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再入時空亂流

穿過竹林,白衣童子行禮退走。

“掌山有令,請雲尊者自行此處。”

雲霁颔首,待白衣童子退下,邁步走進桃花林。

清風繞過林中,花雨紛飛,迷霧成障。

桃林新生,迷陣随之形成。不知生門,進入死路,必将困在林中,尋不到出路。

知是掌山考驗,雲霁不敢掉以輕心,在心中推算方位,認定一個方向,祭出狼毫,連書十八道金符。

“起!”

符篆飛到桃林上方,圍成一個圓陣。

“開!”

雲霁手捏法訣,引燃符篆。

火星四濺,林中爆出數聲雷音,震碎桃木虛影,破開花雨,掃開迷霧,艱難開辟出一條窄路。

未免傷及桃花林,路繞九彎,稍不注意,即會再度迷失。

待雲霁走出桃林,已過了小半個時辰。

竹屋內,荀山主睜開雙目,拂須輕笑。

“不錯。”

自璇玑之下,七名峰主皆闖過桃花林,唯有璇光用時最短。雲霁青出于藍,未用法器破陣,單祭十八道符篆,便開出一條生路。期間沒有傷及一株桃木,更是難得。

心下正喜,忽然眉心一動,長袖揮過,道:“既已至此,何不現身一見?”

話音落下,空氣中浮現一粉紅身影。

滿頭白發,卻是體态窈窕,粉面桃腮,目含春水,聲音極是悅耳。

“荀掌山,百年未見,一向可好?”

“見過桃老。”荀掌山颔首,道,“先時多有驚擾,還請見諒。”

“驚擾老身的又不是你,何必道歉。”

荀山主搖頭,取出一只乾坤袋,道:“總是因我而起。”

乾坤袋是李攸所留,內有五塊打磨過的寒冰岩,十粒蠍血金丹,兩件荒古戰場得來的法器。

東西看似不多,實則舉世罕見。兩件法器更可為鎮山之寶,一旦現世,必引來三界修士争奪。

探明袋中寶物,荀山主吃驚不小。此時分與桃婦,一為表達歉意,二是有求于對方,總要給出誠意。

“兩塊寒冰岩,三枚金丹,全做賠罪,還請桃老笑納。”

“這是……金蠍血?”

沒有理會寒冰岩,桃婦直接卷過蠍血金丹,确認無誤,當即問道:“這些都是那名黑衣修士留下的?他究竟是什麽人?”

“千年前人界大變,夏皇隕落,桃老可還記得?”

桃婦點頭。

“既如此,桃老該知他身份。”荀山主道,“縱觀三界,還有何人可令人皇劍臣服?”

“他是人皇轉世?亦或奪舍重生?”

“非是奪舍。”荀山主收起乾坤袋,道,“如說轉世,卻也有些許不同。”

桃婦冷哼一聲,“你也好,當年那人也罷,都是一個調調,說一半藏一半。自恃聰明,以為老身愚鈍,猜不出來?”

“不敢。”荀山主忙道,“桃老面前,靜歸萬不敢托大。”

“罷了。”桃婦又哼一聲,道,“若他真是人皇,于老身也是好事。”

先時人皇劍發瘋,桃林被毀。桃婦因而驚醒,氣憤之餘,祭出本體三片花瓣,皆附在李攸身上。

起意為探其來路身份,出了這口惡氣。如今已是不必。

對桃婦來說,能同李攸結上因果,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毀去一座桃林算什麽,本體損傷都沒關系!

離開巫界幾千年,桃婦遇到瓶頸,修為停滞幾百年。需回歸初生之地,方可淬煉本體,提升境界。

可要達成所願,必須得到巫帝許可。否則,她休想踏入雲山一步。

正無奈之時,機緣天降。

據說末代夏皇同巫帝交情不錯,有他說情,雖無萬全把握,希望總大一些。

她無重寶,唯有兩壇桃花酒可作謝禮。

此酒功效非凡,既是男修,修的也不是無情道,該喜歡才是。

桃婦心中喜悅,面上亦帶出幾分。收起蠍血金丹和寒冰岩,虛空抓來半截樹枝,一支玉瓶。

“能結下這段機緣,多因掌山之故。”桃婦正色道,“禮雖輕,掌山莫要嫌棄。”

“多謝桃老。”

鄭重收下玉瓶桃枝,荀山主送走桃婦。

他日桃婦離開此地,有這桃枝在,桃花林仍将常年不敗。

“又是一重因果。”

揮袖推開屋門,荀山主長嘆一聲。

只為此因,山門弟子也需入世。

兩息後,雲霁行至竹屋前,躬身揖禮,道:“門下十六代弟子雲霁,見過掌山。”

荀山主笑道,“進來吧。”

“是。”

竹屋內空空蕩蕩,兩只蒲團之外,無桌無椅。

地面仍有裂痕未消,牆壁刻有模糊陣圖。

槅窗旁立有一只玉瓶,半截桃枝。

枝上桃紅絢爛,相對滿室清冷稍顯突兀,卻是唯一亮色。

荀山主盤膝而坐,雲霁拱手垂立。

沉默片刻,忽覺牆上浮現亮光,雲霁擡眼看去,當即被陣圖牽引,沉迷其中,忘記身在何處。至鼻端飄來茶香,方才驚醒。

愕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坐到掌山對面,雙手結印,氣海中多出一座法陣虛影,拱衛新生元嬰。

“弟子孟浪,請掌山降罪!”

