾。

腦中浮現某個畫面,李攸再次捂臉。

撇開其他,有兩頭鹿王做馭獸,寶車也要更上檔次才行。

仔細考慮半晌,放過發抖中的噬魂藤,李尊者将目光對準懸山綠洲。

荒川古境扒一回地皮,事後來不及歸類整理,直接丢入氣海了事。

因生命力頑強,兼石子內靈氣充裕,多數靈植飄入綠洲,就地成活。更有兩株古木舍棄靈壤,直接紮根湖中,枝葉繁茂,漸有參天之勢。

“砍一株?”

李攸繞湖走了一圈,決定砍一株祭煉寶車。正要動手,忽聽綠松道:“尊者且慢!”

“恩?”

李攸轉頭,見半座浮空山顫悠悠飄到綠洲旁,古松自山中—抽—出根須,移到綠洲之上。

“尊者,這兩株古木已生靈智,只是困在荒川古境,始終不得提升境界。如今離開舊地,自與之前不同。且容其生長百年,待尊者成就元神,可将其祭煉為元神法器,亦可成守山器靈。”

李攸皺眉。

聽起來不錯,問題是,自身修為境界如何,一直是謎。

從他離山,凡遇對手,無論金丹元嬰,統統拍扁。唯一一次受傷,只擦破點皮。

事後,傷他的玉劍直接成了口糧。

如此推算,現在祭煉兩株古木,也算不得浪費?

正拿不定主意,湖水突然漾起波紋,一株古木浮起淡綠光霧,樹幹紋路漸變,生出五官,組成一張老者面容。

“梧木見過尊者。”古木聲音略顯沙啞,并不刺耳,“尊者攜我等離開古境,賜下機緣,老朽萬分感激。”

“……不用謝。”

“老朽有樹心一枚,尚能聊表心意,請尊者收下。日後能為尊者煉化,當是老朽之榮。”

語畢,古木合上雙眼,光霧愈發閃亮,化作萬千瑩輝,墜入湖中,随波光搖曳。

樹身立在湖心,枝條微擺,葉片舒展。

團團花朵競相綻放,眨眼之間,樹冠變成一朵淡綠色花傘,香氣彌散。

花傘頂端,一團綠光緩緩升起,蘊含無盡自然之力,正是古木樹心。

樹心脫離樹冠,枝頭花瓣紛紛飄落,織成花雨,飛舞中,緩緩落至湖面,鋪成一片香毯。

李攸正自驚嘆,忽聽古木道:“梧桐引鳳,尊者可曾聽過?”

梧桐引鳳?

李攸挑眉,此處可沒有鳳凰。

“尊者且看。”

這次,是湖中桐木發出靈光。

随靈光綻放,環繞綠洲的靈雲開始聚集,層層疊疊,仿佛生出另一座懸山。

倏然間,雲中傳出清鳴,兩只火鳳穿雲飛出。

蛇頸龜背,單翎長尾,身披五彩,盤旋樹冠,引吭清鳴,翩翩起舞。

火鳳展開雙翼,似在空中燃起兩團烈焰。

梧桐為伴,同生共老。

以此為誓,鳳舞鸾憩。

李攸看得入迷,明知是古木靈光所化,仍久久回不過神來。

虛像尚且如此,若是真的鳳凰,又該是何等美景?

李尊者不由陷入遐想。

妖界內,百餘鳳凰正聚到一處,圍觀千年開花的一株古桐。殊不知,整群已被某顆石頭盯上。

時空亂流中,火紅靈狐瞅準機會,揮舞前爪,劈開一道時空裂縫,聚起全身妖力,猛然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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