“無礙。”荀山主和藹道,“能學得這幅陣圖,也是你的機緣。”

再看牆上,已是光芒盡散,陣圖全消,不存半點痕跡。

“此圖為祖師所留,唯本門弟子可見。你師父和幾個師叔伯都曾至此,卻無一人能夠參悟。”荀山主輕笑,很是欣慰,“自本座執掌山門,五百年來,能令陣圖顯影者,唯你一人。”

“掌山過獎,弟子不敢當。”

“當得。”荀山主又道,“你能學得此圖,是機緣。同李道友交好,亦是一場機緣。”

雲霁驚訝,擡頭看向山主,不知其意。

“五國分夏,本為逆行。存世千載,先祖累積的氣運早已耗盡。”荀山主收起笑容,話鋒一轉,“李道友來歷不凡,随他現世,五國必将颠覆。人界将生大亂,以你之意,山門該當如何?”

“弟子遵掌山令行事。”

“哪怕要與李道友為敵?”

沉默半晌,雲霁道出實言,“弟子不願違逆山門,亦不願同李道友為敵,只能避世不出。掌山因此責怪,弟子甘願承擔。”

“不後悔?”

“不後悔。”雲霁昂首,目光堅毅,“弟子以道心立誓!”

“好!”荀山主取出一枚令牌,“雲霁。”

“弟子在。”

“此為第八峰峰主令,本座現交給你。”

第八峰峰主令?

雲霁愕然,徹底被驚到了。

自入山門,他一直跟随璇光尊者修道。對山門大小諸事,千年秘聞,不說全知,也少有遺漏。哪怕外門弟子也知道,主峰之外只有七峰,何來第八峰?

真有第八峰,也該由前代弟子執掌。

據他所知,七位峰主之下,尚有兩位師叔。身為內門十六代弟子,修為境界不低,資歷卻是寥寥,如何能擔此重任?

“掌山,弟子不解。”

“何事不解?”

“一者,第八峰何來?再者,弟子資歷尚淺,執掌峰主令,恐難以服衆。”

“不難,你且随我來。”

荀山主起身,當先步出竹屋,揮袖祭出一柄拂塵,一支玉圭。

銀線飛卷,白練劃開虛空。

竹林上方,赫然現出一座奇峰。

四面陡峭,巍峨險峻,懸在半空,如一杆鋒利長槍。

“這便是第八峰。”

當年,白雲山祖師取地底黑岩,融合自身法力,煉化兩座葬具。

一為浮空山,藏有人皇真血,交由綠松鎮守。另一座便浮雲山,守山器靈是一株巫界桃木。

“名為浮雲,外形為山,實則是祖師煉化的法寶。守山器靈境界極高,不可怠慢。”

荀山主以拂塵鋪路,玉圭為引,飛身落到山下。

桃婦現出本體,立在山腳,以禮相迎。

得荀山主提點,知桃婦來歷,雲霁不敢輕慢,拱手行晚輩禮。

“見過桃老。”

“不必多禮。”

不過短短時間,桃婦與先前大有不同。

氣血充盈,周身環繞靈光,困守千年耗費的法力,仿佛在一夕之間得以補全。

可以想見,必是蠍血金丹之效。

“随老身來。”

桃婦祭出半截桃木,在前引路。

荀山主道:“祖師有令,非浮雲山弟子,無故皆不可入內,掌山也不例外。”

“掌山,弟子……”

“接過峰主令,你既是此地之主。去吧。”

話落,荀山主向桃婦告辭,收起玉圭,躍身而下。

白練卷起,重新化作拂塵。浮雲山隐入桃花雨,再看不真切。

荀山主未做停留,轉身返回竹屋。

将峰主令交給雲霁,是經過深思熟慮。若非李攸走得太急,本該同他一起入山。

祖師以浮空山祭奠人皇,浮雲山則是留給自己。

奈何天道所限,非他之因果,懷身死道消之志,也無法得償所願。只能懷抱遺憾,将因果留于後世。

因李攸現世,這段千年恩怨,終到了了結一日。

靜室門關閉,荀山主凝神入定。

只不知,自己插手其中,究竟是對是錯,又将為上門帶來何等變化。

浮雲山中,雲霁一路随桃木下行,很快進入山腹。

與綠松鎮守的浮空山不同,此處由桃婦看守,千年未有人煙。

山頂環繞靈雲,山腰開滿桃花,山腳滿是翠綠,草木繁茂。

然姹紫嫣紅遍地,獨不見蜂蝶光顧。

林中不見走獸行過,亦不聞鳥鳴蟲聲。微風拂過,只有一片死寂。

生機勃勃中,蘊含無窮詭異,令人脊背生寒。

雲霁恍然明白,掌山所言的葬具,究竟是何含義。

“就是這裏。”在一座石門前停下腳步,桃婦道,“此門只有峰主可以開啓,老身不能代勞。”

“多謝桃老指點。”

桃婦轉身,似想起什麽,提醒道,“此門布有法陣,能不能開啓,全賴峰主心境。”

雲霁點頭,看着與岩壁密合的石門,不由想到,如果李道友在此,此時定早已進入門內。

搖頭失笑,取出狼毫,正欲書就符篆,忽然神情一變。

門上突現凹槽,法陣亮起,催動兩側岩壁,幻化出數條虛影。

虛影化成濃霧,罡風刮過,眨眼之間,黑黝黝的岩洞變成精美宮室。

穹頂鑲嵌珍珠玉石,檐下垂挂五彩宮燈。

彩衣宮娥手托銀盤,穿行廊下,輕紗飄動,香風陣陣。

紅衣皇妃倚在槅窗旁,以符篆化出飛鳥。年幼皇子伏在宮妃膝上,側耳傾聽鳥鳴。

這是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記憶,雲霁不敢回想,也不願回想。

此刻重現,竟是分外鮮活。

“我的霁兒……”

宮妃似在說些什麽,笑容愈發明豔。雲霁的心卻越來越沉。

他記得這一幕,永遠都記得。

宮妃的話沒有說完,一柄長劍已自背後貫入,鮮血飛濺。

“霁兒,快逃……”

宮妃倒在地上,血成溪流,緩緩流淌。

刺客收回長劍,劍身映出猙獰面容,“誅殺前朝餘孽……”

前朝餘孽?

四個字撬開塵封的記憶,愈合的傷口又被撕開。

“啊!”

夢境中,雲霁縱身躍起,猛撲向刺客,肩頭被長劍穿透,滿眼血紅。現實中,他已臉色蒼白,昏倒在石門之前。

看向昏迷的雲霁,桃婦輕輕搖頭。不能闖過迷陣,就入不得石門。即便是持有令牌,也無法成為浮雲山之主。

“心境尚需淬煉。”

口中這樣說,桃婦終沒棄之不理。祭出數枚花瓣,化作一股靈力,流入雲霁氣海。

“老身只能幫到這裏。”

如非惦記同李攸結下的因果,桃婦絕不會這般好心。生自巫界,尊奉的乃是巫帝。夏朝血脈與她何幹?

雲霁被困迷陣,陷入夢魇,掙脫不出。

與此同時,李攸也陷入“困境”,未見得好過。

身在時空亂流,四周皆是風旋黑洞。

前番雖有雷劫追擊,好歹有洞天福地,守山器靈相護,安全無虞。

現如今,他身邊只有巫帝,不被風團卷入,滋味也是難受。

“我說……”

李攸開口,風立刻灌入。

腰間手臂更緊,銀發拂過面頰,巫帝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勿急,馬上就到。”

勿急,馬上就到?

他的确沒着急。但是要去哪裏,提前知會一聲總成吧?

雖知巫帝沒有惡意,不會害自己,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仍令李攸不喜。

催動靈力,随石玉震動,能清晰感覺到,洞天福地就在不遠處。就此劈開一條通道,必然要冒一定風險,但也有七成把握闖過風旋。

重要的是,能拜托此刻“困境”。

心随意動,黑色靈力湧出體外,擋住紫色靈氣。

人皇劍出鞘,破開虛空,現出洞天福地一角。

李攸掰開腰間手臂,向後一仰,就要掙脫束縛,返身與綠松彙合。

輕松不到兩秒,手腕忽被扣住,腦後覆上一只大手,身子硬被扳回,唇被堵住。

四目相對,李攸想躲,卻被扣得更緊。

風旋不停轉動,沿腕子滑入袖中的手,卻帶起一陣火熱。

黑色靈氣漸濃,人皇劍嗡鳴,卻遇紫色巨龍咆哮而出,龍身盤繞,頃刻将兩人卷入其中。

風口處,綠松焦急不已,催促鯨王:“快把那只狐貍叫醒!尊者就在前邊!”

“知道了!”

鯨王飛到靈狐上方,尾鳍搖擺,将靈狐拍飛。

自半空落下,靈狐仍舊未醒。

柳木和桂木接力,血玉玦幫忙,連續起落九回,砸出一個深坑,狐眼終于睜開。

打了個哈欠,靈狐動動耳朵,十分不解,睡得正舒服,為何将他叫醒?

綠松現出靈體,三兩句解釋清楚,指着綠洲前方,道:“快幫忙,尊者就在前邊!”

狐眼圓整,九尾豎起,怒道:“你說那個老不死把尊者抓走了?!”

“不是抓……總之,先追上去!”

“嗷!”

靈狐突然狂嘯,渾身騰起妖火,躍起飛離綠洲,沖向風團。

“尊者,我來了!”

眼睜睜看着靈狐消失,綠松鯨王互相看看,盡皆無語。

這是百忙一場?

叫醒這只狐貍,是為移動整個洞天福地,他自己走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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